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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个被辞退的英国女教师的故事之后,我掌握了大量的口头叙述的资料,我父亲带我在普罗旺斯或利古里亚乡间长时间漫步的过程中,后来又在一家旅馆花园的长椅上或瑞士医院长椅上反复跟我讲述了许多事。并不是说他喜欢他的那些回忆,那些回忆中的大部分对于他来说都是不相干的。但是,一个偶然的事情,阅读到的一本书,在街头或在路上看见的一个人,有点像是他把玩一时后又一脚踢进土里去的古代碎砖烂瓦似的,使他的那些回忆断断续续、零零星星地涌现出来。我在听他讲述时,学到了一些超脱的经验:这些往日的片断回忆只是作为无需重新经历的一种经验之残余使他感到兴趣而已。“这一切,”他用一个当过兵的人往往一直到死都在使用的大兵的口吻说道,“这一切只是在休假时才有用。”

当我当晚就在我那些年的日记里记点什么的时候,特别是后来,当我回忆这些我已熟记在心的叙述的时候,我觉得米歇尔是在如此这般东拉西扯地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我现在明白了,空白之处非常之多,有几处是因为忌讳和害怕重新打开幽灵的橱门,在其余的情况中,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阶段,干脆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知道我这样说是在同所有与我们有亲属关系的心理学家唱反调,他们认为任何的遗忘都隐藏着一个秘密。这帮分析家同我们大家一样,他们不肯面对任何人生都或多或少包含着的那种阴郁的空落。有多少日子没有像应该的那样去度过啊!有多少事件、多少人和多少事情不值得人们去过问,更不值得人们去回忆啊!许多讲述自己往事的老人把自己的往事像球似的吹鼓起来,把它像搂一个老情人似的紧搂在怀中,或者相反,向它吐唾沫;他们在无可奈何时,就强调记不清或脑子很乱。小米歇尔完全不像他们这样,他甚至都不列提纲。“我经历过好几种人生,”他临终前在病榻上对我说,“我甚至都不清楚它们相互间有什么关联。”与大多数老年人相反,他的记忆也不是毫无节制的,他的叙述只谈及他所想说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写一下他所讲述的事情。

第一处空白牵涉到学校——高中或初中。这一切他都毫无兴趣。许多的大作家,特别是我们今天的大作家,都从那些年代汲取了一种老调,他们几乎从中榨出自己的全部作品。他们在中学里找到爱情、欢乐、野心、崇高的思想和卑劣的阴谋,找到了节略的整个人生。有时,一切经过仿佛像是他们后来什么都没有学到似的,仿佛他们身上的精华在二十岁时便死去了似的。小米歇尔的一生既不像菲米纳·马凯兹,也不像《王子是个孩子的城市》,他只粗略地记得自己的一些争强好胜:阅览室里的抢先借阅和玩花招,愚蠢的玩笑,粗俗的闹剧,粗暴或剧烈的运动,对这些事他都十分在行,但他后来却很少以此来自吹自擂,他甚至还毫无兴趣地回想起自己当众人头领的那些露脸的事儿。没有一个比较喜欢、尊敬或仇视的老师的名字他还能记得住,没有一位他所感激的使他接近或指引他干一番事业的恩师的名字他还能记住的,也没有一个同学或朋友他还记得住的(只有一位是个例外,但我们将会看到,此人也算不了什么)。在这片荒漠之中,作为标本浮现的只有两个回忆:负责拉丁文课的年轻的基督徒大声地用讽刺的语调读学生们的法文译成拉丁文的文章,以引起众人发笑;尤其是米歇尔,他是刚从一所世俗学校被逐出转来的,因此首当其冲。

“同学们,这就是高中学生的拉丁文。”

“这将改变您的那种圣器室的拉丁文。”

米歇尔冲上去夺回自己的作业,狠命地撕碎了它。把蒙塔朗贝尔的文章译成西塞罗的语言的作业碎片经风一吹,飞飞扬扬,落在了学生们的课桌上。年轻的拉丁文老师以为派人去找校长进行惩罚能制止哄闹,米歇尔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刀来。穿黑袍的拉丁文老师提着下摆妨碍着他的两条麻秆儿腿的长袍慌忙逃走;四边形的走廊由一些间距相等的屋门分隔开来,只听见逃窜者用脚踹开门又用脚踢关上门的响声,以及在后面追赶的米歇尔及其同学们又把门踢开和踢关上的声响。一条走廊的尽头,校长办公室的房门敞开着,拉丁文老师冲了进去,在一片笑声和吼叫声中慌忙把门闩上。拿刀的那个学生第二天就被开除了。

再有一个回忆,就是有关欲念的事。在另一所学校里,米歇尔的代数极差,便在一位穿黑袍的年轻老师的办公室里补课。他俩并排坐着,桌子下面,年轻神甫把手悄悄地放在学生的光腿上,然后又往上挪。米歇尔永远也忘不了那张哀求和羞耻的脸,忘不了那种饮鸩止渴和几乎痛苦不堪的神情,那是一种欲念和欢悦进行了一半即中止了的神情。

这两个插曲全都不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对陈规的厌烦和厌恶使他待不下去了。这个身上装着鬼知道是怎么弄来的一两个路易的十五岁的男孩,有着一些未来的计划:去比利时(那是越境,这就够迷人的了),一直到安特卫普,在一艘停靠在码头上的邮船或货轮上当个见习水手、洗碗工或舱房服务员什么的,然后再去中国、南非或澳大利亚。他在阿拉斯(他的学校就在该城)上了火车,然后还几经中转,才到了布鲁塞尔。在布鲁塞尔南站,他得知去安特卫普的火车从北站发车——他得穿过整个城市。夜幕降临,而且冷雨淅沥,他觉得比里尔的雨更冷更湿;他想起了一位比利时同学,名叫约瑟夫·德·C什么的,他从里尔归来要在布鲁塞尔完成学业。一个搬运工向米歇尔肯定地说那条林荫道并不太远,但也不是就在附近。他同学一家人刚吃完饭,他便找上门来。他编谎说他是来布鲁塞尔看一位老表姨的,天太晚了,他不敢上门。这个约瑟夫隐隐约约地明白了米歇尔的打算后,好不容易央求父母同意留他过一夜,当然只字未提他的“伟大计划”。同学的父母让他坐在桌边把剩下的饭菜吃了,又让他在中二楼一间半是工具房半是用人房的房间的一张床上睡觉。回到比利时的约瑟夫比米歇尔原先想象得更像是个小孩,他神情尴尬地向米歇尔道了晚安,于是,米歇尔这个不速之客就被锁在了房里,仿佛身为大收藏家的主人怀疑他是跑来偷他的中国大瓷花瓶似的。米歇尔深信他们第二天无论如何都会把他弄上开往里尔的火车。于是,他从房间的窗户爬了出去,掉进泥泞的花坛里,又轻而易举地翻过了花园的墙。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他避开街灯和仅有的几家尚未熄灯的小酒馆,免得被警察发现,他觉得那些警察是专门来抓一个十五岁的法国人的。对于这个熟知古典文学的男孩来说,他走迷了路的这些纵横交错的街道宛如人身牛头怪物所在的迷宫。他冻得浑身发木,但终于找到了北站,可上午的头一班车没有赶上。在他终于坐进三等车厢后,他强迫自己凑合着说佛兰德语,希望少引人注意,但却未能如愿,还是没少被人注意。

开往安特卫普的车把他带往港口,他很快就隐约看到邮轮的烟囱和桅杆的尖顶。但是,谁也不雇见习水手或客房服务员。在一艘德国货轮尾部,一些粗野的大块头在嬉耍,在玩跳背游戏,在互扇耳光。正要上船的军官推开流浪儿米歇尔:“滚开!滚开!”船上的一张张红彤彤的大脸俯视着他,哈哈大笑。米歇尔在吱吱作响的大吊车之间踉跄而行,猛一跳,躲开轮子发出巨响的一辆榻车。那些巨大的挽具和那些颤颤悠悠的细桅是这灰蒙蒙的背景中唯一亮丽的景色。一匹大马在石板路上一滑,摔倒了,车夫用雨点般的鞭子让马重新站起来,米歇尔用法语又喊又骂:“混蛋,我要砸碎你的脑袋!”可是,在一家下等的码头小酒馆里,当女招待没把零钱全部找给他时,他却没敢吭上一声。

在昏黄的雾气中,一盏盏煤气灯点上了。在一家咖啡兼烟草店的橱窗前,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悄声地提出一些让他觉得并非下流而是疯狂的建议。他挣脱了安特卫普的这个色情狂,猛跑着穿过把他与码头隔开的那条马路,气喘吁吁地在一大堆木桶后面站下来。恐怖与粗暴无处不在。他是否就在一张篷布下过夜?他知道一些机灵鬼有时候能够成功地爬到正要起航的船上去,直到远海才被发现。但是,这些黑乎乎、登船口关着的轮船,用一根普通的绳子拴在岸边,随着浪头一摇一晃的,似乎难以爬上去。万一到了大海上,他饿得只好从藏身处跑出来,那时会怎么样呢?他又信步走动起来,尽量避开警察和闲荡者,最后来到一处更狭小的锚地,那里排列着一些拖轮和平底驳船。一只沿海航行的小船甲板上的女人在收晾在一根绷紧的绳上忘了收的几条毛巾,米歇尔向她询问,能否付点钱让他在船上睡一觉。女人的丈夫提着马灯出来了。

他的要求让他们哈哈大笑:他们的船不是旅馆,明天天一亮他们就要起航去奥斯坦德。这又有什么关系?米歇尔匆忙地编了一个谎,说他是伊普尔人(他不敢说自己是从边境的另一边来的),白天在城里人多时,与父亲走散了,他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父亲;他现在几乎身无分文,只好步行赶路,不过,从奥斯坦德到伊普尔路程并不远。好心的船长夫妇相信了他,他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当夫妇俩回到他们的铜器闪亮的小舱房里去时,他便在一些大包中的一堆口袋上睡着了。

第二天是这个童年时期结束的最美好的日子中的一天。在这三月灰蒙蒙的早晨,他躺在船头,享受着河水在船下哗哗流淌的乐趣;对面一条条驳船驶来,一些孩子沿着舷墙奔跑;船尾的旗帜几乎垂及水面,烟囱里的烟被习习凉风吹散,煤屑落在甲板上;海鸥们在争抢船上倒下的食物垃圾;它们奇迹般地及时地避让开那些大船,是真正的水上生活的乐趣。在河流入海口,他们穿过了一队渔船。大海浪涛汹涌,米歇尔顽强地与晕船、呕吐抗争着。天完全黑下来时,船才停靠在奥斯坦德,他匆匆地谢了主人们几句便跳上岸去了,他担心在这期间,他们突然出于好心,要把他交给警察。他捏了捏裤子口袋里仅存的五法郎硬币:这还够闯荡几天的。

但是,淡季的奥斯坦德让他觉得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大酒店是一些空荡荡的、设下路障的兵营,一些浑身啤酒、烧酒和鱼腥味的行人在狭窄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地走来走去。他看准了最破旧差劲儿的一家酒馆餐厅,那里可以租房过夜。一架机械风琴在一间小厅堂内发出噪音,几个水手在搂着姑娘或相互搂着跳舞;老板娘把小家伙(她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安顿在后厨房。她一头浓密的金发,粉红的面颊几近鲜红,让人喜欢;要是有人告诉米歇尔说她同他母亲年龄相仿,他准会大吃一惊的。她勉强能说几句法语,但他听不太懂奥斯坦德的佛兰德语。她端上饭菜来让他吃,吃完了又给他添满。她用手向他指指楼梯上面的一间房间的房门,他困得要命,一下子就躺下睡了,都没注意椅子下面有一双女式靴子,墙壁钉子上挂着一条短裙。

地板的吱咯声把他吵醒,漂亮的老板娘解去胸衣;借助蜡烛的光亮,他看见她穿着内衣向他走来,那金色长发垂及她丰满的胸脯。她在笑,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用各种语言你都能明白的话。她正好是年轻小伙子让她怦然心动、魂不守舍的年龄,对干这种事是行家里手。米歇尔生平第一次发现女人玉体的温热和博大,以及男女同眠的欢悦。他俩最后竟然夹杂着一些方言土语在相互倾诉,如同他们的肉体相互交织在一起一样;她建议他早上喝点牛奶咖啡。

“你父亲一定急坏了。你应该给他发封电报。你需要钱吗?”

他不需要钱。在布朗什姐妹街邮局草拟电报时,他清楚地感到他把冒险的门关上了:非洲或澳大利亚将不是不久的将来的事,但是,其他的一些机遇将会出现。在这一期间,他经历了几个充实的日子,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他知道了女人衣服下面隐藏着的是什么,也知道在街头遇上的姑娘们想同他干什么和他会给她们什么,他敢于用大胆的目光平等地回望她们。而至少今天这一天仍是完全属于他的。

在这个季节,有篷马车是不跑海滩的。他躺在一个防风的沙窝里,让沙子在手掌里漏下;他撮起一些小沙堆,然后又把它们划拉平。他在口袋里装满了贝壳,稍后,光脚䠀过一个小水坑时又把它们掏出来扔掉。中午,他在一个小摊上吃了醋渍贻贝。在他看来,奥斯坦德是那种奇特的地方中的一个,不管怎么说,你什么季节跑去都不合适,你不会格外地欣赏它的。不过,在那里,你会像一个棋子似的重新落入跳鹅游戏棋盘中的一个格子里去,在那里,将会有一个凄凉的十月,然后有一个稍微温馨、浪漫的复活节,和一点犬儒主义的东西,也将会有某个炽热而悲惨的八月的日子。不过,还不存在的东西比已经存在的东西更加地虚幻。少年米歇尔在沙丘上一直走到晚上,他在那里已失去了任何的距离感,他看着一些渔民在沙滩上船帮背风处草率地补缀他们的渔网。当他回到自己现在的住处时,他心想,也许将有第二个销魂夜,他会比第一夜表现得更有能耐。万一他父亲不回电呢?他将会想法受雇于一条渔船。但是,这样是维持不了多久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自由的时光是罕见而短暂的。

米歇尔-夏尔马上赶来了。小伙子看到父亲时几乎是一下子放下心来:父亲坐在店堂里,穿着他那件漂亮的旅行披风,假装在喝一杯啤酒,彬彬有礼地在同老板娘交谈。这位聪明的父亲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但是,所涉及的那个人是个好女人,否则,这事会搞得更糟。谁知道呢,换到别的环境是很难说的。他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他自己可能也会找这个和蔼可亲的老板娘碰碰运气的。但是,现在不是寻花问柳的时候。他付了儿子(漂亮的老板娘现在称他为“小少爷”)的吃住费用,把他领到城里淡季仍照常营业的一家旅馆过夜。第二天,在把他们载回里尔的火车上,他就这类艳遇的危险谈出了意料之中的那番议论。他只简略地提了提,他儿子因此而十分感激他。二人心照不宣地不想让诺埃米知晓奥斯坦德的这段爱情经验。不过,米歇尔并没有全向父亲坦白,他向父亲隐瞒了他曾梦想不再回家的。

<hr/><ol><li>✑希腊神话中饲养于克里特岛迷宫中的食人怪物。&#8203;</li><li>✑装木料、石头等重物的双轮或四轮板车。&#8203;</li><li>✑一种儿童玩的棋。&#8203;</li></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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