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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父亲发现他总是弯着腰,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就问他怎么搞的?他把挨李非打的事情说了一遍。
父亲接下来的话令他终生难忘——
“你要不招人家,人家为什么打你?”
他立刻陷入了沉默。
仿佛这句话比李非的耳光让他更加痛苦和伤心。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再和父亲对话,甚至再受到欺负,在群殴中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回到家,自己用清水清洗了伤口,涂上紫药水,包扎完毕,关上自己屋子的门,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语。
铁一样的沉默。
班里有个叫周颖的女孩,发育得比其他女生早,人也长得挺漂亮,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好像智力水平有点差,显得傻乎乎的。呼延云一向不喜欢和傻瓜做朋友,所以对这个同学敬而远之。有一天下了晚自习,他骑车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发现第二天要交的作业本忘在教室里面了,赶紧返回去拿,回到学校,他沿着黑暗的楼道上了楼,快到教室门口,忽然听见有女生在抽泣,他推开门,拉开灯,只见高昂、李琰、赵峥和另外一个班名叫章铎的同学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地上躺着被他们撕破了衣服的周颖。
周颖跳起来,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李琰要揍呼延云,被高昂拦住了,高昂上前勾住呼延云的脖子,亲热而阴狠地说:“老班长,刚才你什么都没看见,对么?”
呼延云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好,今后有什么事儿跟我们说,我们罩着你!”高昂得意地笑着,把他放掉了。
呼延云像一只从猫爪子逃脱的仓鼠,踉踉跄跄地跑下楼骑车回家。路上,他看到了周颖边哭边缓缓走向黑夜深处的身影,但是他顾不了那许多了,他就一门心思想回家,回到自己屋里,锁上门,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对么?
一般来说,女孩子遇到这种事,往往都是宁可吃哑巴亏也不愿意声张,谁知周颖傻乎乎的,当晚直接跑到派出所报案了。第二天来了俩民警到学校调查,消息传得很快,在盘问了赵峥、章铎和李琰后,轮到高昂了,他离开教室前,特地绕到呼延云的座位边低声说:“你记住了,你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没多久,罗老师叫呼延云去年级组办公室。推开门,屋里坐着罗老师、年级组长、教导主任和章副校长,还有两个警察,像抽足了大烟一样赖赖唧唧地靠在沙发上,看他们的神情,仿佛来到这里不是办案,而是为了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必须要走一道极其无聊的程序来打发极其无聊的时光。教导主任指了指门口的一把椅子,呼延云坐在上面。
“你就是呼延云?”一个警察头也不抬地问,“你昨晚到学校来了?来干吗了?”
“我把作业本忘在教室里了,特地回来拿一趟。”
“你回到教室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呼延云沉默不语。
“说话!”警察催促道,“有事儿就说有事儿,没事儿就说没事儿!”
在成为推理者并实际参与了大量刑侦工作之后,呼延云才了解到,这种盘问的方式是极端错误和不负责的,不仅存在着故意淡化犯罪事实的倾向,而且可能将证人的证词导引向错误的方向。
然而他那时还不懂这些。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边哭边向黑夜深处慢慢走去的身影
最后,他总算是没有辱没那个还有热血可以沸腾的年龄:“我看见高昂他们几个人欺负周颖来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提问的警察拍了拍本子,绽开满脸的横肉,笑了:“哟,总算来点儿不一样的了,说说,怎么个欺负法?”
呼延云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讲完之后,办公室里沉寂了良久,每个人仿佛都在望着一辆不守交规的汽车从眼前闯过了红灯。
到底是警察经验老到:“既然你看到这些情况了,昨晚为什么不报警呢?你知不知道证词跟火腿一样也有保鲜期啊?我要是不问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装哑巴了?”
“再说了,说不定是几个同学打闹着玩儿呢!被你一说可不得了了,小小年纪我看你的思想很复杂嘛!”教导主任说。
罗老师也赶紧帮腔:“就是就是,要我说,高昂他们不至于,尤其是赵峥和章铎,那是我们班和一班的班长,是德智体兼优的好学生,怎么可能办出这种荒唐事?那个周颖我知道,脑子不大清楚……呼延云,你是不是班长被撤了之后不服气,想打击报复赵峥啊?”
“我说呢!”提问的警察再次把本子一拍,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嘻嘻地说,“有个老话儿怎么说来着,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呼延云有点困惑,明明是调查高昂等人的问题,怎么突然都冲着我来了?
“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回去跟领导反映一下,你们这边也对几个学生加强教育,青春期别玩儿出幺蛾子来,那个叫周颖的,我看脑子确实不大正常,跟她家里人说说,要能待就老实儿地在学校待着,不能待就回家休息休息,别没事儿给大家添堵,我们忙,你们当老师的也不容易,对不对?”两个警察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往办公室外面走。
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飘着几朵狼毫般的白云。阳光温柔地照进办公室,在桌上、教科书上、摊开的作业本上和洋灰地板上洒下一片异常明媚的光芒。这是个罕见的好天气,呼延云却感受到一些非常不和谐的东西,在办公室里像午夜的鬼魅一样飘荡,那是一种没头没脚、无名无姓,只和出卖、龌龊、阴暗以及下流相关的东西。也许就是因为那阳光太美好,美好到任何一点瑕疵都不堪忍受,又岂容成群结队的鬼魅作祟!于是这个14岁的少年突然焕发了无所畏惧的勇气,一下子从椅上跳起,用自己都想不到的声音大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成扇形包围着他的那些成年人,似乎都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重重地挫了一刀,齐刷刷矮了三分,就连面孔也都惊慌失措得阴阳不定。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呼延云愤怒地说,“我明明看到那几个男生欺负周颖,而且绝对不是普通的打闹,就是想侮辱一个女孩子,你们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高昂和李琰他们平时打骂同学,赵峥和章铎当着班长不但不管,还跟他们一起做坏事,这些你们都没有看到吗?听你们说的,好像一切过错都在我和周颖身上似的,我没有及时报警,我想打击报复赵峥,周颖也是因为脑筋不大好故意诬陷高昂他们——你们怎么能这样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办公室一片死寂,然而也就死寂了大约三秒钟,一个警察冲上来就扇了呼延云一记耳光,把他打倒在地上!
这一记耳光和平时挨的小流氓的耳光,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刹那间,被直接扇中的左耳火辣辣一片疼痛,眼前是一片七扭八歪的小腿,把原本璀璨的阳光踩得稀烂。
“操!”那个警察还要打,被几个老师拦住了,于是他瞪着呼延云破口大骂,“你个小逼崽子,你丫说谁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呢?!”
“消消气,消消气,别跟学生一般见识!”教导主任说,“这学生比较偏激,比较偏激。”
一阵喧哗后,一切恢复平静,阳光和见不得阳光的嘴脸都突然消失了。呼延云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仿佛站在一个竖起来的井底,厚厚的井壁后面,响起了放学的铃声,铃声空洞而漫长,绞索一样没完没了,等到它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又余韵袅袅地在耳鼓里继续回荡,一切都显得那么乏味和无聊……就这么算了吗,就这么算了吧!
下了楼,到自行车棚里取了车,往家慢悠悠地骑去,脚板机械地踩划着踏板,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至于当高昂等一群小流氓骑着车把他团团围住时,他还没察觉……
察觉到时,已经太晚了。
小流氓们用自行车把他围在路中间,每人都用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搭在车梁上,歪歪扭扭的,望之如乱坟岗上的一圈松树。
“你自己说,今儿这事儿怎么办吧?”高昂吊起眉毛,笑吟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