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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自家浑家走后,假装清醒的韩铁匠将草庐之中的火盆烧得更旺了,韩阳和杨天兵则将挂在草庐四周竹子做就的梁上,用棕绳、箬叶、竹篾等材料做成的挡风篱笆栅栏放下来。
然后众人又撤去了桌子板凳,拖过几个干谷草编成的草凳,几个老少爷们儿便团团围住草庐之中的火光坐着,趁着天色未央,赶紧抱膝埋头眯一会儿瞌睡。
随夜风起伏低啸的红色火焰,将众人的身影布在草庐墙角四周围绕着的篱笆上,草庐外火光渐渐隐没在漆黑的静寂里。
一缕缕带着寒意的雾气从小溪水面上被惊起,在溪谷树林间汇聚成一张缥缈轻柔的白色面纱,笼罩着晓月村村口溪边的石桥、飞瀑、山涧,与山涧里无数被溅落摔碎的水滴一起,化作黑夜里无法看清的山雾,沿着岚风吹过的痕迹,将晓月村沉浸在了飘飘洒洒,弥漫四野的雾气里。
草庐之中很快想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如同一曲奇怪的歌子,让不眠的人烦躁窒息,想要将那挥之不去的声响踩灭在呼呼作响的喉咙里。
韩阳紧皱眉宇,微闭双眼,感受着右手食指尖上,那微弱的伤口里传来的阵阵悸动,脑海中却仔细回想着之前,用手指触碰那块被杨道士称为仙家法器的奇石的情景,还有当初偶然拾得奇石的点滴回忆。
虽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奇石落到自己手中,到底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离奇古怪的经历,但韩阳却深信这其中必然有自己忽略了的东西,否则不能解释为何这东西会偏偏落到自己的手里。
韩阳虽也相信运气,但明显杨天兵才是自己迄今为止,见过最洪福齐天之人,他才会有最好的运气。
因为从小到大但凡有杨天兵参与的大小坏事,无论是偷鸡摸狗还是瓜田李下,往往会逢凶化吉。
即使偶尔被人抓了现行,往往也是雷声大过雨点,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韩阳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随着越来越烦躁的心绪一起,变得急促起来,一种想要嘶吼的幻觉在脑海中时隐时现。一种拉扯着自己心跳的力量不断地挤压着胸腔,让他憋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韩阳猛然睁开双眼,却看到漆黑的夜空之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双眼,这漆黑的夜色,就好像是那只巨眼深邃无边的瞳孔里散出来的,吞没了无尽虚空与黑暗的黑色雾气,所飘散出来的一缕气息渲染而成。
这巨大到漫无边际的眼睛,仿佛是三伏天里,忽然被天狗吞进嘴里的太阳,滋溜一声被天狗吮吸完了所有光芒和热气,然后被当作光骨头又吐了出来。
满目疮痍、冰冷凄凉、枯萎荒凉,却又死死地认定了,韩阳就是那只吞噬过自己的天狗,于是那巨眼的目光所及,韩阳顿时确信自己即使是躲到八荒六合四大部洲、海外三山、域内五岳、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等等一切可道可名和不可道不可名的道场秘境所在,也是无法躲避的。
这是两个世界与洞天之间的对峙。
晓月村后山的群山之中,有一处山坳,武家的避暑山庄便坐落在那里。避暑山庄背靠群山,坐东向西,若是清晨日出时分,站在山巅最高峰上那个约莫七八尺见方的山顶浅浅的凹地里,便会第一个迎来东方旭日的红光,并见识到旭日东升那夺目炫彩的光辉、磅礴迅猛的气势、分割阴阳的霸道……
韩阳感觉自己此刻仿佛就是那个站在山巅直面朝日东升的人,身后的阴影里还有残夜的冰冷,身前的面孔上却已是翌日的雄浑灼热。
一人一身,便是连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与时空轮转的那道门。
此刻身后虽是那熟悉的家中稻草铺就的地铺,身前没有朝阳迎面的温暖。
韩阳感觉一种比身后的黑夜还要深邃的黑暗,正冰冷地舔舐着自己的呼吸,一种仿佛小时候坐在晓月村溪边丛生的楠竹梢上,弹射到半空中的游离感正渐渐袭来,并越来越快,而身体却感觉越来越沉重紧迫。
韩阳感觉自己的五魂六魄,仿佛被挂在一只看不见的簸箕上,正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系在虚空之中藏匿起来的某根鱼竿上,而自己就好比是那钩上的鱼儿,正被那簸箕吊在虚空之中,飞快地冲向了天际无边的黑暗尽头,那鱼竿不断地加拉扯着自己的灵魂,让自己穿梭在无数团奇形怪状、光彩夺目的星光之中,飞向那巨大的眼睛所在的方向。
那无数的星光,如同自己曾在清澈的潭水里憋气摸鱼时,在水下抬头睁眼看到的情形:一团团闪烁不定的亮光,在一张不断晃动的光幕里摇摆不定、破碎重组,各种沉闷的声音嗡嗡嗡地挤压着自己的耳朵,水底破碎又层层阻隔的空间让自己完全无法分辨方向……
这种溺水一样的沉重感,让韩阳忍不住要张开嘴尽力大喊,他张开嘴后却现一个巨大的气泡从自己的肺里冲出来,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气泡,被水堵在自己的嘴边。
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仿佛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将自己置于无限地静止的时间碎片之中。封印?混沌?灭亡?沉睡?
韩阳感觉那只巨大的眼睛,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沉寂了无数万年的目光。那目光正穿过无数时间与空间的封印阻隔,所到之处如一道刺眼的金色闪电,点燃了无数交错横亘在虚空之中的锁链。
那些锁链原本隐藏在虚空之中。然而那目光所及,一切锁链尽皆自虚空之中熊熊燃烧——
金色的带着佛陀般禅意鸣唱的恢弘高大、银色的带着如日月星辰般霸道与毁灭的无可抗拒、黑色的带着混乱毁灭的危险气息、血色的带着如妖魔般疯狂与躁动的迷乱……
还有无数种难以描绘的锁链,统统在那巨目的目光遥遥触及的地方被点燃后显露出来,仿佛要阻断它穿过重重封锁进入韩阳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