张宏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6.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1996年初,我把一个大信封投入邮筒,然后又用手指探了探投信口,看看是否落了进去。信封上的地址是“上海市巨鹿路675号《收获》杂志社”,里面装的是我的一篇历史散文:《无处收留:吴三桂》。

二十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我也没收到《收获》杂志的回信。不过,我的“体制内文学生涯”确乎可以从初次投稿这一天开始算起。

只有经历过20世纪80年代的人,才能明白“作家”这个字眼儿,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人人捧读文学期刊的时代。一篇小说在稍知名一点的文学刊物上发出来,则举国皆知,人人谈论。那是一个作家被奉为社会精神导师的时代。人们相信作家是社会的良心,是正义的化身,是未来的宣告者。那个时候,写作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发表一篇引起关注的小说,就可以使一个人从社会底层一夜之间变成万众瞩目举国议论的焦点。一个人如果揣本诗集,号称热爱文学,就可以行走天下(套用高晓松的话“那时的人们相信弹琴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人们相信会写诗的孩子更是好孩子):人心如同白莲花,刚刚绽开。

我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而我身处的辽宁省朝阳市,又是一个对文化和文学抱着特别质朴的尊重的边地古城。去年我回朝阳办理母亲的医疗报销事宜(母亲是在朝阳市退休的),异地报销手续繁琐,工作人员表情慵懒,公事公办,眼看着一天之内不可能办完。陪我去的表妹夫很机灵,对工作人员说,他是个作家!说着把我刚送他的一本书拿了出来。

顿时整个办公室都轰动了,每个人都站起来,争相传阅这本书。科长给我端来了椅子,请我坐下,另一个人递上了热水。人们如同对待一个前来视察的大人物。一路绿灯,很快全部办妥。

在“作家”如此贬值的时代,此地还对文字保持着如此淳朴的尊重,那么可以想象三十年前这种尊重会是何等盛大!

古城里的人认为读书肯定是一件好事。初中时,我在朝阳市图书馆和市政府图书室各办了一个借书证。别无选择,借回家的都是“名著”:当然,是那些勉强能看懂的名著。什么《大卫·科波菲尔》《鲁滨逊漂流记》《基督山伯爵》《名利场》……记得有一年夏天去北戴河旅游,我坐在大客车的第一排,手里捧了一本厚厚的《愤怒的葡萄》,因为看不懂而愤怒了一路。

一个初中生看《愤怒的葡萄》,这就是我成长年代的文化景观。一方面我们没太多书可读,另一方面,撞到手里的书大致都有着坚硬的品质,把每个读者都练成了钻头。浅阅读、轻阅读、软阅读这些词语,当时尚未出现。

更多的文学熏陶发生在上大学的20世纪90年代初,大学图书馆里的书毕竟更多。王安忆、韩少功、莫言、韩东、王朔的小说,是学生们争着借阅的作品;高中时没读下去的《战争与和平》《罪与罚》,借出来重新再读……经历了这些之后你没法不成为一个文学青年。

工作以前我并没有认真想过当一个作家。在大学里,我业余时间大量投入书法和篆刻之中,加入了大学的书法协会。除了“作家”这两个字在我心目中过于崇高之外,还因为我莫名其妙地认为当作家是起码要人到而立有了阅历后才能尝试的事(形成这个印象也许是因为20世纪80年代风靡一时的作家大多是有了一把年纪的知青出身)。

开始写作发生在上班一年之后。写作的动因相当简单:无聊。大学毕业之后,本来是想好好工作,先“混”上(用我爸的话来说,是“熬”成)副处级,能用公款请客吃饭,在小城市里有地位有面子,这是北方小城长大的人的普遍理想。但是1994年大学毕业进入葫芦岛市建设银行工作之后,我发现“混”和“熬”对我来说是相当困难的事:一个星期的工作,基本上一两天就能处理完。其他的大部分时间,主要都用来打扑克。那个时候,国有银行还没有进行股份制改革,工作氛围和政府机关差不多。我记得有相当一段时间,每天上班之后不久,我们科里几个人就把门上的玻璃用报纸一糊,在里面拱猪、扎金花,一打就是一整天。

这样的生活虽然自在,但时间长了,未免觉得空虚无聊。还有什么更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呢?在单位没法写毛笔字或者画画。那么,写点东西吧。我想起我似乎还真有一点“文学天才”: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作文曾经被老师当作范文。托尔斯泰说过,成为作家最重要的是要有强烈的虚荣心。很幸运,这个品质,我也具备。

写什么呢?什么都行,只要不平庸。要知道,我从小就是装逼犯,特别爱把自己弄得与众不同。从初中就开始读每一本能弄到手的《新华文摘》,越是看不懂的长文章,看得越投入。初三的那年暑假,我还借了本《小逻辑》,在公园里硬着头皮读了十个上午,当然最后还是没读懂。我的阅读种类特别杂,只要是带字儿的东西,不论天文地理医学农业生物自然科学迷信甚至日历,我都能津津有味地读下去。大学四年,我基本就是在大连市图书馆泡过来的,读得最多的,是历史书,还有那本介绍北朝鲜人民幸福生活的《朝鲜画报》。所以截至此时,肚子里已经装了太多奇奇怪怪。虽然“余秋雨”这三个字今天早已坏了行市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我从不否认,那种所谓“文化散文”的写法令我豁然开朗。这种纵横捭阖的叙述方式,正好将我一肚子的乱七八糟搅和到一起,一股脑抽出来。

半年时间里,我写出了《蒙古无边》《无处收留:吴三桂》等好几篇很长的散文。其中我自己最喜欢的是《无处收留:吴三桂》这一篇。

对吴三桂感兴趣,是读了刘凤云著的一本很薄的小书《叛臣吴三桂》,我发现,这个被严重脸谱化的人,年轻时居然是以“孝勇”闻名天下的。青年吴三桂是个美男子,下马彬彬有礼,上马武勇过人,颇为时人称许。从道德制高点走到一叛再叛擒“旧主”以事新主,他经历了什么样的精神地震和灵魂撕裂?我找了当时能找到的所有与吴三桂及那个时代有关的资料,从材料碎片中试图一点点复原吴三桂在重压之下如同蜗牛一样一层一层脱去道德面具的苦难精神历程。

从文体上,它非驴非马,不是纯粹的散文,也称不上小说。它是一种叙述和思考的杂糅,是一种合金体的怪物。后来评论家们给这类东西的定义是“跨文体写作”。有人后来说:“张宏杰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是典型的跨文体写作,掺杂了大量小说式、历史报告文学式,甚至心理分析式的写法。”

我对这篇东西相当满意,认为我可以开始文学青年的第二个规定动作了:投稿。

那个时候要成为“作家”,你必须向文学杂志投稿:这是通往理想的独木桥。网络那时刚刚为人们所知,“网络文学”这个名词还没出现。“文学青年”的一般路数是先在“省市级”文学期刊上“崭露头角”,然后在“国家级期刊”上“引起关注”。这样,你就有资格参加各种笔会采风之类的文学活动,有资格加入市、省乃至中国作家协会。接下来你的奋斗目标将是被一些知名评论家评论和文学权威认可,获得一些“省级”乃至“国家级”文学奖项,因为这样意味着你就会在作家协会体系内混到一个“官位”,比如某市作家协会主席、某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攀爬到这个水平,你就可以算是功成名就,可以被称为“知名作家”,有资格出席“中国作协全国代表大会”或者“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之类的荣誉性大会,享受各级作协组织的免费出国采风交流之类的活动。这是彼时一个文学青年的经典作家路线。那时候,人们做梦也想不到,十年后会有很多人比如“当年明月”,只须把文字发到网上,就有可能被广大网民关注,成为风行海内的畅销书作家。更想不到,一个少年韩寒,虽然进入了文坛,却居然敢拒绝进入作协的邀请。

那么换句话说,在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文学杂志的编辑、文学评论者和文学权威,是一个文学青年成功道路上的三道闸门,你必须一一攻克。首先要做的,当然是先敲开文学杂志的大门。作为文学体制的一部分,到今天为止,全国各省都会有至少一本“纯文学期刊”。按照“文学圈儿”内的标准,文学期刊大致可以分为两级。一级是“省级”,比如辽宁的《鸭绿江》、黑龙江的《北方文学》,这些刊物影响比较有限,换种说法可以叫二流的文学期刊。另一级是“国家级”,其中也包括一些影响很大的地方刊物,大致有《收获》《当代》《十月》《大家》《钟山》《天涯》《人民文学》《花城》《作家》……大家心中公认的第一位,当然是《收获》。

和一般文学青年先从“省级期刊”投起不同,我第一次就把那篇《无处收留:吴三桂》投给了《收获》。

我决心要用这篇作品作为开头炮,轰开我的“作家”之路。相比当时文学刊物上的其他“文化散文”,我自认为这篇东西绝不逊色。我莫名其妙地相信,它一定会得到编辑们的好评。稿件寄走后,我不停地幻想着这个大信封在《收获》杂志社内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我幻想着某天早晨,一位编辑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打开这个信封,读了几段,他坐直了身子,又读了几页,他大呼好文,连忙送到主编那里……我幻想着这篇作品使中国文坛知道了有一个叫张宏杰的二十四岁的“青年作家”,比余秋雨更善于讲述历史中的人性;我幻想着我的生活轨迹将从此变样。

投出去的半个月后开始,我就经常去单位的传达室,但是直到第三个月头上,还是没有任何回音。虽然没投过稿,但是常年阅读文学杂志,我有大量的文学常识。我知道文学刊物的审稿期限是三个月。

我并没有丝毫气馁。虽然喜欢幻想,但我其实一开始就将困难预想得很充分:我把写作当成了考验一个人意志和能力的英雄事业,而英雄事业不太可能一帆风顺。我读过许多作家传记,那些作家投稿屡屡被拒的故事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特别是《马丁·伊登》中那艰难卓绝的戏剧性的奋斗生涯每每令我心潮涌动。第一次投稿就投给了心目中最好的刊物,不过是出于一种试试看的心理。没反应没关系,一流文学杂志还有很多。

于是我又打印了一份,把它寄给了《当代》。

三个月后,我又寄给了《十月》。

在那之后,我学聪明了:我开始了一稿多投。我同时投给三家刊物,并随时做好收到一家用稿信后马上通知另两家的准备。

可是一年之内,我连退稿信是什么样的都没有见过:所有的杂志都没有任何回音。

我开始像杰克·伦敦一样,开始怀疑邮路那头到底有没有活人做编辑。更多的时候,我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文字方面的才能。不过,我初中时确实做过语文课代表啊!

毛时代出生的人都有点不服输的劲。我下定了决心:我要用三年时间来打通写作这条路。这三年里我要写出三十万字的东西。如果这三十万字都不能发表,我会永远放弃这件事。

就在下定这个决心后不久的一天,我又一次忐忑地来到单位的传达室。我很怕同事们知道我被退稿,我甚至没让任何人知道我投过稿,所以科室订的报纸杂志都是由我主动来取。

一堆报纸杂志中夹着一个中等大小的信封,上面“《大家》杂志社”的社标很醒目。我的心开始怦怦跳动。信封很薄,说明应该不是一封退稿信。

办公室中午正好没人,我撕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幅龙飞凤舞的行书:

张宏杰先生:你的《无处收留:吴三桂》写得棒极了!准确、结实、饱满。编辑部一致同意向你约稿,因《大家》明年将倾力推出一种实实在在但同时也更为文学、更边缘化的写作方向。《无处收留》略嫌偏“实”,若能再个人化一些,可在《大家》刊发。朱晓桦。

你可以想象我的兴奋。我终于确信,“文学事业”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回事儿。确实有那么一群敬业的人优雅地坐在杂志的那头,如同天使们勤勉、干净而严肃地坐在天堂里。那时的《大家》创刊不久,上升势头很猛,办得非常有范儿,开本很大,黑色的印有历次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头像的封面做得大气十足。朱晓桦字体很潇洒,我想象他一定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青年人。我当天晚上就开始对《无处收留:吴三桂》进行修改,朝着我理解的“个人化”风格靠拢。虽不至于夜不成眠,但白天我犹如热恋中的人总想着恋人的脸一样,总是转着《大家》那黑色的封面。半个月后我把稿子寄回去,然后就是数着日子等待。能在《大家》这样有分量的杂志上发表“处女作”,应该也算一个漂亮的开头了吧?看来写作两年,终于“梦想成真”了。很可能,我文学生涯中的第一个笔会,会在“春城”昆明……

三个月后,第二封信来了,我急切地打开,却是一盆冷水:“你的《无处收留:吴三桂》送审时未通过,说是暂时不发历史题材。《大家》杂志社将要自负盈亏,在如何走向市场上考虑得较多,原来选定的许多稿子都压下了,你也可以别处想想办法。”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她有一间时空小屋

她有一间时空小屋

蜀椒
芩谷终于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还算完满的句号,一份时空小屋的契约落到她的手上。 面对这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芩谷从此便走上努力修缮小屋和提升自身实力的漫漫征程。 来我的时空小屋吧,绝地逆袭,成就美满人生。 诀窍
都市 连载 435万字
都市之绝世龙皇

都市之绝世龙皇

久念清风
五年前,亲人被害,他被人追杀,奄奄一息逃出江临;五年后,他成为战神,强势回归,势要报仇。... 《都市之绝世龙皇》
都市 连载 50万字
锡白锡黑锡红

锡白锡黑锡红

人猿相揖别
毕业于南疆理工学院地质系的蒙古族姑娘齐林终其一生破译了祖先留下的金牌上的秘密,找到了蒙古大军留下的东夏国的宝藏,同时也为国家找到了一个大型的有色金属矿藏。齐林男友,小提琴家杨文负气辞去歌舞团副团长职务下海,最终成为作家。武术家林飞的两个孙子,一个成为研究太阳能的军事科技专家,一个成为药物学专家。瞿永明因受贿下狱,他... 《锡白锡黑锡红》
都市 连载 86万字
在无限直播间靠抽奖当上最红主播

在无限直播间靠抽奖当上最红主播

把酒谈笑间
【无限流】【直播】【抽奖系统】【无女主】 一场未知的天灾,星际资源变得极端匮乏。 于危亡之时,某天,人们发现他们的光脑上多了一个无法卸载的迷境直播APP。 同时,一场全星球资源抢夺游戏上线啦。 十八线小演员林殊携带抽奖系统穿越到迷境直播间。 观众花费贡献点抽奖,而林殊可将贡献点兑换成人物属性点,不断变强!!! 在各个副本,林殊嘎嘎乱杀,还不忘把副本里的好东西薅出来抽奖。 林殊:观众老爷们,这土豆
都市 连载 68万字
从零开始

从零开始

雷云风暴
想要让游戏币兑换现实货币,那就一定要有一个强大的经济实体来担保其可兑换性。而这个实体只能是一国的政府。可是政府为什么要出面担保一个游戏的真实货币兑换能力? 战争也可以这样打。兵不血刃一样能干掉一个国家。一
都市 完结 2177万字
权势巅峰:从家破人亡到国士大佬

权势巅峰:从家破人亡到国士大佬

猫饵
简介:关于权势巅峰:从家破人亡到国士大佬:重回1998年,孟寻凭着先知优势,一步步复仇前世仇人,并成为市领导秘书,自此开始了在风波诡谲官场上的狂飙之路。这是一个普通小人物,逆流而上,攀登上权利巅峰的故事。
都市 连载 78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