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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州。
入冬了。
塞北的冬,凌冽、刺骨。一片银原上,沿着光秃山脉,隐约能看见一星半点的村寨出现在视野之中。天色一点点暗下,长河落日缓缓,村庄炊烟袅袅,北风呼啸,吹散一片烟云。
有个男人沿着山麓往下朝着村庄,踩着土慢慢地走,他肩上拿绳子吊了两只野兔。他走动时,那两片蓬松的灰云就一直在他肩后摇来晃去。
从山麓下来,一路走进了村庄,绕过村头的石磨,往西面巷子走。风沙一阵卷过,黄蒙蒙一片。穿进巷子,穿堂风几乎要把他头顶毡帽掀下来。他捏紧了手里粗糙的弓箭,闷头朝巷尾走。到了院门前,推门进去,喊了一句:“呼延大哥,我回来了!”
院落一角堆着柴火,门窗紧闭,听了他喊声,才有人过来把门打开,招呼他快进屋。
进屋摘了头上的毡帽,又把手里头刚打来的两头野兔交给另一个妇人。
这男人正是郑解秋。
农妇接过野味就进厨房了,被郑解秋称大哥的汉子开了坛酒倒进碗里递给他:“喝口酒暖和暖和身子。”
郑解秋纠结过,一口烈酒沿喉暖腹,他擦干净嘴,问一句:“我哥身子好点没?”
“喝了药,这会儿睡了。你担心就去看看,一会儿你嫂子做好了饭菜我去叫你。”
“行。”
郑解秋把那件大袄也脱了,摸摸头一脑门子汗,手往衣上随便擦擦朝屋里头走。
这小院落总共两个房间,前厅连着厨房,后头两间卧房是连在一块的。陈康一直歇在靠里的那间。
他们俩是十月底到的原州,郑解秋带陈康来投奔当初塞北游离时认识的拜把兄弟呼延罗。
几年前郑解秋随师父四方游走时与呼延罗相识,当时为历练,珩山道人将他留在原州金河村处理山上匪徒,遂与村寨里的这大汉成了莫逆之交。
呼延罗为人爽朗,听闻郑解秋有难自然相帮,他心胸宽广也不去计较两人究竟为何而来。此处虽处宁夏地界,距离灵州不远,但地处偏僻,是原州最西面,处山脉深处,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刚来的时候,陈康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虚弱许久,本应该渐愈合的剑伤也拖延了。陈康吃不惯乡野粗食,又从未受过北地这番严寒,入冬以后,手脚都生出冻疮。
反倒是陈钧那小娃娃适应的很快。那孩子虽不足岁,性子却十分乖巧,即便是一路北上,天气渐寒,也没见他如何哭闹。现在到了村寨里,有呼延大嫂照料,更不用郑解秋操心。其实他一直都觉得把孩子交到他们两个大男人手里带来,并不是什么好主意,然而他已欠婳姐太多,女子说什么,他都只能照做。
分别时珩山上她说的每一句话宛若诅咒般印在郑解秋脑子里。隔阂、病灶,还有娇生惯养的王爷永远无法习惯这乡野之中的生活。
并不是陈康厌恶,只是他的身体始终都在拒绝贫穷。他的皮肤、内脏,每一寸在过去二十几年都被调养的太精致,精致到塞北的风沙能轻易摧毁这具身体。
痢疾、冻疮、风寒,郑解秋已经开始暗暗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也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选择塞北,选择原州,就算是要走,也该选像江南那样的生活。
可转念一想,他们也算是在逃命,怎可能逃亡还过着安然生活?世上不存在这样的事情。
郑解秋带着一身寒意坐在床边,伸手去摸陈康额头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把手搓热些了再抚上去。相较白天他离开时,陈康额上已凉下一些了。
村寨里头只有些村野大夫,医理之术还不如陈康自己懂得多,只是方言略微有些偏差,陈康念出的药名与此地生长的草药很难对上号。将信将疑吃着这边大夫开的药,勉勉强强也就康复了些。
日子清贫、穷苦。
好在陈康倒一直没有什么怨言。
到了原州以后,郑解秋第一次发现陈康和自己的差别原来那么大。从小到大受人伺候就是不同,很多事在郑解秋看来没有问题,但陈康却可能心下计较。到这地方第一天起,他就从陈康的眼睛里看出失落。
在王爷心中,属于他们的自由天地也许应该是有青山绿水、小桥人家,院前有花草,院后有清泉。可以弹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陈康所求的,是千百年来文人墨客追求的乡野生活,是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烟霞壮元,江湖醉仙的自在日子。而并不是现在的这一种:贫苦、严寒、疾病。
这些与他所期颐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手掌将要挪开的时候,陈康醒了,轻呻了一声,微微动了动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