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你好，我叫林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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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雨总是连绵不绝，从中午下到了傍晚，把暑气全都带走了。王伯卿还没有找到工作，昨天父亲跟他谈话之后，他进一步意识到找工作的紧迫性，但毕竟工作不是大风刮来的。

雨是中午开始下的，王伯卿上午就出了门，就没有带伞。他显然是低估了雨的持续性，到下午5点了也没有停的意思。咖啡馆的店员已经明里暗里下过好几次逐客令了，脸皮薄的王伯卿终究还是坐不住了，犹豫了一下便跑进了雨里。

天气不好黄包车也很少，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王伯卿把外衣举过头顶，想尽量少淋些雨。终于，王伯卿拦下了一辆黄包车。他一个箭步跳到车上，告诉车夫自己要去松树胡同，随后便抖了抖外衣粘的雨水，缩进了车里。

黄包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车夫叫一声先生，王伯卿探出头，把已经准备好的车费递给车夫。下了车以后，王伯卿瞥见车夫正在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便又拿出一张零钱给了车夫，旋即在车夫的一身身“谢谢先生”的吆喝中进了家门。

王伯卿家住松树胡同。这是一条东西向的胡同，南边紧挨着和平门。这条胡同被北新华街分割成了东西两段，王伯卿一家住在东边的一间四合院内。这个四合院是几年前王伯卿的父亲购置的，离他供职的北平地方法院相去不远。整个院子坐北朝南，正门开在东南角，进门是一个影壁墙，左手边是佣人住的侧座，进来院子正前方便是正房，两边厢房略矮于正房，东边第一间便是王伯卿的卧房。

走进院子，王伯卿正准备回自己屋里换一身衣服，却看见姨娘站在正屋门口招呼他过去。他赶紧小跑过去，刚上了台阶就打了一个喷嚏。看见王伯卿湿漉漉的狼狈样，姨娘赶紧叫来佣人刘妈给他熬碗姜汤，又把他的外衣接过来，并嘱咐他先去换身干净衣服。

不多时，王伯卿到了正房，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好朋友李明德。王伯卿的好朋友不多，李明德算是一个，他们从中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同学，两家又住得近，平常来往很多。李明德见王伯卿进来，也不客套，起身拽住他的胳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我都等你好久了，你可算回来了。我今天过来是跟你说我上班的师大二附小现在空一个国文教师的职位。我已经把你推荐过去了，我跟人家说你就是北平师范毕业的，特别优秀，你可千万别掉链子啊。”

李明德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到王伯卿家也从不见外。这要是在旁人看来估计一时都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了。李明德说了半天，慢性子的王伯卿还没反应过来。还好姨娘接过话茬：“这可太好了，谢谢明德帮忙，最近伯卿为了找工作的事早就焦头烂额了。你快说说面试的时间啊？”

“后天下午2点钟，您看最关键的事情都忘了说了。”李明德对姨娘说，继而又对王伯卿叮嘱道，“伯卿，以你的能力教小学生肯定是绰绰有余的，你只要别紧张就肯定能行的。”

自从听了李明德带来的消息，王伯卿的内心就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当天，王伯卿天刚亮就起来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到了1o点钟，他实在是待不住了，和姨娘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门。

王伯卿要去面试的北平师大二附小位于手帕胡同，王伯卿决定走石驸马大街。石驸马大街在松树胡同的西北方向，王伯卿出了家门右转，向西上北新华街，再向北折向绒线胡同，往西直走就能到目的地。

由于路程不远，时间也很充足，王伯卿路上便缓步慢行。因这两天一直在刮风下雨，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已经开始落叶了，路上也已经有穿着棉衣的行人了。为了今天的面试，王伯卿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穿上了当初为毕业特别订做的灰色西装，出前把皮鞋擦得锃亮，头梳的一丝不苟，隆重的不像是面试，倒像是结婚。

王伯卿很快就走到了石驸马大街，结果时间还不到11点。王伯卿便想先把肚子填饱。于是他便从宣武门大街北折，往西单方向找吃的去了。

王伯卿是有目标的，他直奔位于西单南侧的大美番菜馆。他选择西餐厅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西餐厅比较安静，他可以不至于那么烦躁；另一方面西餐不会很油腻，也不会溅的哪里都是。由于还没到饭点，用餐的人并不多，王伯卿挑选最深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这里最有名的栗子粉和一份吐司，外加一杯咖啡。等餐的时候，王伯卿从包里拿出书看了起来。不过想到一会儿的面试，他还哪有心思看书啊，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上菜。王伯卿礼貌地抬头道谢。就在这时，他瞄到旁边那一排隔两桌位置上的一个女生，王伯卿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服务员询问他还有什么需要，他恍若没有听见，服务员见不答话，便自顾自离开了。

王伯卿已经22岁了，但是性格腼腆的他不擅长和女生交际，至今还从没谈过恋爱，然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仿佛一瞬间打通了王伯卿恋爱的任督二脉。这位女生一副学生装扮，留着齐耳短，头上夹着一个蓝色夹。她正在和同伴聊天，聊得兴起，不时露出甜美的笑容。王伯卿一时看得入迷，竟没注意到那个女生的目光也已看向他。待反应过来，他赶紧颔致歉，那女生也微笑回礼，有些的害羞的低下了头。

王伯卿心头一阵尴尬，怪罪自己刚才太冒失了，偷看人家女孩子被抓了现行。现在的他只能假装专心吃饭，根本不敢抬头。然而他手忙脚乱的动作进一步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王伯卿的脑海里现在全是对面女孩的样子了，他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读到的一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生凉风的娇羞”。然而当他转念想到刚才自己的行为，就又觉得这下就直接“沙扬娜拉”了。

就在王伯卿极力掩饰尴尬的时候，对面的女生实际上也已经偷偷往他这边瞄了很多次，当然这是埋头的王伯卿没有看到的。就在王伯卿狼吞虎咽快要吃完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你好”。他猛然抬起头，看见那位女生就站在自己面前，惊得他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胡乱拿起旁边的餐巾把嘴擦干净。

“请问你对面有人么，如果没人的话我可以坐么？”女生礼貌地询问着。

“当、当、当然。”王伯卿紧张地都结巴了。

稍微恢复一下理智之后，王伯卿为刚才自己的唐突向女生致歉。对面女生则主动伸出手，对王伯卿说：“没关系，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林怡。”

王伯卿没有想到对方如此落落大方，一时竟脸红起来，暗自把林怡这个名字牢牢地印在了心理。他赶紧起身轻轻握了一下对方的手指，欠身说道：“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王伯卿。”因为紧张，王伯卿说话的音量很小，还有些结巴。

“你怎么一个人来吃西餐呢？”林怡接着问道。

王伯卿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很少有座位上是一个人的。而他这时也注意到林怡的两个女伴正在嬉笑地偷偷看着这个方向，一和他对视就赶紧别开了头。王伯卿收拢目光看向林怡，把他这几个月没找着工作，一会儿去师大二附小面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林怡听完王伯卿的讲述，笑着说：“你也是要当教书先生的人了，怎么和人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还这么小声。难不成以后让小孩子们把你围在中间听你讲课么？”林怡说完，又俏皮地微笑了一下。

王伯卿自然听得出来林怡是在开他的玩笑，只觉脸上更热了，小声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再说了到时候也不用对着漂亮的小姐讲课。”话一出口，王伯卿便知失当，又赶忙道歉。

不料林怡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莞尔一笑，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道歉，一会儿对不起，一会实在抱歉的。你不是从北平师范毕业的么，教小学生还不是绰绰有余。我跟你讲我会算命的。我刚才给你相过面了，相信我，你今天必定马到成功。”

听了这番话，王伯卿一下子信心大增，忙向林怡道谢。这时候，林怡的同伴探头向王伯卿打着手语。王伯卿忙提醒林怡。林怡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身，对王伯卿说：“我们一会儿还有事，今天很高兴能认识你。记住我的话，你一定能马到成功。”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看见林怡要走，王伯卿下定决心似的叫住她，旋即又吞吞吐吐地说：“我们还能遇到么？”

林怡转过头说：“茫茫人海，有缘分就能遇见。”然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栗子粉，说道：“这家的栗子粉我很喜欢吃。”说完便挽着同伴的胳膊走了出去。

看见林怡三人走远，王伯卿的笑容再难抑制。就算是再不开窍的脑袋也应该明白林怡最后的那句话的意思是她还会来这个店里的，王伯卿只要守株待兔就好了。想到这，王伯卿更兴奋了，他把书装回到包里，结了账，嘴里嘟囔着“马到成功”，步伐轻快地往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