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霸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6.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宋财主顺着鸡脚先生手指的方向,往东南西北四面乱瞧,晕头转向地问道:“既是宝地,那咋还这么不顺心呢?”鸡脚先生皱着眉头摇晃着脑袋:“坏就坏在东边这条龙上!它不在河里待着,偏偏来占你家坟地,成了一条地龙。按说有了这条地龙,形势格局仍是极贵,怎么看都是块风水宝地,却埋不得女子!只因这条地龙是公的,你把你媳妇儿埋在此处,不是等于让她跟地龙过了吗?它迟早害得你死无全尸,连带你的后人也不放过。否则,等你百年之后也埋在此处,这个媳妇儿归谁?”

宋财主听得心惊肉跳,求鸡脚先生大发慈悲,救他一命。鸡脚先生说难倒不难,却须破财免灾,当即吩咐宋财主备好一应物品,又找来几个帮手(其实全是厌门子的同伙)在宋财主媳妇儿的坟前搭了个台子,一丈多宽,两丈多长,号称“骟龙台”,两把给牲口去势用的刀子磨得飞快,放在台子中间。厌门子一众人等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宿,围着坟头钉下十八枚大铁钉。

转天早上辰时,正当云蒸龙变,鸡脚先生手持桃木剑,焚香烧纸,开坛作法。周围来了许多看热闹卖呆儿的老百姓,都想看看阴阳仙儿怎么“骟龙”。鸡脚先生冲围观的人说:“各位,地龙已被擒住,有没有不惜力气的过来帮帮忙,摘下龙卵子宋财主有赏!”一听说有赏,当时就出来几个卖呆儿的闲汉,小六子也混在其中。鸡脚先生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把铁锹,手指坟前一片蒿草,说了个“挖”字。几个人将信将疑,往下挖了得有一丈来深,挖出来的全是胶泥,不见有何异状。小六子装作撂挑子,把铁锹往地上一扔:“我说先生,你那法术灵不灵啊?到底让俺们挖啥啊?这都挖了多半天了,八字也没见着一撇啊!你这儿使唤傻小子哪?”鸡脚先生催促道:“接着挖,接着挖,下边准有东西!”众人又往下挖了三尺,果真刨出两个斗大的圆石,大小相仿,溜光水滑,布满细纹,一个不下几十斤。小六子挠了挠头,随即瞪圆二目,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妈呀,这是龙卵子!”在场之人无不骇异,这地方从没出过这样的石头,而且连泥带土,地头上又长了草,肯定不是刚埋下的,可见是天造地长,并且一长就是一对儿,大小也一样,再没见过这么出奇的,不是“龙卵子”又是什么?鸡脚先生大喝一声:“闪开了!”话音未落,使了一招“癫狗钻裆”,猫腰低头,两把骟龙刀从胯下飞将出去,插入泥土之中。小六子嚷嚷道:“都说天底下的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可是有的事,你信不信它都有!今天真是开了眼,咱没见过真龙,见着了龙卵子,不也是沾了龙气?”

所谓“眼见为实”,再加上小六子帮腔作势,紧着在一旁打托,围观百姓尽皆叹服。宋财主原本只信八成,此时已信了十二成,瞅见“龙卵子”连吓带气,两条腿都软了,万幸鸡脚先生摆下骟龙台,给恶龙去了势。他庆幸之余,掏钱打发了卖力气干活儿的闲汉,又按鸡脚先生所言,拿出大批钱财,交由鸡脚先生做功德,给他消灾免祸。鸡脚先生告诉他:“眼下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倾家荡产也不打紧,等把这个事破了,老爷的富贵不可限量。”宋财主连连称是,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肺腑也摘下来,卖了钱拿给鸡脚先生。

其实从头到尾,全是厌门子布的阉龙局。当初给宋财主看风水的地师,也是厌门子的人,他是真会看风水,精心选了块风水宝地,不怕旁人验证。两个“龙卵子”是他们从关内带来的花卵石,当地山里方圆几百里没有这样的卵石。宋财主的媳妇儿下葬不久,擅长盗墓的同伙在坟前打洞,将花卵石深埋地下。过去一年之久,石头与泥土长在一起,上边也已蒿草丛生,再加上挖洞的手艺出众,埋上之后外人根本看不出痕迹。宋财主家出的那些糟心事,皆为厌门子暗中搞鬼,怪事越多,宋财主越是疑神疑鬼,到最后不得不信。

鸡脚先生得手之后跟同伙分赃,分到小六子手上的钱最少。分赃多少讲究先来后到,这也是厌门子中的规矩。小六子不敢多说什么,却心有不甘,窥见鸡脚先生身边有一部古旧残破的《厌门神术》。他趁着分赃那天,鸡脚先生灌饱了黄汤,倒在炕上不省人事,悄悄从古册上撕下一页,记下三两招旁门左道的邪术,也等于没白忙活。厌门子讲究干大买卖,做事缜密周全,捺得住性子,三年五载做不上一次,做一次足够吃三五年。何况领头的鸡脚先生并非真让小六子入伙,用完他就完了。小六子没了饭辙,还得跟着跳单鼓的四处跑。

关外自古有斩瘟断疫之俗,这一年塔头沟老关家也请了跳单鼓的消灾,来的正好是小六子这拨人。腊月二十七下午,小六子跟着跳单鼓的掌坛来到关家大院。以前只在院子外面溜达过,进来还是头一次,进门后绕过花墙影壁,瞅人家这个大院套,大得没边了,一水儿的青砖大瓦房,房屋均有回廊相连,院落之间有垂花大门,要是没人领着,三绕两绕就蒙圈。别人看了顶多眼馋,小六子却暗憋暗气,恨得直咬牙。

关家的大管家叫关长锁,不到四十岁,为人老成持重,从小在关家长大,跟着老爷学种烟、晒烟,还在县城的关家货栈学过买卖,老关家里里外外的大事小事,均由他一人操持。对大户人家来说,趋吉避凶属于头等大事,关长锁早派人将院中收拾齐整,黄土垫地,正位上摆放供桌,供着神像、家谱,供桌底下的箩筐里扣着一只大公鸡。

跳单鼓的掌坛换上行头,头戴黑色八角帽,耳边缀一个红绒球,身穿黑色对襟扣襻武生服,腰缠红带,挂着腰铃,斜背明黄色挎包,脚踩云勾鞋,脸上涂唇敷面,额间勾红。几个跟班也是描眉打脸,披红挂绿。掌坛的手摇羊皮太平鼓,伴着锣鼓点唱起九腔十八调:“文王鼓,柳木圈,上头拴着八根弦,八根弦分两面,四根北来四根南。四根朝北安天下,四根朝南定江山。中间安上金刚圈,上面串上八吊钱,八吊钱分两半,敬了祖宗敬神仙……”嘴里紧忙活,身子也不闲着,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会儿蹿到供桌前,几个徒弟跟在他屁股后头随声唱和。关家大院上上下下两百多口子人来了一多半,挤在周围看热闹,喝彩声此起彼伏。

大户人家请单鼓,讲究请十二铺,从开坛鼓开始,把天上的神仙、地下的亡人、家里的列祖列宗,全请过来赴宴,其中穿插二十四节气、天干地支、十大贤良等唱段,最后来上一段“送神”,将这些神灵挨个儿送走。到别人家跳单鼓兴许还能敷衍了事,跟老关家可不敢胡乱对付。掌坛嗓子都唱劈了,连着唱了半天一宿,趁天光未亮,小六子把箩筐里那只大公鸡拎出来,手起刀落斩下鸡头,鸡血往供桌前一淋,以此驱邪挡灾。掌坛接过管家关长锁给的赏钱,带着几个跟班告辞离去。

可不作怪,转过年来,关家老太爷坐在家中无疾而终。要说这个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了,在那个年头可以说是寿终正寝。按照关外的风俗,一家老小、使唤用人都换上丧服,老太爷口含制钱,头朝西停在炕前床板上,取下祖宗板用红布包好,也搁在床板上。床板不能走屋门,得卸下窗棂子,等到大殓之日,关长锁叫几个长工帮忙,由这几个长工把老太爷从窗户抬出去,再行装殓入棺。关外用的棺材又叫“鞑子荷包”,棺盖状如屋脊,中间隆起,两边倾斜,上尖下方,棺材头上钉着风火翅,挂一块貂皮,从内到外彩绘日月星辰,棺底铺上谷草、栗树枝子。下葬之时,孝子站在棺材两侧,只见头顶不见面目。一行人浩浩荡荡奔了坟地,将老太爷埋入祖坟。回来服丧百日,没等脱去孝服,老太爷的长房长子?关家大爷也过世了,此后又莫名其妙死了两口人。半年之内,老关家没了四口人,关长锁没干别的,净忙活白事了,成了棺材铺的老主顾。

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越是大户人家,越不能少了当家做主之人。关老太爷在世时,已安排了大儿媳妇儿当家。大儿媳妇儿如今也有五十多岁了,办事公道,素有威德,上下人等没有不服气的,都称她为“大奶奶”。大奶奶手段向来了得,心知接二连三地死人绝不寻常,便闭门焚香,摆出从娘家带来的一个金丝楠木匣子,跪下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打开小铜锁,请出一个画轴。画轴白玉做轴头,古檀为轴身,展开来有两尺宽,四尺长,画中一物周身灰毛、牙尖嘴利,半似狼半似狐,名为“纸狼狐”。大奶奶把纸狼狐挂在墙上,她则盘腿打坐、闭目冥思,让保家的纸狼狐去查一查此事。这一查不要紧,敢情年前请跳单鼓的来家里做法事,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并没有把活公鸡的头剁掉,那只公鸡不死,老关家还得死人!

可这个人是谁呢?怎么跟老关家这么大仇?大奶奶再让纸狼狐查下去,得知此人是双岔河对岸的老祁家小六子。这小子一直以为是老关家坑害了他们家,借厌门子中的损招下了“鸡头殃”,接连害死老关家四口人。既然结下了死仇,那有什么可说的,大奶奶以牙还牙,命纸狼狐去勾祁家小六子的三魂七魄。

再说这个小六子,年前在老关家跳完单鼓,出来天刚蒙蒙亮,抱着那只半死不活的公鸡躲进山里,找了个破马架子窝铺容身,拿一枚大针穿过红线,把鸡脖子上的刀口缝合,当祖宗一样供着,他吃什么,给鸡吃什么。果不出他所料,老关家一个接一个地死人,坟地上的野草都踏平了。小六子自以为大仇得报,怎知好景不长,接下来他夜夜梦见纸狼狐,一觉醒来浑身盗汗,气色一天不如一天,谁见了都说他一脸死相。小六子自知大事不好,他心里头又有鬼,不敢跟跳单鼓的掌坛说,怕掌坛知道他暗中使坏不会轻饶。小六子思来想去,记起行走江湖这几年听说的事。猫儿山一带有个跳萨满的神官本事不小,请神送鬼的手段了得。他急匆匆跑去求那位神官救命。萨满神官听出蹊跷,问他到底惹上了什么人。驱遣纸狼狐会折损自身阳寿,不是死对头,可不会用纸狼狐来对付!如今性命攸关,小六子不敢隐瞒,把前因后果怎么来怎么去,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神官听罢,闷头抽了几口旱烟袋,这才对小六子说:“你这件事我管不了,纸狼狐乃奇门神物,我未必对付得了,何况过错在你不在关家,你爹种黄烟败家,又不是老关家设的套,你却用厌门子的损招给人家下了鸡头殃,以至于引火烧身。除非你把那只鸡宰了,上老关家去认个错,求人家把你饶了。”小六子心里凉了半截儿:“老关家让我整死了四口人,我抱着一只死鸡找上门去,能饶得了我才怪,您这不是给我指道儿,是把我往死路上送!”

过了没两天,小六子那只大公鸡就死了。他跑也没地方跑,躲也没地方躲,甭管上天入地,纸狼狐都能找着他。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跌倒自己爬,索性也不躲了,在林子里找了个大树杈子,解下裤腰带往上一搭,系成个死扣,脸冲老关家那个方向,当了个吊死鬼。三天之后,有个打猎的进了树林子,抬眼看见树上吊着个人,已被群鸦啄成一具白骨。道是人走出来的,辄是车轱辘轧出来的,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虽然老祁家人死绝了,两家人的冤仇,却仍没解开!

4

从这儿往后的若干年,塔头沟一带风调雨顺,连深山老林里的獐狍野鹿都比以往多了不少。关家辈分最高的这位大奶奶,自打化解了关家的祸事,在家族中的威望更高了,关上门就是皇太后,在当地也是说一不二,官府都要给足她面子,上下人等皆以“老祖宗”相称。由于上了岁数,平日里她深居简出,只在后堂烧香敬神,极少再过问闲事。

老祖宗有个孙女,小名大兰子。这个姑娘高鼻梁、大眼睛,齿白唇红,一条大辫子又黑又亮,长得挺带劲儿,可是二十七八老大不小了,却一直嫁不出去,因为她打小可以通灵。十三四岁那年,家里给老祖宗祝寿,请来唱蹦蹦戏的戏班子,戏台就搭在关家大院里。关外老百姓常说“看场蹦蹦戏,冻死也乐意”,关家大院的男女老少,除了当值的炮手更夫,全聚到台底下看戏。散戏已是半夜,大兰子走到自己那屋门口,刚推开门,突然眼前一晃,扑啦啦一阵声响,一只黑鸟扑入屋中。大兰子惊叫一声,喊来老妈子,两人进屋点上油灯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着,以为自己眼花耳鸣,没太往心里去。不过从此之后,大兰子常听见屋子里有响动。又过了没多久,大兰子居然成了顶仙的出马弟子,偷偷在家中摆设香堂,供了一块木头牌位,上书“碑主”二字,屡次替人消灾了事,应验非常。当地人口口相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关外来说,碑主的“碑”字与“悲”相通,在供奉出马仙的堂口中鬼不叫鬼,男子称“清风”,女子称“烟魂”,统称“悲子”,全是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孤魂野鬼,无不是身遭枉死、怨气冲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东北深山古洞中的五路出马仙,分别是“胡黄常蟒鬼”,皆为修灵之物,得了些个风云气候,下山收纳有缘弟子,借弟子形窍替人消灾了事,以此积累功德。民间相传“胡黄能跑道,常蟒会炼药,悲子串阴阳”,所以老百姓有句话“没有家鬼,引不来外神”,没点儿邪乎手段,非但不能替别人了事,反倒会给自己招惹灾祸。

大兰子把香堂设在一间小屋里,关上门谁都不让进,窗户用黑纸糊上,大白天屋里也是黑咕隆咚的,不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家里人不敢再跟她说话了,见到她如同见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有时她出去一趟,买些个糖块儿、零嘴儿什么的,拿给家里的小孩吃,没一个孩子敢接。大户人家吃饭不同于穷老百姓,规矩多讲究也多,平时各房自己吃自己的,逢年过节或是长辈做寿,这一大家子人才坐在一起吃顿饭,在堂屋摆上两张大桌子,长房大爷带着兄弟儿孙坐一张桌子,女眷坐另一桌。每到这个时候,大兰子都得自己坐一个小桌,因为家里的女眷全怕她。谁敢娶这么一个顶仙拜鬼的姑娘过门?连那位“碑主”一并接到家,屋子里摆个供桌,前面是香烛长明灯,后面供一块牌子,整得家中烟熏火燎,来的人不是中了邪就是丢了魂,那可不叫过日子,嫁妆再多也不行。

常言道“闺女不出门,到老不成人”,家中长辈没少为大兰子的事争吵,后来闹得厉害了,惊动了后宅的老祖宗。老祖宗一听这可不行,出马弟子大多是苦命之人,步步有险阻、处处遇难关,如有闪失,轻则折福损寿,重则不得善终,甚至牵连家人。当即命人把大兰子带过来,亲自劝她改教嫁人。那个年头已有洋人来关外传教,占仙缘的人可以礼佛、可以问道,唯独信不得洋教。老祖宗让大兰子改信洋教,按以前迷信的说法,改教等于更改了之前的因果,烟魂悲子缠不了改教的人。大兰子不肯依从,老祖宗说一句,她犟一句。大兰子从小长得俊,老祖宗也挺稀罕这孩子,想不到长大了这么不听话,气得老祖宗大发雷霆,吩咐下人请出家法,打了大兰子一个死去活来。老祖宗余怒未消,又抡起手里的烟袋锅子,这烟袋杆儿得有二尺多长,平时饭可以不吃,旱烟不能不抽,睡觉也不离身,睁开眼就得抽上几口。哪个儿孙或者下人不听话,抡起来没头没脸来一下子,刚抽完的烟袋锅子滚烫滚烫的,砸到身上一下一个坑,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就是为了让他们长记性。老祖宗抡圆了烟袋锅子,一下子将供在香堂上的木头牌位打落在地,狠狠踩了两脚,供奉的点心果品也都扔了。

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兰子迫不得已改了教、服了软,不挑不拣,任由老祖宗做主,招了个外乡来的上门女婿。外乡人是一个贩烟客商带的伙计,常来双岔河塔头沟贩烟,身量长相都说得过去,浓眉大眼,标杆儿溜直,尽管没什么出息,但总归是本分忠厚之人,这就不容易。老关家大门大户,他能攀上这门亲事,无异于祖坟冒了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至于“换帖下定合八字”之类的繁文缛节一概全免,大宾保都没请,选定良辰吉日,大兰子穿上缎子面大红衣裤,头上蒙块红盖头,跟新郎官拜堂成亲。门不当户不对也没什么,两口子皆为良善之人,挺投脾气,日子过得十分和睦。上门女婿贩过几年黄烟,懂这个行当的买卖,在塔头沟老关家帮得上忙,不至于吃闲饭招人白眼。转年开春,青草发芽,大兰子身怀六甲有了喜。上门女婿乐得合不拢嘴,本以为可以踏实下来过日子了,谁承想大兰子却如同中了邪,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成天两眼发直、胡言乱语,屋子里的瓷瓶瓷碗,院子里的花盆鱼缸,逮什么砸什么,任谁也拦不住。到了晚不晌儿闹得更厉害,披头散发,举着个鸡毛掸子在院子里乱跑,口中咿咿呀呀,像唱戏又像念经,不折腾够了不回屋。上门女婿上去抱住大兰子,大兰子连丈夫都不认识了,连踢带打,挠了他一脸血道子。家里人干着急没咒念,不得不让丫鬟老妈子轮流值守,不错眼珠地盯着大兰子,只怕出点儿什么闪失。老祖宗得知此事,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任由大兰子闹腾下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本想命人给大兰子堕胎,终归于心不忍,再怎么说也是自家血脉。关家老祖宗并非常人,当即沉下脸来,屏退众人,取来明晃晃的菜刀,一边在口中喃喃咒骂,一边在大兰子身前身后、上下左右一通乱削。别说还真顶用,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兰子安安稳稳睡了一觉,早上起来也知道梳头洗脸了。

怎知到了夜里,大兰子浑身哆嗦,脸色蜡黄蜡黄的,披了三床棉被缩在炕上,嘴里头嘟嘟囔囔没一句人话。老祖宗也有招,命下人找来厚厚一沓黄纸和一张红纸,拿剪子将红纸裁为人形,四肢齐备,画以五官,夹在黄纸中间,又压在大兰子枕头底下,十二个时辰之后拿出来,于东南方辰巳位烧为灰烬。大兰子的脸色这才好转,也能起来吃东西了。可是没出三天,大兰子又闹上了,而且越来越凶。

老祖宗房前屋后转了一遍,瞅见南墙根儿下摆着七八口大酱缸。关外人吃饭离不开大酱,家家户户都有下黄酱的瓦缸,大户人家两百多口子,一年到头得用多少大酱?酱缸再寻常不过。不知老祖宗瞧见什么了,死死盯住其中一口大酱缸,招呼两个使唤人上前,斩钉截铁地吩咐一声“砸”。两个下人抡起锹砸开酱缸,黄酱淌了一地。旁边众人看得真切,一只死乌鸦被黄酱汤子冲了出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兰子彻底消停了。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承想大兰子临盆那天夜里,老祖宗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黑鸟飞入堂中,落地化为人形,黑衣黑裤、白帽白鞋,伸手点指老祖宗,问道:“你可认得我?”老祖宗怒道:“管你干啥的,赶紧滚蛋!”黑衣人恶狠狠地说道:“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又毁我牌位、拆我香堂,我也得砸了你的堂口,整得你家破人亡!”老祖宗怒从心头起,口中喃喃咒骂:“你个横踢马槽的犟眼子,今儿非把你整出尿来!”一烟袋锅子打出去,正砸中黑衣人肩膀。那个人发声怪叫,翻身往地上一滚,化作一缕青烟,竟此踪迹全无。老祖宗也从梦中一惊而起,忽听下人在门外禀报?大兰子要生了!

正值隆冬时节,窗外大雪纷飞,平地齐腰深的积雪,望出去白茫茫一片。老祖宗心里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穿上大皮袄,裹严实脑袋,顺着下人用木锨铲出的走道,顶风冒雪来到大兰子那屋门口。上门女婿在院子里急得要上房,见老祖宗到了,连忙跪下磕头。老祖宗看也没看他一眼,推开门进了外屋,坐在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等候。大兰子正躺在里屋炕上连哭带喊,稳婆老妈子一众人等进进出出,端热水,抱被褥,忙得不可开交。下人将稳婆叫过来给老祖宗行礼,这个婆子远近闻名,十里八村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多了去了,擦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回话:“老祖宗,您家大兰子这是头一胎,兴许横生倒长了,您别着急,我正给往下顺呢!”老祖宗冷冰冰地说了四个字“你瞅着办”,眼皮子往下一耷拉,就不再言语了。

稳婆让这句话噎得上不去下不来,只好干笑两声,又进屋接着忙活。大兰子迟迟生不下来,双手抓着炕褥子,豆大的汗珠子湿透了枕头。稳婆顾不上天寒地冻,让人把外屋门敞开一道缝子,窗户纸捅上俩窟窿眼儿,又将屋中箱子门、柜子抽屉都打开一道缝,一遍遍念催生歌:“大门敞,二门开,有缘之人早出来;柜子箱子开了口,有缘之人往外走……”直至鸡叫头遍,大兰子的脸憋得青紫,叫喊声越来越弱,忽听稳婆大叫一声:“生了生了!快拿盆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啼哭,孩子降生落地了。

老祖宗也坐不住了,迈步进了里屋,稳婆抱起光溜溜的孩儿走到老祖宗面前讨赏:“给您道喜了,老关家又添了个小少爷!”老祖宗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儿来看,只见这个孩儿闭着双眼,小手紧握,肩膀上一块血红色的胎记,正如烟袋锅子打中的瘀伤。老祖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想想大兰子怀胎这十个月,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猪上房驴打滚,方才那个噩梦更是不祥之兆,有心当场摔死这个孩子,以免后患无穷。躺在炕上的大兰子见老太太脸色阴沉,颤巍巍喊了声“奶奶”,两行泪珠滚落到枕头上。这当口上门女婿也推门进了屋,眼巴巴看着老祖宗,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敢吱声儿。老祖宗犹豫再三,到底狠不下心肠,叹了口气,将孩子还给稳婆,返身出门而去。

大兰子得了个儿子,两口子欣喜若狂,按关外的规矩,要请年岁大、有见识的人来给孩子看相采生。本来老祖宗最合适不过,但大兰子明白,老祖宗指定说不出好听的,于是让丈夫请来一位赶骆驼贩烟的老客。这个骆驼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把孩子抱在怀里左瞅右瞧,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大兰子说:“孩子面相不错,只是额头上有川字纹,右眼底下有疤,命逢驿马,劳碌奔波,这辈子不容易啊!”两口子并未多想,看相采生无非是走个过场,人这一辈子得经历多少事,哪能刚落生就注定了?这孩子不爱哭不爱闹,吃得饱睡得香,两口子越看越稀罕,一天到晚抱在怀里不撒手。大兰子白天照顾着孩子的吃喝,晚上坐在灯下给孩子做小衣裳,缝鞋袜。看到大兰子终于消停了,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挺高兴,只有老祖宗心里闹得慌,仿佛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怎么看这孩子怎么不顺眼!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重生港岛:乱世巨星

重生港岛:乱世巨星

夜雨风尘
陈子豪重生在8o年代的港岛,当时代的钟摆定格在混乱,资本的铁律囚禁着欲望,他要在灯红酒绿的街头叱咤风云,在血腥的资本丛林强势崛起,在绝代风华前深情款款,在流金岁月里缔造传奇。... 《重生港岛:乱世巨星》
都市 连载 183万字
仙帝重生混都市

仙帝重生混都市

己吾
仙武大帝九世轮回,只为突破桎梏,却惨遭各路高手围攻灭杀。幸留一缕神识穿越万千位面来到地球,进入已死少年体内,只为除掉心中怒气,只为重登那绝世巅峰!... 《仙帝重生混都市》
都市 连载 1714万字
兵王回归,开局街头摆摊算命

兵王回归,开局街头摆摊算命

三水木
从小背负天煞孤星之名,被送入苏家成为养子,本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暴露,岂料五年入伍成为赫赫兵王,退伍后道观守孝后帝都派人前来相认,进退两难,苏凡当何去何从,是守护亲人与挚爱,还是重回帝都,卷入风云。... 《兵王回归,开局街头摆摊算命》
都市 连载 89万字
地狱王后

地狱王后

古幸铃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书名:地狱王后 作者:古幸铃 [ 地狱王后 内容简介 ] 没有人像她这样倒霉的,居然长着一张跟一个要陪葬的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错误地被抓,错误地认识了黑道上最强势的三兄弟,从此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 仇阳:地狱王国的统领者,有着英俊的外貌,鬼魅般的身法,是个冷得
都市 连载 41万字
穿成反派的炮灰前妻[穿书]

穿成反派的炮灰前妻[穿书]

团子来袭
工科女林初追了一本小说,觉得书中的大反派贼带感,看到反派落魄时被逼着娶绿婊砸那一段,林初没忍住吐槽了小绿茶几句。 谁知眼前一黑,她竟然成了那个作天作地、在嫁给大反派的的当天就闹悔婚并成功把自己的给蹦跶死的
都市 完结 49万字
神豪:挥霍九万亿的超爽日常!

神豪:挥霍九万亿的超爽日常!

散落的星辰
开局就被甩,出门遇车祸,衰神附体的韩锦佑却意外获得级神豪系统,开局坐拥九万亿!从此开启不一样的人生!这一次,他要创立一个世界闻名的大集团!世界富?那是韩锦佑的小弟而已!收购大量土地,越盖茨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地主!原来级富豪的生活这么爽!... 《神豪:挥霍九万亿的爽日常!》
都市 连载 59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