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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刊于1874年出版的《文学合刊》。

长期受难的故土——

你这俄国人民的土地!

菲·丘特切夫

法国有一句谚语:“干渔夫,湿猎人,一副狼狈相。”我一向不喜欢捕鱼,因此无法判断一个渔夫在晴朗的日子里感受如何,以及在阴雨天捕到很多鱼时的高兴如何远远超过浑身淋湿的不快。但是对于猎人来说,下雨的确是一种灾难。有一次我和叶尔莫莱到别廖夫县去打松鸡,正是遇到了这种灾难。从清晨起,雨一直没有停。为了避免淋雨,我们什么办法没有想呀!我们把橡胶雨衣几乎披到头上,也在树底下站了一阵子,为的是少淋些雨……不透水的雨衣,妨碍打枪是不必说的,竟也毫不客气地漏雨了。站在树下,起初的确好像淋不到雨,可是后来,聚集在树叶上的雨水一下子冲下来,每一条树枝都像落水管似的向我们浇起水来,一股冷水钻到领带底下,顺着脊梁往下流……正如叶尔莫莱说的,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了。

“不行,彼得·彼得罗维奇,”叶尔莫莱终于叫起来,“这样不行!……今天不能打猎了。狗鼻子一淋雨,就不灵了;枪也不发火了……呸!真倒霉!”

“那该怎么办呢?”我问。

“那就这样吧。咱们到阿列克谢耶夫村去。您也许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村子,也是老夫人的。离这儿有八九俄里。咱们就在那儿过夜,等明天……”

“明天再回到这儿来吗?”

“不,不到这儿来了……阿列克谢耶夫村那边许多地方我都很熟悉……在那儿打松鸡比这儿好多了!”

我也不细问我的忠实伙伴为什么开头不带我到那些地方去,就在这一天我们来到母亲的庄子上,说实话,在这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田庄。这个庄子里有一座厢房,非常破旧,但因为没有人住,所以很干净。我就在这厢房里过了非常安宁的一夜。

第二天,我早早地醒来。太阳刚刚出来;天上没有一片云彩;周围的一切都闪耀强烈的、来自两方面的亮光:初升朝阳的亮光和昨日大雨的亮光。我趁着套马车的时候,信步到小园子里走走——以前这是一个果园,现在荒芜了,芳香而茂密的树丛从四面围住这座厢房。啊,在这新鲜空气中,在明朗的天空下,天空有云雀在歌唱,那清脆的声音像银珠儿一般从空中纷纷撒下,人在此情此景下,多么舒畅呀!那云雀的翅膀上一定带着露珠儿,那歌声似乎也是朝露滋润过的。我甚至脱下头上的帽子,张大胸膛快活地呼吸着……在一条不深的溪谷的斜坡上,紧靠篱笆,有一个养蜂场。通向养蜂场的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从密密丛丛的杂草和荨麻中穿过,在杂草和荨麻上面矗立着不知从哪儿来的许多暗绿色大麻的尖尖的秆儿。

我顺着这条小道走去,走到养蜂场。养蜂场旁边有一座柳条编成的小棚屋,即所谓过冬蜂房,是放蜂巢过冬的。我朝半开着的门里望了望:里面黑糊糊,静悄悄,十分干燥,散发着薄荷和蜜蜂花的香气。在角落里搭了一张板床,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人体盖了被子躺着……我就想走开了……

“老爷,喂,老爷!彼得·彼得罗维奇!”我听到一个微弱、缓慢而沙哑的声音,好像沼地上苔草的瑟瑟声。

我站住了。

“彼得·彼得罗维奇!请您到这儿来!”那声音又说。那声音是从角落里我看到的那张板床上向我发出的。

我走到跟前一看,吓呆了。在我面前躺的是一个活的人样的东西,但这算是什么样子呀?

头完全干瘪了,完全成了青铜色——活像古画中的圣像;鼻子细得像刀刃一样;嘴唇几乎看不出——只能看到白白的牙齿和眼睛,再就是头巾底下有几绺稀稀的黄头发披在额头上。下巴旁边,在被子的皱褶上,有两只也是青铜色的小小的手轻轻动着,细得像筷子一般的手指头慢慢摸弄着。我定神一看:一张脸不但不丑,甚至很美——然而很可怕,很不正常。而且我觉得这张脸尤其可怕的是,我看出,那青铜般的两腮使劲又使劲……使劲要笑,却笑不出来。

“您不认识我了吗,老爷?”那声音又轻轻地说,那声音好像是从勉强在动的嘴里冒出来的。“怎么能认得呀!我是露凯丽娅……您记得吗,在斯巴斯克庄上,在老夫人那里,跳轮舞的……记得吗,我还当领唱呢?”

“露凯丽娅!”我叫起来,“就是你吗?这怎么会呀?”

“是我,老爷,是我。我就是露凯丽娅。”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茫然若失地望着这张黑糊糊的、一动不动的脸和盯着我的那一双明亮却毫无生气的眼睛。这怎么会呀?这具木乃伊就是露凯丽娅,我家所有仆役中的头号美女,就是那个苗条、丰满、白嫩、红润、能歌善舞、笑声朗朗的露凯丽娅!露凯丽娅,聪明伶俐的露凯丽娅,我们所有的小伙子都追求过的露凯丽娅,就连当时是一个十六岁孩子的我,也偷偷爱慕过的露凯丽娅!

“天啊,露凯丽娅,”我终于说出话来,“你这是怎么啦?”

“真是天降灾难呀!您可别嫌弃我,老爷,不要因为我的不幸厌恶我,请您坐到这个小木桶上,离我近些,不然您听不清我的话……瞧,我说话多么没有力气呀!……哦,我见到您多么高兴呀!您这是怎么到阿列克谢耶夫村来了?”

露凯丽娅说话声音又轻又微弱,但是没有停顿。

“是猎手叶尔莫莱带我到这儿来的。你还是对我讲讲……”

“讲讲我的灾难吗?好吧,老爷。我这事已经很久了,有六七年了。那时候我刚刚许配给瓦西里·波里亚科夫——您可记得,就是那个长得很匀称、鬈发、给老夫人管餐室的?不过,您那时已经不在乡下,到莫斯科去念书了。我和瓦西里爱得很深,我一刻也忘不了他,到春天却出了事儿。有一天夜里……已经离天亮不远了……可是我睡不着:夜莺在花园里唱得那么美妙动听!……我忍不住,就起身走到台阶上去听夜莺唱歌。夜莺唱呀,唱呀……忽然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好像是瓦西里的声音,那声音轻轻的:‘亲爱的露凯丽娅!……’我朝旁边一看,大概是因为没有完全清醒,一脚踩空了,就从台阶上跌下去,扑通一声跌到地上!当时似乎跌得不怎么厉害,所以我很快就爬起来,回到自己房间里。只是我身体里面,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让我歇一口气……请等一会儿……老爷。”

露凯丽娅不说了,我惊愕地望着她。特别使我惊愕的是,她在讲自己的往事的时候,几乎是愉快的,不叹息也不呻吟,一点也不是诉苦和恳求人同情。

“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露凯丽娅继续说下去,“我就渐渐消瘦,渐渐衰弱了;浑身发了黑;走路渐渐困难了,到后来两条腿就完全不中用了;不能站,也不能坐,只能天天躺着。不想吃,也不想喝,身子越来越坏。老夫人心肠好,又给我请医生,又送我去医院。可是我的病一点也不见好。甚至没有一个医生说得出我害的是什么病。医生什么办法没给我用过呀:用烙铁烫我的背,把我放在冰块堆里……全没有用。到末了我的身子完全僵了……那些先生们就断定,我的病没办法治了。而在主人家里是不能收留残疾人的……所以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因为这里有我的亲戚。这不是,我就这样活着。”

露凯丽娅又不说话了,并且又使劲要笑。

“你这种状况实在太可怕了!”我叫起来……再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问道:“瓦西里·波里亚科夫怎么样啦?”这话问得很蠢。

露凯丽娅把眼睛微微往旁边转了转。

“波里亚科夫怎么样吗?他悲伤了一阵子,过了一阵子,就娶了另外一个姑娘,格林村的一个姑娘。您知道格林村吗?离我们这儿不远。那姑娘叫阿格拉菲娜。他是很爱我的,可是到底还年轻呀,总不能一辈子独身。我怎么还能做他的妻子呢?而且他找的妻子也很好,很善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他在邻近一户人家当管家——是老夫人给他身份证,放他出去的。托上帝的福,他现在过得很好。”

“你就这样一直躺着吗?”我又问。

“我就这样躺着,老爷,已经有六年多了。夏天就躺在这个小棚子里;等天冷起来,就把我抬到澡堂的更衣室里,我就躺在那儿。”

“谁服侍你?谁照料你呢?”

“这里也有一些好心人,不是没有人管我。再说,我也不需要很多照顾。吃东西,几乎不吃什么;至于水,这不是,杯子里是有的,总是有水准备着,而且是清洁的泉水。我自己能拿到杯子,因为我有一只手还能活动。哦,这里还有一个小姑娘,是一个孤儿,时常来看看我,真该感谢她。刚才她就来过……您没有碰见她吗?一个挺好看的、白白的小姑娘。她常常给我送花来,我太喜欢了,太喜欢花了。我们园子里没有花——过去是有的,可是现在没有了。不过野花也很好,比家花还香呢。就比如这铃兰花……这香味多么好闻呀!”

“我可怜的露凯丽娅,你不寂寞吗,不难受吗?”

“有什么办法呢?不瞒您说,起初是很苦恼的,可是后来就习惯了,忍受下来了,也就没什么了。有些人比我还糟呢。”

“这话怎么说?”

“有的人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呢!有的人还是瞎子或者聋子!可是我,托上帝的福,眼力很好,而且什么都能听得见。田鼠在地下挖洞,我都听得见。不管什么气味,哪怕是一点点儿气味,我都闻得出!田野里的荞麦一开花,或者园子里的椴树一开花,用不着谁告诉我,我第一个先闻到。只要有一点点风从那地方吹来就行。还有什么要怨恨上帝呢?世上不如我的人多着呢。再比如说:有的健康的人很容易犯罪,可是犯罪离我远远的呢。前几天神甫阿列克塞来给我授圣餐,他就说:‘你没有什么可忏悔的,你这种状况还会犯罪吗?’可是我回答他说:‘要是思想上犯罪呢,神甫?’‘哦,’他说着,笑了,‘这种罪过算不了什么’。”

“不过,可以说,我连思想上的罪过也不怎么犯了,”露凯丽娅继续说下去,“因为我已经养成习惯:不去想,尤其不去想过去的事。这样时间就过得快些。”

说实话,我感到十分惊讶。

“露凯丽娅,你总是冷清清一个人,你怎么能不让你的脑子里想什么呢?是不是你一直在睡觉呢?”

“才不是呢,老爷!我不是总能睡得着的。虽然我身上不是十分疼痛,可是肚子里还是酸痛,骨头里也酸痛,不能好好地睡觉。不行呀……只能这样一直躺着,躺着,什么也不想,觉得我活着,在呼吸——这就行了。我就看看、听听。蜜蜂在蜂巢里又嘤嘤又嗡嗡;鸽子落到屋顶上,咕咕叫起来;有时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来啄面包屑;要么飞来一只麻雀或者一只蝴蝶——我都觉得很开心。前年还有燕子在那个屋角上做窝儿,孵出了小燕儿,那情景才好看哩!一只燕子飞进来,落到窝儿上,喂过小燕儿,就飞出去。一转眼,另一只燕子又飞进来接班了。有时燕子不飞进来,只是从开着的门前飞过,那些小燕儿立刻就吱吱喳喳直叫,而且张大了嘴巴……到第二年我还等燕子来,可是听说,此地有一个猎人开枪把燕子打死了。怎么这样贪心呀?一只燕子比甲虫大不了多少……你们这些打猎的先生多么狠心呀!”

“我是不打燕子的。”我连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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