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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ckquote>

我真想拥抱你赤裸的躯体,

攀天穹摘繁星,给你做成项链,

但你那炯炯的目光,

也会使项链失色黯然。

我真想摘取千万朵玫瑰花,

在金色的香炉中燃起千万炷香,

然后躺在你脚下,什么也不想,

只看着你的脸庞,等待死亡。

当死神来临,请吻着我的嘴唇,

让我在那苏醒的时刻,

幸福地体味着你的热吻,

让你给我的温馨在永恒中永存。

一九〇四年秋于斯海弗宁恩

</blockquote>

这是一位业余诗人写的诗,尤其是第一节和第二节,之所以说这是一位业余诗人写的,是就字面的一般意义而言,因为专业诗人尽量避免使用现成的说法,例如“天穹”。但从古意上来说,“业余(amateur)”这个词就是“情人(amant)”的意思。毫无疑问,这首诗不是米歇尔写的惟一一首诗;但这是他保留下来并且在去世前几年给我看过的惟一一首诗。当然,不论是因为诗的作者还是所献给的人,这些诗句都使我感动。只是在读到诗的中间,把诗人的想象搁至一旁,我才感受到一首好情诗所持有的颤栗。

至于米歇尔与让娜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他们都避而不谈,他们是情人?我不知道让娜有着什么样的热情,也不知道米歇尔的感情是如何的冲动。用柏拉图式的爱情形容他们显然是不恰当的。但我相信他们是情人。当然这还有其他迹象可以证明,但是,这首诗的最后几句足以让我相信他们的爱情是完美的。诗的最后一句表现的几乎是夫妻之间的亲昵情感,尤其对这种甜言蜜语和热吻的感受耐人寻味,因此我相信,米歇尔在这个世界上享受到了一种为追求永恒而获得的非同一般的幸福。大概在二十年以后,我看到德·乐瓦尔夫人的毫无生气的脸上流着泪水,她还说着这个男人的名字,而这个男人从她的生活中已经消失多年并且不愿意再与她交往了。二十二年以后,米歇尔住进了一家瑞士医院,尽管已经奄奄一息,但看见人们为纪念让娜送给他的花篮,却放声大哭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还难以忘怀,起码说明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肉体的结合。

由于米歇尔富有上流社会的社交经验,因此,他在去斯海弗宁恩之前,要先去让娜在巴黎的住宅拜访德·乐瓦尔夫妇。他们的公寓在塞奴斯奇大街一幢建于一九〇〇年的新楼房的二楼。室内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几只箱子是从俄国运来的,箱子外面包裹的稻草还在;一些旧画像还都放在地板上,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悬挂;几件布尔雕刻的乌木家具,有的是从本家族的一座城堡借用的,有的是赠送的,还有的是路易十六时代风格,但都是在巴黎新定做的大路货。德·乐瓦尔先生不在家。在以后的交往中,米歇尔听说他经常不在。德·乐瓦尔夫人在一间临时客厅接待了他:作陪的有几个优雅的荷兰女士。这些女士身上穿着并不引人注目的珍珠色衣服,都对奥拉托利会的布道和慈善事业感兴趣;还有一位意大利年轻诗人,他希望埃贡为他的诗谱曲;让·史伦伯格对自己是德·维特的直系亲属一直非常自豪;还有俄国大使馆的几个年轻秘书,他们像一些被蜂蜜罐吸引而来的苍蝇。让娜一直都是那么文雅美丽而庄重。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美貌犹在。不过,她一眼就看出了米歇尔在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有甜也有苦,以及再次看守病榻的疲惫神态,都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他们没有时间谈费尔南德的事,一切都留待斯海弗宁恩。

勒阿弗尔的博物馆里有一小幅布丹的布画,画上是一群夫人漫步在金光灿烂的沙滩上,背景是阴暗的天空,灰色的海水,映衬着模糊的布衣,模糊的面庞。画的名字叫《斯海弗宁恩漫步》。是不是因为斯海弗宁恩这个地名的法语发音为长音(斯海弗宁恩是荷兰城市的名字,发音与其他城市一样),我才把它作为所有北方海滩的原型来描写呢?在本世纪初的这个时期,具体时间已无经从考证,由于汽车的使用,交通十分方便,有时候,我被送到奥斯坦德的低洼地带,也许是弗尔讷或布洛涅海滨去玩。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相反,从我时常见到的斯海弗宁恩,我不仅找回了我对昨天和前天的回忆,而且也使我追思了我自信是七十五年前的往事。不需要怀旧,因为怀旧是无益的:有关海滨浴场的一切都很可怕,一九〇〇年就已如此。按月或按季租的公寓似乎比以前还多,但有的是旧旅馆改建的。别墅都修建在海滨与公路之间,昨天还是哥特式的,今天就改头换面成了火星风格的,表现了布尔乔亚追求的富丽豪华的建筑非常难看。大型游乐场里有德国式的铜管乐队伴奏,食品丰盛。海风吹拂,令人食欲大增。七月和八月是暑假,正好是宣战的时候,或者干脆不宣而战。新式汽车和可供住宿的旅游车以及老式火车满载着游客蜂拥而至,来海滨度假。另一类人就是军人,他们身穿灰色军装也接踵而至,在那里驻扎了大约五年的时间,在沙滩与陆地之间留下了一些小型掩体和凌乱的铁丝网。小型掩体后来成了人们大小便和从事不可见人勾当的场所。

战前来此海滨的女士们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些情况,也没有想到骨头被用来勾勒曲线和撑起裙子的鲸鱼竟然也在这一带海域出现了。从上下胡须之间喷出的烟污染了人们前来寻找的洁净空气。男人们穿着至膝盖长的条纹游泳裤,胸部护着船锚图案的游泳衣,或者在波涛中潜泳,或者在水中玩球。女士们身穿海蓝色毛料紧身上衣和色调协调的短裤,短裤还镶着褶边,只遮着半个大腿,站在水里任海浪拍打着。当一个浪头打来,溅得满身是水,短裤里灌满了沙子,她们便叫着往岸边跑去,一副笨重的样子。波浪也感到害怕,往后退缩了。这时,驯服的骏马便拖着游泳者,连同他们租用的有滚轮的更衣室一起往水浅的地方走去。半个世纪以来,从堆积在海滩上的包装锡纸和油纸来看,卖巧克力和三明治的商人应该发了大财。

以目前的眼光来看,当时来这里游泳的人,比现在那些涂得油光光、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更难看。但是,由于海滨十分辽阔,人们只是在旅游季节才来这里游泳,因此人数虽多,也不显得拥挤。到了秋季和冬季,海水一冲,海风一吹,海滩全都干净了。人们觉得,沙丘边缘沉重的建筑物也都摇摇欲坠。无一定形状的海水,尽管被到处修筑的堤坝拦蓄着,但终将摧毁用钢架搭建用石灰粉刷的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在几个世纪之中,尽管有水流和波涛的冲刷,这里的海岸没有发生很大改变,以后也不会有很大改变。两个最小的孩子,一个叫克莱芒,一个叫玛格丽特,正光着脚在沙滩上走,看见沙子在他们的脚趾缝里冒了出来,感到很好笑。小阿可塞勒还在沙滩上爬。他们可能会成为世界上最早的也许是最后的孩子。

范·T夫人正是为了这些孩子,才请人在海滨搭起了这个帐篷。三个女仆,其中巴尔贝来自黑山城堡,正守着他们,无论当他们在睡觉,还是在玩耍。要是孩子玩恼了,不论哭喊还是叫唤,都得哄着他们。当孩子的父母走过来的时候,她们拿起兜在围裙里的毛线球和毛衣针,赶紧站起来。奴仆中如果谁是农家女,还得向主人行屈膝礼。这三个女仆中,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这出海滨喜剧。天还没亮,埃贡很快地洗了个冷水浴。黎明前的大海总是有点儿让人感到害怕,因此他很快地就结束了与大海的搏斗,以免在回到岸边的时候遇上一大清早被海浪冲上海滩的海蜇。被冲上海滩的海蜇活像一摊摊粉红色的痰液。克先生对海水浴总是有一种不舒适的感觉,只游了半个小时,然后在空旷的沙滩上溜达一会儿,也就心满意足了。让娜差不多有着克里奥尔人的身体惰性,不喜欢活动,在整个暑假里老是没精打采的样子,总在睡觉,做梦。快到中午时分,她懒洋洋地来到海边,躺在藤条长椅上,看着孩子们玩。此后不久,是米歇尔,也许是我从前的一个女仆,在谈到当时拍的一些照片的时候告诉我,在那些穿着浅色衣服的年轻人中,有一个很小的女孩儿,头戴大宽边女式草帽,穿着很不合身的英国绣花蓬松长裙,好像她会被海风吹起,吹到大海里去似的。那个满头金黄色鬈发的小男孩儿,穿着英国海军的夏装,这是本世纪初小男孩儿必须穿的军服。这些孩子手里都拿着小水桶、耙子和铲子。三个小孩中最小的那个拿的是短柄铁铲,正蹲在沙滩上郑重其事地挖沟,挖完了又用沙子填上。这个孩子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疗养院里度过的,英年早逝,没有享受到真正的生活乐趣。与他相反,另外两个孩子都经历了漫长的人生之路。他们在走到生活旅程终点的时候,回顾过去,尽量不要遗漏任何细节,对年轻时代有着一个完整的回忆,像所有的子女一样努力破译父母的气质,但总有一些东西像沙子似的从指缝间漏掉了,结果无法找到答案。“玛格丽特,我们在二十岁的时候没能再次相见,没能结婚,真感到遗憾!”“克莱芒,您第一次结婚不久,就大吵大闹地离了婚,您还告诉我,四分之三的人的婚姻都不和睦。我们的婚姻能不能成功也值得怀疑。我们各自从自己的方面来说,过得还不错。”“可是,玛格丽特,请您告诉我,克莱芒不是您的哥哥?”“不是,瓦尔特,从我们的生日来看,我们不是。”因此,不论我们自己还是我们的好友,我们都极力把一种意义赋予本来没有这种意义的事物;如果可能,还努力解释两个人之间从生命的开始就存在的这种非常薄弱然而魔术般的联系。这时,笨手笨脚的小女孩儿拿着铲子摇摇晃晃地摔倒了,膝盖上擦破了一点儿皮,便坐在地上,没有哭也没有叫唤,而是捉了一只正在沙地上爬的小蟹拿着玩。两个男人不时地说着什么话,还互相递香烟。让娜把阿可塞勒交给女仆看着,站起来领着两个大孩子,慢慢地往大海走去。

小女孩儿的白色长裙和围巾像小鸟展翅,迎风飘扬。但是照片已经发黄,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这件白裙子和领着孩子的那只手是不是我的女仆的。可能是因为我希望这次漫步把我从熟悉的奴仆的小世界带走的缘故,像一次收养,我才喜欢去想象这张倾斜向我的漂亮脸蛋儿,这个比巴尔贝的声音更加甜蜜的声音,这只领着孩子的灵巧纤细的手。让娜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来,让孩子去捡贝壳。退潮的时候,沙地上到处是大水坑,就像一面被摔碎的大镜子,碎片撒了一地。两个孩子扑在水里,伸手去抓银白色的小虾。在这种情况下,埃贡也经常离开藤椅,肩上扛着阿可塞勒,走到水边,站在让娜身边。他肩上的阿可塞勒,活像博物馆中赫耳墨斯扛在肩上的小孩儿巴克斯。让娜虽然还没有看见他,却感受到他走近她时的那种甜蜜感觉。尽管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三年,但她的这种感觉丝毫没有减弱。这个年轻人还不完全像父亲、丈夫和家长,仍然是一个偶像。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银壳手表。

“快一点了。我得去车站接于格。您知道,我们这几天要去杜塞尔多夫演出。”

“是的,”她说,“不要去晚了。”

他们讲法语时,有时说“您”,有时说“你”,但一般习惯说“您”。她发现,她在产生性欲的时候说“你”说得越来越少了;如果在其他场合,哪怕是谈到更加隐私的事情,也经常说“你”。

此时,他们俩都感觉到克先生从远处向他们背后投来强烈的目光。他们错了。克先生正在读《法兰西信使报》。

让娜轻易地委身了。米歇尔非常感激她的委身,但也有点儿惊奇。他没想到她的道德准则那么快被冲垮了。然而他并不怀疑她在说谎,或者是虚伪:“您告诉他了?”“为什么告诉他?他给了我这个自由。”“可是,他知道吗?”“我想他知道。”由于没有任何事物是完全符合既有的思想观念的,包括私通,因此,他与丈夫之间的关系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有什么明确的定义。至于与妻子的关系,在法国就非常简单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划归为神圣而传统的“爱情”。躺在床上的莫德简直是一个神奇的美女,一个迷人的仙女;他从来没有搞清楚莫德与罗尔夫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正是他,已经做了二十五年情夫的他,煞费苦心地猜测这个年过四十的丈夫玩的是什么牌。在“他的两个妻子”中——他有时在心里这样称呼她们——加布里埃尔追求的是顽皮然而甜蜜的爱情,属于当时巴黎报纸上描写的娇小的女人;贝尔特情欲异常旺盛。可是,在这些女人的生活中,她们在赌场和在海滨居高临下地观察的都是什么样的求爱者呢?尤其那位向女人献了十五年殷勤但仍然被米歇尔视为最好朋友的加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位绅士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看不起女人?难道他只是玩弄那些堕落到最底层的妇女?还是当着贝尔特或加布里埃尔的面,也许当着她们两个人的面,拿纯朴的米歇尔为他提供的卫士的角色开玩笑?这三个人所享受的,不仅仅是共同驰骋在匈牙利的平原上的那种强烈的乐趣。但是,这无法解释两个女人之间为什么有着如此炽热的友情,与其说她们是敌人,毋宁说她们是同谋。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无论如何他可以肯定,他是第一个与费尔南德同床共枕的男人,但不能肯定他是她一生中惟一与之同床共枕的男人。这些富于幻想的女人心中,总会对某个俊美的过客保留着一些怀旧之情。毫无疑问,让娜了解费尔南德的不少私事,但她不会告诉米歇尔。

让娜是不是爱他,他没想过。这个看似征服者的男人,但实际并非如此,因为他对女人太谦恭,不好意思提出这个问题。但是,谜终究是个谜。让娜既不是淫妇,也不是疯狂追求异性的女人。她激情洋溢而温存,欲火炽热而柔情似水,在使对方获得满足的同时,也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他也知道,埃贡不是一个受骗的丈夫,因此无需向他作出补偿。让娜是不是仅仅需要几天的空缺时间,就会向一位似曾相识的男人敞开心扉,即使是一位昔日女友的鳏夫?她不属于那种在枕边泄露隐私的女人。“他知道吗?”“他希望我自由。”“是的,可是他知道吗?”“我想他知道。他没说过。”他们沉默了,长时间地沉默着。有关两性关系的约定俗成的公认原则之一是,女性的不忠经常是一种报复的形式,但在他们的情况下,不忠这个词用得并不恰当。报复什么呢?米歇尔没有发现年轻音乐家埃贡追逐别的女人的任何迹象。找不出原因的男人常愿意用阳痿来压制情敌。但是,埃贡的两个儿子长得像他。当让娜说很乐意临时照看一下费尔南德的女儿时,埃贡提醒说她以后可能会有属于自己的女儿,而这位少妇却摇摇头说,他们有两个孩子就够了。在当时,这种话是在女人之间才可以说的,而且得说得非常慎重,因此,米歇尔很赞赏她的直率。同样令他赞赏的还有,他从来没有听见让娜说别人的坏话,也没有听见她轻易地以单纯世俗的观念说别人的好话。在言谈中,他从来没有发现她流露出丝毫的恼怒或讽刺的成分,而且也不过分热情;她对孩子说话也不故意学着孩子的腔调。尤其使他赞赏的,还是她绝对不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诡辩的话,不说那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连迂夫子都不赞同的自相矛盾的话,不说“对,但是”或“难道您没想到”之类吭哧出来的话。她沉默不语,并不意味着拒绝。有时候,这位波罗的海年轻人的一道冷漠的目光,一个无所谓的动作,恰恰表现了一个人的难以言状的心理,使克先生发现了另外的线索。但是,米歇尔还固守着关于婚姻道德观念仍然残存的某些美好原则。他无法想象,一个对于所有卑鄙的行径都采取严厉态度的女人,竟然会同意为那个时代的某些行为做掩护,而那个时代的名流社会,或者简单地说,那个时代的社会,对这些行为是无法说清楚的。在偶然谈到埃贡的时候,她也只是为了回忆这位年轻人的童年生活才谈的,当然,对他的回忆,也是对她自己的回忆;她或者带有几分天真高兴的心情说,他的演奏和作曲才华终于成熟了,而从来闭口不提她本人和范·T夫人对他进入大都市艺术音乐界起了什么作用。说到这里,她又沉默了。米歇尔不止一次将这个赤裸裸的好看的躯体搂在怀里,他本能地意识到,要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女人的隐私是不妥的。但何必要了解呢?最好还是和和美美地共度这难得的夏日良宵。

米歇尔非常清楚,绊脚石就是上帝。让娜也不多谈,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像呼吸生命攸关的空气一样,俯仰之间都心存上帝。她留下的文章的确不多,而且内容短小,也都没有跳出这个范围之外,只不过在很少的几个朋友之间传阅。她又不自觉地受新教老师刻板文笔的影响,因此,文字晦涩难懂。尼德梅耶牧师尽管为人古板,严守他的逻辑学和神学观念,但起码使她远离晦暗的神秘学和宗教式的异国情调,这些破烂货在本世纪初的低劣文学作品中被大加颂扬。她也不会陷入干瘪的唯科学主义的泥潭。让娜满足于远离这个好窥视的上帝。这个上帝是密探,毫无人情味的审判官,曾经恐吓了许多女性和青年的善良之心。而米歇尔从十岁开始,就不再相信这个上帝了。可是,像大多数同时代的人一样,他满足于用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以取代这个巨大的讨厌鬼。而让娜极力用上帝取代这个仁慈上帝。对她来说,至高无上的天堂之福,如果把它与驱动我们生活的万能力量同等看待,那么,终有一天会使她处于无人能幸免的两难境地:要么否认邪恶,要么向邪恶屈服。此时此刻,她所感受到的只是幸福,而且,她所具有的和和美美的心境可能就是以此为代价而换得的。她爱埃贡的上帝,埃贡的上帝保护着这位波罗的海青年;她也爱米歇尔,爱上帝赐予她的这位朋友。在炎热夏日的晚上,既不喜欢人也不喜欢跳舞的埃贡躲开了。米歇尔陪伴着这位年轻的夫人去大使馆或名门之家的花园参加晚会。米歇尔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跳舞。然而,当让娜身穿轻装在灯光闪烁的树阴下翩翩起舞的时候例外,因为她喜欢装束朴素,也许是怕招引众人注意,她不穿名师制作的华丽服装。其实,在任何情况下,她总是引人注目的。米歇尔非常清楚,她被任何一位她仅知其名的随员搂抱着,她都是中心人物,一颗运行在天际的闪烁发光的星星。“您不会告诉我,您在那样的场合会想到上帝?”“人们每时每刻都会想到上帝。”至于他,尽管忍受着痛苦欲望的折磨,他觉得自己已经靠近埃贡,充当着丈夫的角色,而埃贡也欣然接受,并且还给予信任。

任何伟大的爱情都是一座被围墙包围着的花园。Hortus conclusus.所有关于这三个人的私下议论,肯定都是与他们有关的败坏名声歪曲事实的流言蜚语,但他们是无法听到的,可能根本就认不出他们在他人心中的形象。说实在的,斯海弗宁恩的树丛的魅力就在此,栖身在松林掩映的花园里,根本听不到海滩的喧闹,也几乎听不到大海的涛声。所能听到的,只是涛声的余音。在炎热夏日的午后,于格和埃贡没完没了的演奏终于结束了。花园深处的小楼已经改为工作室,再也听不到声音清脆的钢琴与音调尖厉的小提琴的一问一答了。那是埃贡和于格在排练,他们今年秋天将在阿姆斯特丹举办首场音乐会,演奏为西里西亚的安杰勒斯的诗集谱写的乐曲。他的诗是让娜和埃贡第一部共同喜欢的诗集,已经由让娜译成法文,十一月还要在巴黎演出。

大约一点钟,埃贡让他的合作伙伴走了。也许是后者自己不想再演奏了。这个于格有点厚颜无耻,与其说他是过度敏感,毋宁说是不懂礼貌,畏畏缩缩。他讲的英语几乎无可挑剔,夹杂着某些伦敦东区的语调,具有异国情调。毫无疑问,埃贡在上午的排练中用尽了对小提琴家的善意,而且感到气愤,因此,到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相反,两个女人却热情地同这位外国人交谈着,尤其因为他不是他们圈内也不是他们阶层的人。米歇尔对凡是英国的东西都持有偏见,强打着精神与于格交谈着。不幸的是,几家大报纸对音乐评论的陈词滥调与已经过时的风趣语言如出一辙。在那个时候,罗尔夫正让米歇尔和莫德在伦敦的苏豪区散步,还为他们在一些有半数空位的音乐厅提供招待票。招待票什么时候都有。刚喝完咖啡,直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来过欧洲大陆的于格就消失了,他不是到邻近的海牙闲逛,就是去最喧闹的阿姆斯特丹散心。他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夜巡》和《犹太未婚妻》、听到演奏鬈发大卫乐曲就痛哭流涕的扫罗(他与大卫长相相似)以及殷勤的大街上穿粉红短裤的小夫人们。钢琴家埃贡很少陪他出去玩。在绿色与金黄色交相辉映的松林里,这位波罗的海青年贪婪地品味着这寂静中的乐趣,但孩子们不时的吵闹却打扰了他的兴致。他躺在吊床上,克莱芒和阿可塞勒想爬到他身上玩;玛格丽特也不甘示弱。米歇尔叫巴尔贝把小女孩儿抱走。巴尔贝随叫随到,但小女孩儿一个劲儿地哭叫着,挣扎着。

还有几次,从别墅传来一种如同蜜蜂出巢似的嗡嗡声。当客人走出屋拥向花园的时候,声音也越来越大。范·T夫人几乎每天都请客设宴;请客人吃干点心和黄油吐司,品味锡兰和正山小种的茶香。茶是女主人根据秘方亲手精心调制的,与松香的味道十分相衬。范·T夫人与男士们所谈的话题都是严肃的。这些男士差不多都是年高的勋章获得者,由于地面高低不平,而且树根上又覆盖着青苔,所以都拄着拐杖以免摔倒。埃贡恭敬地向老太婆们立正敬礼,吻了她们的手,便找借口离开了花园。米歇尔竭尽说笑打趣与阿谀奉承之能事,去逗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们,但很注意礼貌。让娜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按照习俗,名门之家都藏有名贵的古瓷器;还有一些小木桶也是很珍贵的,里面装着温热的肥皂水,让娜用手轻轻地蘸了一下。她腰上系着一条花边薄围裙,她不是怕弄脏衣裙,而表明她是负责清洗盘子的。一旦客人的盘子光了,她就拿去先用水洗,再用更洁净的水涮,然后用抹布擦干净,又递给客人。克先生看着她那双洗刷瓷盘的漂亮的手,越看越爱看。瓷盘是半透明的,由海外商人从中国广东购买,远涉重洋运来的。这种家务活是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她干得非常熟练。爱情的苦恼,思想上的疙瘩,肌肉的酸痛,此时此刻都融汇在一起,恰像维美尔的绘画,达到了色彩与形式的统一。

克先生的汽车留在了黑山城堡,但是,他在海牙临时租用了一辆标致牌汽车。一天,他开车带着让娜去代尔夫特游玩。那里海水平滑如镜。房屋的窗子都镶着玻璃,不挂窗帘,屋内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如同纯洁的良心一样一览无遗。还有一次,发电机出了毛病,他们被困在费勒,费勒就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他们在那里一直呆到天亮。尽管费勒给他们留下了无限甜蜜快乐的回忆,但他们本来是没打算到那里去的,当然以后也不会再去。可是,这样的游玩应该是男人的事,他们经常不是陷入泥潭就是迎着尘雾而上。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要检查好曲柄卡槽,将轮胎打足气,还要看一看是否有螺丝掉了。这一次,只是在小港湾乘一只小船去弗利辛恩海滨兜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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