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 Furious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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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正紧,白色大雪片在悬崖外半空中盘旋,将绿色的松树、黑色的岩石及下面的棕色河流都染成白色幽灵。
威斯特不敢相信自己小时候竟年年盼下雪。他会兴奋地醒来,看着世界披上白衣,白衣下掩藏着神秘、奇迹和欢乐。现在看着雪花落在凯茜头发上,落在兰迪萨的外套上,落在自己肮脏的裤腿上,威斯特满心恐惧。这意味着更冷、更湿,前进更费力。他搓着苍白的双手,不住呵气,皱眉盯着天空,试图缓解郁闷的心情。
“随遇而安吧。”他低声说,嗓音划过嘶哑生疼的喉咙,在寒气中结成浓重的白霜,“随遇而安。”他怀念阿金堡温暖的夏天,花儿在广场树梢绽放,鸟儿站在微笑的雕像肩头鸣啭,阳光从公园里枝繁叶茂的树冠间洒下。没用。他吸回流出的鼻涕,再次试图把双手拢进制服袖子,但袖子实在不够长。他苍白的指尖抓紧磨损的袖口。还能暖和吗?
他感到派克的手搭在肩上。“出事了。”罪犯低声说,指向蹲在一起的北方人,他们正激烈地说着什么。
威斯特疲惫地看向他们。刚舒服一点,很难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上。他缓缓伸直酸痛的腿,听着起身时冰冷的膝盖发出咔哒声,晃了晃头驱除倦意。随后他艰难地走向北方人,老人般佝偻着身子,双臂抱在胸前取暖。没等走到,北方人便散了,又一个没听他半句话就做出的决定。
三树大步流星,毫不受大雪影响。“狗子发现几个贝斯奥德的探子,”他压低声音,指向树林,“就在小河边的高地上,靠近瀑布。幸好他先看到,否则我们很容易暴露,只怕这会儿全完了。”
“多少人?”
“狗子觉得有十二个。绕过去太冒险。”
威斯特皱眉,不断晃身体,让血液保持流动。“和他们打不更冒险吗?”
“可能会,可能不会。若能出其不意,胜算很大。他们有食物、武器,”他看看威斯特,“还有衣服。我们都用得上。现在才摸到冬天的门槛,我们还要向北,只会越来越冷。就这么定了。战。人数差得多,因此每个人都要上阵。你的同伴派克似乎锤子使得不赖,让他和其他人准备好。”他冲缩在地上的兰迪萨点点头,“女孩可以不参战,但——”
“王子不行,太危险。”
三树眯起眼:“你说得对,太他妈的危险,因此每个人都该尽力。”
威斯特倾身靠近,尽量让自己干裂肿胀得像香肠的嘴唇说出有说服力的话。“你我都清楚,他只会增加大家的危险。”王子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搞清他们在说什么。“让他参战,等于在你们头上套麻袋。”
北方老汉轻哼一声:“你说的没错。”他深吸一口气,皱眉思考片刻,“好吧,这事儿算破例。就这么着吧,他留下,他和女孩。剩下的参战,包括你。”
威斯特点头。每个人都该尽力,无论力量多微不足道。“很公平。剩下的参战。”他踉跄着折返回去通知其他人。
若兰迪萨王太子现在回到阿金堡漂亮的花园,没人能认出他。那些廷臣和花花公子,那些平日绞尽脑汁谄媚他的人,都会捂着鼻子绕开。威斯特给他的外套破烂得不成样,沾满泥巴,双肘磨破,外套下光鲜的纯白制服逐渐脏成黑色,残留的几根金穗像盛放过后的枯萎花秆。王子头发乱得像稻草,下巴上东一块西一块长出黄胡须,双眉间冒出的乱糟糟的毛暗示主人在享乐的日子里没少花时间打理。方圆百里之内唯一比他惨的,估计就是威斯特自己。
“要做什么?”威斯特蹲在王子身边,王子低声问。
“河边有贝斯奥德的探子,殿下,得打一仗。”
王太子点头:“我需要把武器,比如——”
“我请求您留在后方。”
“威斯特上校,我觉得我应该——”
“您能帮大忙,殿下,但恐怕不能上战场。您是王储,我们必须保护您。”
兰迪萨摆出一副极端失望的表情,但威斯特感到他大松一口气。“好吧,如果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威斯特看向凯茜,“你们俩留下,我们很快回来。祝好运。”最后一句委实难出口,这段时间,好运少之又少。“藏好,别出声。”
凯茜咧嘴一笑:“别担心,我保证不让他伤到自己。”
兰迪萨转开愤怒的目光,紧握的双拳无力地宣泄着情绪,看样子还是不适应凯茜时常的讽刺。毫无疑问,若你一辈子只接受过奉承与服侍,遇到逆境便很容易无所适从。威斯特迟疑片刻,心想把他们单独留下似乎不妥,但看来别无选择。这里毕竟偏僻,他们应该会安全。至少比他安全。
出发的人蹲在一起,一圈伤痕累累、满是泥土的脸,面色严峻,头发蓬乱。三树崎岖的脸上有深深的皱纹;黑旋风没了只耳朵,挂着残忍的笑容;巴图鲁的粗眉拧在一起;寡言像一块沉默冷静的石头;狗子眯起明亮的眼珠,尖鼻子呼出白气;派克烧焦的脸上还能动的部分皱了起来。加上威斯特,他们就是全世界最丑陋的六个人。
他吞口口水。每个人都该尽力。
三树用棍子在冻土上粗粗画了幅地图。“好吧,伙计们,他们驻扎在河边,有十二个,可能更多。我们这么着:寡言从左,狗子从右,和以前一样。”
“好的,头儿。”狗子说。寡言点头。
“我、大巴还有派克,从这边慢慢挪近,但愿出其不意。别射歪,呃,伙计们?”
狗子咧嘴笑道:“你别挡箭就没事。”
“我会注意。黑旋风和威斯特,你们到对岸瀑布边埋伏,从后接近。”木棍在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线,威斯特忧心忡忡。“水声会掩护你们,看到我将一块石头丢进水里就行动,听见没?丢石头,这是信号。”
“没问题,头儿。”黑旋风嘀咕。
威斯特突然意识到三树盯着自己。“你听到了吧,小子?”
“呃,当然,听到了。”他嘀咕,舌头因寒冷和不断膨胀的恐惧打了结,“丢石头就行动……头儿。”
“行,都把招子放亮,说不定还有别的探子。贝斯奥德的人到处都是。谁还不明白?”大家摇头。“很好,那么死了可别赖我。”
三树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来,做最后准备,抽抽武器,试试弓弦,系紧腰带。威斯特没什么好准备的,一把捡来的重剑插在磨损的皮带里,仅此而已,他觉得在这群人里自己蠢笨得出奇。他不禁暗想这群人杀过多少人,若说他们加起来杀了一整个镇子外加周围几个村庄那么多的人,他也不惊讶。连派克看来都跃跃欲试,威斯特不禁想,他压根不明白这人被流放的原因,看这人现在的样——拇指若有所思地搭在沉重战斧边沿,烧焦僵死的脸上眼神冷硬——不难想象犯过什么罪。
威斯特盯着自己的手,发现它们在抖,这不止是因为寒冷。他用一只手紧攥另一只手,抬头发现狗子冲他咧嘴而笑。“唯有恐惧方能勇敢。”狗子说完和三树等人进了树林。
黑旋风在后面粗声粗气地吼威斯特:“跟上我,杀手。起来,跟上。”他照冻土地吐口唾沫,转身走向那条河。威斯特最后回望了一眼,凯茜冲他点了下头,他也点头,然后转身跟上黑旋风,无声地消失在林中,周围都是反光、滴水的冰,瀑布水声越来越响。
三树的计划愈想愈显粗略。“我们过了河,收到信号,然后呢?”
“杀。”黑旋风回头低吼一声。
回答毫无意义,威斯特肚内翻江倒海。“我走右边还是左边?”
“随你便,别挡老子的道。”
“你走哪边?”
“哪边能杀人就走哪边。”
威斯特真希望自己没多嘴问问题。他小心翼翼踏上河岸,瀑布就在上游不远处,黝黑的林间露出黝黑的石墙,白色水帘哗哗冲下,洒出冰冷雾气,带来无尽喧哗。
小河才四跨宽,但又深又急,深色河水冲击着两岸潮湿岩石,泛出白沫。黑旋风高举长剑战斧,稳稳涉水前进,河中央水深齐腰。他慢慢爬到对岸,湿淋淋地站在岸边岩石上回头一看,发现威斯特落得很远,不禁皱起眉头,怒冲冲地挥手示意跟上。
威斯特摸索出长剑举过头,深吸一口气踏入河水。水顿时涌进靴子,包裹小腿,如坠冰窟。他迈了一步,这回另一条腿直淹到大腿。他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却已不能后退。他又迈开一步,靴子踩在河床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整个人无助地滑倒,水直浸腋窝,若非冰得让他喘不上气,他差点尖叫。剩下的路他半蹒跚半游泳地挨过,牙关紧咬,艰难跋涉,呼吸成为绝望的喘息。最后他晃悠悠爬出来,靠在黑旋风身后的石头上,全身皮肤针扎般又麻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