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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克拉尔紧紧抓着苏珊的手臂,但没弄疼她。她拉着苏珊穿过楼下的走道,动作并不凶狠,但其中透露出的冷漠还是让人颇感沮丧。苏珊没有反抗,因为就算反抗也是白费力气。她们俩身后跟着两个牧人(配着刀和流星锤,没有带枪,所有能用的枪都被乔纳斯带到西面去了)。牧人后面是已故大臣的哥哥,拉斯洛,他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就像个阳气不足,无法充分现身的鬼魂。雷诺兹原本打算在旅途结束时品尝一把强奸苏珊的滋味,但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早已把欲望的锋芒消磨得所剩无几,现在他不是在楼上就是去城里了。

“我打算把你暂时关在那个冷冰冰的储藏室里,等我想到该怎么处理你时再说,亲爱的,”克拉尔说。“你在那里会很安全……很暖和,你穿着披肩呢,这真是太幸运了。然后……等乔纳斯回来……”

“你再也见不到乔纳斯先生了,”苏珊说,“他不会再——”

话说到这儿,她那娇嫩的脸颊又感受到一阵猛烈的疼痛,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整个世界都炸开了花。苏珊踉踉跄跄往后退,撞在走廊边剥落的石墙上,视线一阵模糊,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克拉尔扇她耳光时,戒指上的宝石在她的面颊上划了一道口子,她感觉到血在往外流。还有她的鼻子,那讨厌的东西又开始流血了。

克拉尔冷冰冰地盯着她,眼神好像在说: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但苏珊很确定,克拉尔眼睛里的内容不止这些,那里面似乎还有恐惧。

“小姐,不要在我面前谈论艾尔德来得,他被派去追捕那几个杀害我哥哥的凶手了,是你把那几个杀了他的小子给放了。”

“真是厚颜无耻,”苏珊抹着鼻子说,她看着手掌上的血迹,难受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把血擦到了裤腿上,“我和你一样清楚杀害哈特的凶手到底是谁,所以别这样对我,否则我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看着克拉尔的手举到半空中,做出要打人的架势,不屑地冷冷一笑,说:“来吧。只要你愿意,尽管在我另一边脸上也开个口子吧。这样做会改变你今晚将独守空房的凄惨命运吗?”

克拉尔的手一下子重重地甩了下来,但并没有打在苏珊脸上,而是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臂,这次她抓得很用力,足以把苏珊的手臂弄疼,但苏珊几乎没感觉到。今天她已经被好几个精于此道的人折磨过了,接下来她可以痛快地接受更多折磨,只要她经受的伤痛能加快她和罗兰的团聚。

克拉尔拖着她走过剩余的那段走廊,穿过厨房(这是个很大的房间,在过去任何一个收割节,这里总是蒸气腾腾,一片忙碌的景象,而如今却凄冷得奇怪),径直往一扇铁栅栏门走去。她把门打开,里面飘出一股土豆、葫芦和尖根的气味。

“进去。趁我还没把你迷人的屁股踢扁,快进去。”

苏珊微笑着盯着她的眼睛。

“托林小姐,我诅咒你,你这杀人犯床头的婊子,不过你已经在心里诅咒自己了。你自己清楚这一点——你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因此我现在只想向你鞠躬致意,”——苏珊仍然挂着笑容,行了个鞠躬礼——“并且祝你今天愉快。”

“快滚进去,闭上你的臭嘴!”克拉尔怒吼道,随即把苏珊一把推进阴冷的储藏室。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扣上插销,把依旧燃着怒火的目光转移到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的牧人身上。

“小子,好好看着她,注意着点。”

她没听他们的回应,就从两人之间擦身而过,去到楼上已故哥哥的套房里等着乔纳斯,或他的口信。她想,坐在萝卜土豆堆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婊子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的话(你再也见不到乔纳斯先生了)已经埋进克拉尔的脑子里,回荡着,挥之不去。

2

市集会厅顶上的矮钟塔的钟响了十二下,收割日已经过去一半了,如果说此时罕布雷其他地方那反常的寂静显得有点怪异,那么旅者之家的静默就绝对怪得让人觉得可怕。两百多个人挤在一起,被小顽皮木然的眼神盯着。他们喝个不停,但这里除了脚步声和吧台上玻璃杯不耐烦的敲击声(表示要再来一杯)以外,几乎没什么声响。

席伯正在钢琴上弹着一首断断续续的曲子——《烈酒摇摆舞》,大家都喜欢这曲子——这时,一个一边脸颊上有道伤疤的牛仔用一把刀抵着他的耳朵,威胁着说,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耳膜,那就最好马上停止这种噪音。席伯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只要上帝允许,他想再活上一千年。他立刻从琴椅上站起来,到吧台去帮斯坦利和快马佩蒂一起端酒了。

酒客们大都闷闷不乐,心烦意乱。收割节集市日被取消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今天,篝火仍然会燃起,也会有许多稻草人被扔进篝火里焚烧,但今天没有收割日亲吻,晚上也没有舞会;没有猜谜游戏,没有赛跑,没有猪摔跤表演,没有笑话……也没有尽兴的欢呼,真他妈的!人们将没有对过去一年的热烈真切的告别!取代这一切欢庆的,是黑暗中的谋杀,以及犯人的越狱,他们现在只能在心里希望凶手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而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能做到这一点。这帮人喝得醉醺醺的,如同蓄满闪电的乌云一般,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们需要找到一个关注的焦点,找到一个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做的人。

当然,还要有人作为篝火仪式的祭品,被扔到火上活活烧死,就像古时候一样。

这时,中午最后一声钟响刚刚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蝙蝠门被推开了,进来两个女人。在座的很多人认识走在前面的干瘪老太婆,好几个人都用拇指遮着自己的眼睛,以免看见她那邪恶的模样。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她是库斯的女巫,尽管她的脸上满是疤痕,眼窝深陷,让人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仍然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活力。她的嘴唇鲜红,像是刚吃过浆果似的。

跟在她后面的女人走得很慢,步伐僵硬,一只手压着腹部。她的脸色惨白,与女巫那鲜红的嘴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蕤往屋子中央走去,边走边将她那僵直的手划过一张张牌桌,连看都不看一眼。当她来到酒吧中心,也就是小顽皮目光的正下方时,她依次盯着那些沉默的牲口贩子和市民们。

“你们大多数人都认识我!”她大声喊道,嗓音嘶哑,又因缺乏力度而停了下来,“你们当中那些想要迷药,想让羊儿在自己的鞭子下服服帖帖,对岳母大人无休无止的唠叨感到厌烦的人,都认识我。我是蕤,库斯的智慧女神,在我身边的这位女士是昨晚放了三个杀人犯的那女孩的姑妈……同时,也正是这个女孩杀了你们市的治安官和一个好小伙——他已经结婚了,孩子也即将出世。他举着无助的手站在那女孩面前,祈求她看在他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分上,饶他一命,可是她还是开枪杀了他!她真是残忍!没有人性!”

人群里掀起一阵小声的议论,蕤举起她那苍老的骨节突出的手,房子里立即安静下来。她慢慢地转了一圈,把在座的人一个个看了一遍,手仍旧举着,就像是全世界最老最丑的职业拳击手。

“陌生人来了,还受到了你们的欢迎!”她用老乌鸦似的破嗓子高声喊道。“你们接待他们,还给他们面包吃,如今他们作为报答,用祸害来喂你们!你们所爱戴并仰仗的人死去了,丰收的美好时光被毁了,天知道过了年末,还会出什么祸患!”

这时又是一阵骚动,声音更大了。她说到了他们心灵最深处的恐惧:今年的不幸会不断蔓延,甚至波及到那些新繁殖的家畜,要知道,新的家畜正在外弧沿线充满希望地慢慢繁衍。

“但他们已经走了,看样子不会再回来!”蕤继续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为什么要让陌生人的血玷污我们的土地?但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和我们一起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她背叛了自己的家乡,祸害自己的同类。”

最后一句话,她是用压低的嘶哑嗓音说出来的,她的听众们为了听清,不得不把身子往前凑,个个神情阴郁,双眼圆睁。科蒂利亚,蕤旁边那个苍白消瘦的女人,穿着褪了色的黑连衣裙,女巫把她拉到前面,让她像个木偶和口技表演用的假人似的站着,并且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但这番耳语还是传进了在座每个人的耳朵:“来吧,亲爱的。把你跟我说的告诉他们。”

科蒂利亚用死沉沉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她说她不会做市长的小情人,她说他配不上自己。接着她勾引了威尔·迪尔伯恩。她把身体献给他,条件就是要回到蓟犁,当他的妻子……接着就是哈特·托林被谋杀。迪尔伯恩为她杀了人,他对她垂涎三尺,因此杀人也乐意。他的朋友们做了帮凶;据我所知,他们也玩了她。莱默长官一定是半路截住了他们,或者是正好被他们撞见,他们临时兴起就把他也干掉了。”

“畜生!”佩蒂叫道。“卑鄙的小杂种!”

“亲爱的,现在跟他们讲讲,需要做些什么防止下一个季节再遭不测。”蕤柔声细语地说。

科蒂利亚·德尔伽朵抬起头,把四下的人们环顾了一遍。她吸了一口气,把混杂着伯爵酒、牛肉、烟味和威士忌的酸腐的气味一并深深吸入她那老处女的心肺。

“抓住她。你们一定要抓住她。我说这话,是带着爱和悲痛的。”

沉默。他们交换着眼神。

“把她的手涂上颜色。”

墙上那玩意用玻璃眼球盯着下面的人们,用眼神向他们传递着他那无言的审判。

“杀人树。”科蒂利亚小声说道。

没有人大声应和她,人们只是叹着气,像秋风扫过凋零的树枝。

3

锡弥一路小跑跟着可恶的灵柩猎手和苏珊小姐,直到他实在跑不动为止——他的肺都快烧起来了,身子一侧先是一阵剧痛,接着便开始不停地抽筋。他扑倒在鲛坡的草地上,左手使劲抓着右边的胳肢窝,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把脸埋在芳香的草里,躺了一会儿,知道他们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爬起来再跑着往前追,对他没什么好处,他必须等身上的疼痛消退。他要是加快速度,剧痛只会重新冒上来,再一次把他放倒。所以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抬头望着苏珊小姐和灵柩猎手走过的足迹。他正打算试着站起来,却被卡布里裘斯咬了一口。要知道,那可不是轻轻一咬,而是很重的一下。卡皮度过了痛苦的二十四小时,它可不想看着那给它制造痛苦的人躺在草地上打盹。

“咦——嗷——该死的!”锡弥大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没有什么比在屁股上被狠狠地咬上一口来得神奇了,爱好哲学的人此时可能会这么想。它能使得所有其他的顾虑,不管有多沉重,多悲痛,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你为什么那么做,你这个可恶的偷偷摸摸的老卡皮?”锡弥用力揉着自己的屁股,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你咬疼我了……你这没用的畜生!”

卡布里裘斯把脖子伸到最长,露出牙齿,做出一个狰狞的笑脸,这种表情只有骡子和单峰骆驼做得出来。接着它叫唤了一声,在锡弥听来这声叫唤很像笑声。

拴骡子的皮带仍旧拖在它那尖尖的小蹄子之间。锡弥过去把带子拉了起来,正当卡皮低下头又想咬他时,男孩在它狭长的头顶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卡皮哼着鼻子眯起眼睛。

“都怪你,讨厌的老卡皮,”锡弥说,“我得一个星期蹲着拉屎了,连马桶都不敢坐。”他把带子在手里绕了两圈,骑上骡子。卡皮并没故意颠他,但锡弥被伤到的部位碰到骡子凸起的背脊骨上,痛得他差点跳了起来。不过,这也算是好运,他边想边踢着骡子出发了。虽然他感到屁股很疼,但至少他不必走路……或者带着肌肉的剧痛奋力奔跑了。

“蠢家伙,往前赶!”他说。“快点!畜生,以你最快的速度!”

接下来一小时里,锡弥一直用“你这老畜生”叫卡皮——如同许多其他人一样,他也发现只有第一句脏话是难以启齿的;一旦说出口了,没什么能比脏话更能发泄情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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