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教养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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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在宋代可以算得上是主流肉食，上至宫廷下至百姓，都喜欢吃，其被端上餐桌的次数远远多于猪肉。

爱吃羊肉的宋人甚至认为羊肉的医药价值相当于人参，能滋补身体，治疗眼疾。羊血还可以祛痰化瘀，羊脑还可以滋润肌肤，羊毛还可以薅……这是后话了，总之啊，羊浑身都是宝。

这个大宝贝的烹饪方式也是多种多样，比如宋家餐桌上的这道“酿鱼”。

“酿鱼”是一种“酿菜”，酿菜的特色就是“肉里酿肉”，何为“肉里酿肉”，就是把一种动物的肉剁成肉末或者切成小块，塞到另一种动物的腹腔内，然后进行烹制。而“酿鱼”就是拿鱼为酿壳，宋天宝在鱼腹中塞的便是羊肉。

老祖宗造字，一向都很精妙，鱼和羊的组合就是“鲜”。这道菜打从薛婆进门开始，便是她眼中宝。结果现在……残酷的现实告诉她，有缘无份啊。

恨呢，尤其是看着满嘴油呼呼的宋小妹，一副“来呀，有本事你来虎口夺食啊！”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对着宋天宝怒道：“她不是从小不爱吃羊肉吗？”

人这种生物很奇妙，自从呱呱坠地开始，对世间万事万物的感知，由第一印象决定。因此第一印象很重要。宋小妹不爱吃羊肉，源于人生当中第一口羊肉的味道，那是她那位不擅长下厨的母亲做的，总之味道很膻。打那以后，只要看到羊肉，她都躲得远远的。

但今天不一样，本来抱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心，结果羊肉刚入口，便让宋小妹味蕾原地快乐起来。这羊肉不仅没有膻味，还好吃得很。在嘴里嚼动着，酱汁调料伴着肉的香味，猛然间想起了一句诗“沙晴草软羔羊肥，玉肪与酒还相宜。”

嗯，这大概就是在母亲黑暗料理的荼毒下，哥哥不得不奋发图强的例子了。

于是不自觉地再次当着薛婆子的面，在破碎的鱼肚子里多挖了几勺。

“这个……大概……”宋天宝呆若木鸡，如此待客之道，让他始料未及。小妹平时虽然调皮了些，脾气火爆了些，但是还是很软萌很可爱的呀，为何今日这般狰狞可怖？看得他都心惊胆战了。

噫，难道说跟前阵子的失踪有关？莫不是脑子受了什么刺激？或者被什么妖怪附身了？

是了，一定是了，看她瞪得像铜铃一般的眼睛，以及龇牙咧嘴嚼食物的样子。活脱脱地像一只狸猫。

“大概……”宋天宝吞了吞口水，“大……大……病初愈，需要进补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理由了。

薛婆子终于坐不住了，兄妹两一个装傻，一个装疯，总之都不是正常人。

她知道小妹向来看她不爽，今天更是有意为之。她自觉是个体面人，犯不着在这里吃亏丢人，便轻哼了一声：“真是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闺女！天宝兄弟，这事儿啊，没什么好谈了，就小妹这样，哪个人家愿意娶她？”说着便起身要走，宋天宝哪里肯让薛婆子走，这毕竟关系到自家妹子的人身安全和终身幸福啊！

“薛妈妈，莫生气，莫生气，先坐下，先坐下。”

薛婆子瞪着宋天宝，两片薄唇磨刀霍霍，“坐下干什么呀？坐着冷板凳喝着西北风呢！瞧瞧，她那样子，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喽！我这是嫌命长啊，来你们这儿受气！”

薛婆子知道哪个是硬茬，哪个是软蛋。

宋天宝这人街坊邻里都知道，脾气好，人也老实，有时候吃点亏也不声张，所以对着他数落既得了便宜又卖了乖。

“怎么我薛妈妈欠了你们了吗？跑了一上午了，脚还差点崴了，水也没喝上一口，饭也没吃上一粒，我图什么呀，不就是为了她嘛！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吗？”

这话说的，既委屈又显得自己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宋天宝听着自觉理亏，于是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停地点头称是，还示意宋小妹赶紧道歉。

宋小妹哪里肯：我宋小妹三观很正的好吧，绝不向市井黑恶势力低头！尤其是这种天天催人找对象结婚的人，绝不！

早已词穷的宋天宝，心力倍感憔悴。小妹这是干嘛呢？苍天呢，肯定是我寒食清明初一十五给祖宗磕的头不够响，上的供品不够量？所以今天才会出这等有辱家风的事。

宋天宝看着盘里那条死无全尸的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薛妈妈，稍等，锅里还有！”

听到“锅里还有”这四个字，薛婆子的眼睛顿时亮了，看在羊肉的份上，收起了怒容，扭扭捏捏，缓缓地坐了下来，嘴里叨叨：“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宋天宝是个老实人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管！”

“没节操的老家伙！”宋小妹心里暗骂。

宋天宝一边陪笑，一边跑去了厨房，只留下薛婆子独自面对宋小妹。

宋小妹依旧用她那双瞪谁谁倒霉的眼睛盯着薛婆子，嘴里终于吐出了几个字：“不要脸！”

言简意赅，没有废话，却戳中了薛婆子的面皮。

薛婆子正过身来，睁大了她那双上眼皮下垂的小眼睛：“你骂谁呢？”

宋小妹抹了抹嘴巴，像是擦了擦机关枪的枪口，随机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骂你，不要脸！”毫不掩饰，毫不做作，正大光明！

薛婆子傻眼了，她没有一点点防备，宋小妹没有一丝丝顾虑，就这样“不要脸”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带给她的不是惊喜，是火辣辣的感觉，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人在抽自己耳光。

“连豆腐都有面皮，你却没有面皮！”宋小妹面不改色心不跳，直视着薛婆子：“别以为你长得丑，我就不敢骂你！”

薛婆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开始发烫了！对方要是个婆子，索性大家撕开了，但宋小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薛婆子的认知里，小姑娘一般都是很好拿捏的，可万万没想到，宋小妹是个例外，不但不好拿捏，还准备拿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