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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躺在床上。他感觉很好。衣柜很安静,那男人好象睡着了,或是上吊了。万籁俱寂中传来太空的悄语,莫尔道河的喃呢和城市压抑的声响,这声音是那样遥远,就象森林里的飒飒声。

泽维尔觉得自己又要开始漫游了。没有比旅行前那段时光更美好的了,那时明天的地平线会来看望我们,宣布它的许诺。泽维尔躺在皱巴巴的毯子上,一切都融为了奇妙的一体:柔软的床象一个女人,女人象水,水象柔软而有弹性的床铺。

门开了,那女人回到房间里。她穿着绿色服装,绿得象水,绿得象永远令人神往的地平线,绿得象他正在慢慢而无奈地漂进的睡眠。

是的,泽维尔睡着了。

泽维尔并不是为了恢复精力以对付醒时的生活而睡觉的。不,那个单调的摆——睡眠,醒来——一年来回摆动三百六十五次,在他是一无所知的。

对他来说,睡眠不是生活的反面——睡眠就是生活,而生活就是梦。他从一个梦渡到另一个梦,仿佛从一种生活渡到另一种生活。

天黑了,除了提灯一片漆黑。在刺穿黑夜的圆锥形光束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飞旋。

他跑过车站大门,迅速地穿过候车室,到了月台,一列车窗被灯光照得通明的火车正在发出嘶嘶的蒸汽声。一个晃着提灯打他身旁走过的老头,关上了车厢的门。泽维尔迅速跳上火车,老人高擎着提灯在空中划弧线,沉着的汽笛声从月台另一头回应着,火车开了。

一进入车厢,他就停下来,试图歇一口气。他又一次在最后一刻赶到了,赶得巧是他特别引以自豪的事。别人总是按照安排好的时刻表准时到达,因此他们的一生都平淡无奇,仿佛他们在抄写老师指定的测验。他想象着他们坐在车厢里预先就已定好的座位上,进行那些预先就可知道的谈话——他们打算在那里度过一周的山间别墅,他们在学校就已熟知的日常生活次序,因此他们可以总是盲目、机械地生活而不会越雷池一步。

而泽维尔却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十一点钟出乎意料地到了车站。此刻他站在车厢的过道上,不知道是什么使他与那些讨厌的同学及胡子里有跳蚤的秃头教授一块参加了学校的远足。

他开始在车厢里漫步:男孩们站在过道里,在蒙霜的窗子上呵气,透过霜花消融的孔隙朝外窥望;其他人则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座位上,他们的滑雪屐在头上的行李架上交叉着撑住提箱。后面一个地方有人在打牌,另一个车厢里有人在大声唱着一首调子简单的没完没了的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七个字:我的金丝雀死了,我的金丝雀死了,我的金丝雀……他在这个车厢停下来朝里看。里面有三个年龄较大的男孩和他班上的一个金发女孩。

她看见他时,脸上不禁一红,但为了掩饰它便继续唱着歌,她的一双大眼瞅着泽维尔:

我的金丝雀死了,我的金丝雀……泽维尔走开了,通过其它车厢,这些车厢里回荡着学生们的歌声和嬉闹声。他看到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男人朝他走来,在每一个车厢门停下来查票。泽维尔没有受制服的愚弄——在列车员的帽子下,他认出了拉丁语教授那张确切无疑的脸,他知道他必须不顾一切躲开他,不仅因为他没有车票,而且因为很长时间(他甚至记不得有多长)他都没去上拉丁语课了。

趁拉丁语教师俯下身去的时候,他迅速地从他身旁挤过,来到车厢前面,那儿有两扇门通向两个小房间:盥洗室和厕所。他打开盥洗室的门,看见一对奇异的男女关在里面搂抱:捷克语教师,一位五十岁左右,严肃正经的女人,一位泽维尔的同学,他总是坐在头一排,泽维尔在自己寥寥可数的上课期间,对他从未予以多少注意。当看见泽维尔时,这对受惊的情人迅速地分开,俯在盥洗台上,在水龙头流出的一股细流下认真地洗着手。

泽维尔不想打扰他们,他回到车厢之间的通道上;那位金发的女同学站在那里,用她那双兰色的大眼睛望着他;她的嘴唇不再动了,她已不再唱那首金丝雀的歌,一首泽维尔觉得会无休无止唱下去的歌。噢,真是发疯,他想,竟相信一首歌会永远唱下去,仿佛世上的一切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怀着这种思想,他盯着金发女孩的眼睛,心里明白他决不会赞同那种短暂被视为永恒、渺小乔装成伟大的虚假游戏,他决不会赞赏那种被称为爱情的虚假游戏。于是他转过身,再次走进盥洗室,看见那位高大的捷克语教师重又偎依在那个矮小的男学生身上,搂着他的腰。

”对不起,请不要又洗你们的手!“。泽维尔对他们说。”我要洗一洗。“他小心地从他们当中挤过去,拧开水龙头,俯在盥洗台上,这样既可让自己独处一隅,又可让站在身后的那对尴尬情人不受干扰。”我们到隔壁去吧,“那位女教师断然地悄声说。

接着泽维尔听到门的卡嗒声和四只脚朝隔壁厕所走去的声音。现在他是独自一人了。他心满意足地靠在墙上,沉湎于爱的虚荣的思考,由一双恳求的蓝色大眼睛照亮的甜蜜的思考。

火车停了,响起了阵阵号声,喧闹声,撞击声,跺脚声;泽维尔离开他的藏身处,加入到冲向月台的人群中。他看见了山岗,一轮大月亮,耀目的雪;他们徒步穿过亮如白昼的夜,排成长长的行列,滑雪屐指向上方就象是神圣的象征,就象是双双手臂在发出神圣的誓言。

队伍很长,泽维尔把手放在口袋里行走,因为他是唯一没有带滑雪屐,没有带那立誓象征的人。他一边行军,一边听那些没精打采的同伴的谈话。他转过头去,看见那个虚弱、娇小的金发姑娘始终落在队伍后面,在沉重的滑雪屐下跌跌绊绊,深陷在雪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去,看见数学教师把她的滑雪屐放在他肩上,与他自己的重叠在一起,并用空着的手扶着姑娘。这是一幅苦乐参半的画面,不幸的老年安慰着不幸的青春;泽维尔瞧着,觉得真不赖。

接着他们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舞曲声,当他们来到一个餐馆时,舞曲声变得愈来愈响。

餐馆周围是木头房子,泽维尔的同学开始在那里安顿下来。但泽维尔没有预定的房间,没有滑雪屐要放,也没有衣服可换。于是他径直朗大厅走去,那儿有一个舞池,一个爵士乐队,还有几位坐在桌旁的宾客。他立刻注意到一位穿深红色毛衣扣紧身裤的女人被几个喝啤酒的男人围住。他随即看出这女人很高雅,骄傲,她正感到厌烦。他走到她身边,请她跳舞。

他们在舞池中央跳舞,只有他俩。泽维尔注意到女人的脖子憔悴得美,眼睛周围的皮肤皱折得美,脸上的皱纹很深。他很快活,怀中拥着一个历经沧桑的人,他,不过是一个学生,却搂着一个几近完成的生命。与她跳舞他感到骄傲,他希望那位金发姑娘会来,目睹他的高傲,仿佛他舞伴的年龄是一座高山,而那位年轻女孩仅仅是一片在山脚下哀怜仰望的草叶。

他的愿望实现了:男孩们开始涌进大厅,身旁是那些脱掉滑雪裤换上裙子的姑娘;他们占据了所有的空桌子,这样泽维尔便和那位穿深红色毛衣的女人在一大群观众中央跳着舞。他看见金发姑娘在一张桌旁,感到心满意足。她穿着一件漂亮的衣服,与昏暗的大厅相比显得过于漂亮,这件白色细软的衣服使她看上去更加不胜娇弱。泽维尔明白她是为了他才穿这件衣服的,他决心不让她走,他要完全为了她而度过这一晚上。

他告诉穿深红色毛衣的女人,他不想再跳了:他不能忍受那些愚蠢的脸从啤酒杯上盯着他们。那女人表示赞同,笑了起来。尽管乐队奏的曲子刚到一半,舞池中只有他们俩,他们还是停了下来(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手挽手离开了舞池,经过桌子,到了白雪皑皑的户外。

寒冷的空气向他袭来,泽维尔想,那位娇弱多病、穿白衣服的姑娘很快就会跟在他们后面出来,到冷地里。他挽着深红色女人的胳膊,把她引向更远的旷野。他觉得自己象是一个拐人的流浪艺人,他的舞伴便是他正在吹奏的笛子。

一会儿,餐馆的门开了,金发姑娘走了出来。她显得比以前更虚弱,她的白衣服和雪混在一起,使她看上去就象是在雪地里移动的雪。泽维尔紧紧搂住穿毛衣的女人——一位穿得暖和,雍容华贵的老妇——他吻她,触摸毛衣下面的身体,从眼角瞥见那个小小的白雪姑娘正悲伤地凝视他们。

然后他把那位老女人放倒在雪地里,扑在她的身上。他知道,天愈来愈晚,姑娘的裙子很薄,严寒正在抚摸她的小腿,她的膝盖,正触摸她的大腿,愈来愈朝上摸,一直触到她的股间和腹部。然后他们站了起来,老女人把他带到一幢住所,她在那里有一个房间。

房间在底楼,窗户几乎与雪原齐平。泽维尔看见金发姑娘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他。

他不想让那女孩从视野中消失,他全身心都充满她的形象,于是他拧亮灯(那个老女人见他需要灯,淫荡地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走到窗户边,他搂抱她,把她那厚厚的粗毛线衣往上拉(一件适合苍老躯体的暖和毛衣),一边想着那个女孩,她也许已冻僵了,冻得已没有了知觉,在冻僵、麻木的肉体里没有一星微弱颤动的火花,这具肉体已经失去了一切触感,对于泽维尔所爱的一颗灵魂——啊,他以这样深的爱崇拜着灵魂——它仅仅是一个僵死的外壳。

谁能承受这样深的爱?泽维尔感到他的胳膊变得虚弱了,虚弱得甚至不能把那沉重的毛衣拉上去,露出老女人的胸脯。他整个身躯都感到一种沉重,于是倒在床上。很难描绘他那极乐的满足感。当一个人感到极度幸福时,睡眠就会作为一种报酬降临。泽维尔微笑着,沉沉睡去。他沉入了一个美丽迷人的夜,那儿辉映着两只冻僵的眼睛,两轮清冷的寒月。

泽维尔的生活决不象一根灰色的长线,只是从生到死单调地皮过。不,他不是在过日子——他是在睡日子,在那种睡眠生活中,从一个梦跳到另一个梦。他做梦,然后在做梦中间入睡,然后又做了一个梦,因而他的睡眠就象一叠盒子,一个套着一个。

瞧!此刻他就同时在查理大桥旁边的一所房子里和山间一幢住宅里睡觉。这两个睡眠就象两个风琴音调一样回荡,现在正有第三个音调加入进来:

他正站着四下张望。街道显得空荡荡的,时而掠过一些人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或门洞里。他也不想被人瞧见,蹑手蹑脚地穿过郊区的小巷。城市的另一头传来了炮火声。

最后,他走进一幢房子,下了楼梯。几扇门通到地下室过道。他摸索着右边那扇门,然后敲了三下过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

门开了,一个穿工装裤的年轻人把他让进去,他们穿过了几个堆满零星杂物的房间,衣架上挂着衣服,而且角落里堆放着枪支。接着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他们准已远远越出了这幢房子的界限),来到一个小小的地下室,大约有二十五个人坐在那里。

他在一张空椅上坐下,打量着在场的人,只有几个他认识。会场前端,有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其中一个戴尖顶帽子的人正在发言——有关一个秘密的、很快将来临、并将决定一切的日期。一切都将按照计划进行:传单,报纸,无线电,邮局、电报,武器。然后他询问了每个人所分派的任务。最后他转向泽维尔,问他是否把名单带来了。

这真是个可怕的时刻。为了确信名单是在安全地方,泽维尔早就把它抄在捷克语笔记簿的最后一页上。这本笔记簿与其它课本一起放在他的书包里。但是,书包哪去了?

它没有在他身边!

戴帽子的人再次问他。

天哪,书包哪去了?泽维尔绞尽脑汁地想,接着,从脑海深处,一个模糊而显著的记忆,伴随着一阵甜蜜的狂喜浮到表面。他想要抓住这个记忆,但已来不及了,所有的脸都转向他,等待着。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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