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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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琅琊氏,他们向来不管氏族之外的事,以避世退居中东,即便与我曾有婚约。
那便只有那人了,毕竟这个能在这个节骨眼帮着“祝家遗孤”的,只有这位得帝戊青睐的新星。只是,裴兆勋啊裴兆勋,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你以为自己做了这些就能弥补自己的罪了嘛……
这五年以来我所受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泄而出,我也不知道这样胡乱砸东西是能改变祝家灭门的结果,还是能为祝家洗清冤屈,亦或是能让自己舒心,可是当这满地狼藉映入眼帘,我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孩儿。没了祝家,我什么也不是,我不再是祝家捧在手心的明珠,也不再是中都城内最尊贵的世族小姐,更不再是未来风光无限的琅琊夫人,甚至比不上一个平民,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藏头不敢露尾的逃犯。
半月前,帝戊喜获西郡三座城池,第一件事便是要对这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重重有赏。然而五年前,只因领军将军为守住阳关而全军覆没,便直接对祝家卸磨杀驴,而这个刽子手正是裴兆勋。
可当时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朝廷的援兵未到,粮草不足才导致的全军精神萎靡,最终致使领军将军战死阳关,那可是祝家年少成名的小将军,那也是中都城鲜有的文武双全的天才,那更是世界上最好的兄长。却因为功高盖主,到最后被冠以“年少轻狂”草草结束了这一生戎马,连带祝家也被侵染。
当日,那位意气风的少年以一身明光铠渐落凡尘,伴随着耀眼的红色披风,在赤血的悲悼中消逝在这人间。我上前想要再看一眼少年俊朗的面容,却被裴兆勋挡住,他低语说道:“小姐,将军面容尽毁,恐扰小姐耳目。”
我怒视他,拍开他的手,继而俯身,一点点靠近哥哥的脸,这个面具是兄长临走前,我亲手为他戴上的,如今我却连拿下的力气都没有。裴兆勋告诉我,敌方趁将军受伤之余,连续重伤将军,在将军毫无抵抗之力时,对其上以火烙之刑,这面具便无可下拿,即便拿下也只能是连带着皮肉。
阿爷撇开父亲的搀扶,走近兄长的跟前,他俯身喃喃地说了几句,随后让父亲吩咐人将兄长迎入府内,将我扶起后,默默地拍拍我的背,试图抚平我急促的喘息。
那样好的阳光,却是在秋日的暴雨前,而那一刻,我沉浸的悲伤远比上下一秒生的更痛苦。
裴兆勋晦暗不明的神情,让我隐约惴惴不安,就在我们安顿好哥哥后,他一声“传王之喻意,永安将军接旨。”
众人面面相觑,阿爷和父亲上前,我跪在父亲身后,低头不语,余光瞥向哥哥的棺椁。
我只是没想到,哥哥为了守住阳关不惜牺牲自己,却只能被讽能力不行;父亲被训教子无方,难堪现任;阿爷身份贵重,喻意没有多言,却也没有多留尊严。字里行间都是对祝家明嘲暗讽,却被轻飘飘的闭门思过一笔勾销。
我愤愤不平,正欲起身反抗,父亲身子微微后仰,正好挡住我,我不明所以,他闭口不言。只见阿爷上前领旨谢恩,我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回看哥哥的牌位,我心里五味杂陈,更不敢想当时哥哥一人在战场孤立无援得有多无助,如今祝家深陷泥潭,哥哥是否会死不瞑目。
待裴兆勋领军撤退后,阿爷本来硬朗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下来了,父亲眼疾手快地搀扶住阿爷,才不至于跌倒,只是如今局势对祝家极为不利。阿爷英名虽在尤无,父亲也被明升暗降,哥哥牺牲无果,我却像个局外人一般。
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被呵护长大的。
是夜,我跪在灵前,看着睡在棺椁里的兄长,往日一幕幕浮现,忍不住垂泪,只是这次,哥哥不再会哄我,也不会有人喂我蜜饯果子,哭花的脸也不再有人擦拭。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他轻抚我的背脊,像小时候一样,我转身投进他的怀里,放肆大哭。只是这一刻,父亲比我更无助。他慢慢哄好我后,告诉我爷爷喊我进去说说话。
我乖乖上前,不同于往常,肆无忌惮的撒娇,我学着话本里说的,双手握住阿爷粗糙的手掌,对视上那双温柔的眼睛,我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阿爷微微一笑,略显宠溺,他咳了几声让我收敛了一些哭腔,我小心地问着是否还有不适,阿爷只是摇摇头,这让我心里有了不好的想法。
阿爷吩咐父亲去柜中内阁拿一个盒子,又递给我。我看了看阿爷,又与父亲对视一眼,紧接着打开那菱花雕刻的小木匣子,入眼可见的金闪闪的小令牌,令牌中央赫然四个大字“免死金牌”,我拿着令牌看向阿爷,还没等我开口,阿爷便说:“卿卿,这块免死金牌和这封信你拿着,等送你哥哥出殡后立刻就走,去中东。”
我彷佛知道这是一次天人永隔的时刻,死活不肯走,我拉着阿爷的袖口,泣不成声地说:“阿爷,别丢下卿卿一个人,卿卿怕,阿爷。”
阿爷像往常一样拍了拍我的头,只是不同于从前,他默不作声,就是单纯地看着我,仔仔细细地看着。
父亲在一旁不曾多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那是我一直想要的,漂亮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短刀匕。往常父亲只会给我玩儿,却不是直接给我。
只是这一次,父亲递给我的时候,我不敢拿,我不敢接下这个意味着下任家主的象征,我喘得说不出话,但我心里明白,哥哥已战死沙场,祝家唯一的血脉就在我身上了,拿着这块金牌还可以顺应先帝的遗诏名正言顺的嫁给琅琊氏,重振祝家的同时这柄匕便是我身份的象征。
可是,可是此刻,要我怎么至祝家于不顾呢。
平时无论我如何无法无天,天塌下来阿爷也会为我撑着,如今,真的要阿爷为我,我又该如何承受。他一生戎马,征战四方,年迈之际,三世同堂,儿孙绕膝,却要背负罪臣之名枉死,他鬓角的白霎那侵染了他的生命。
七日后。
哥哥出殡那天,裴兆勋手持画戟踏门而来,阿爷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后,父亲上前拦住他,他许是也有愧疚,他将画戟递给他的副将,示意身后的士兵原地待命,随后才进入正堂,将一封无名之信递给父亲,我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只是父亲怒冲冠便给了他一掌,我便知道这次来者不善。
副将想上前也被他拦住了,他又站了起来,没有丝毫退却。
看着他,我已经不认识眼前的少年是否还是与我一同长大的那个少年郎。
以前的裴兆勋对谁都是小心翼翼,他的自卑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与他第一见面,他便是怯生生的,不似太子殿下爽朗,起初我都不愿意和他玩,渐渐地,他总跟在我哥哥身后,对哥哥更是言听计从,顺势地也就随哥哥一同听我的了,后来慢慢从哥哥的小跟班成了我的小跟班。
如今,哥哥战死,他却以歼灭敌军头目一举成名,一跃成了如今的都护将,而受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奉命针对祝家。
我笑他,笑他如今穿着这身银甲也只是优孟衣冠,这将军之位只有我哥哥才配得,他不过只是裴家分支再普通不过的小辈,就是裴家长者,在我们祝家面前都得卑躬屈膝,他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
他只是低头不语,越是这样我就越生气。
我怒不可遏,将触手可得的都砸向他,他也不闪躲,只是乒呤乓啷的器皿碰撞在那银甲上,让我不由得想起哥哥,每次哥哥都会宠溺地让我随便玩,可是现在哥哥不在了,他们所有人像是恶狼一般,都想啃掉我们祝家这块硬骨头。
我看着父亲手持那张密信颤巍巍的样子,又看了看阿爷,心里不断默念:祝家只有我了。
我缓缓走到裴兆勋面前,他又长高了,原先我还能与他平视,现在我却要仰视,他垂眼看我的时候,眼神并不集中,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心怀愧疚,但那一巴掌切切实实的响亮,我的手掌麻的也没什么知觉,父亲见状一把将我拉开,站在了我身前,我止不住的泪流,暗恼自己怎么那么没用。
他的属下蠢蠢欲动,裴兆勋抬手一挥他们也只能默默待在原地,随后他毕恭毕敬地对着阿爷说:“祝老将军,还请您不要让我为难。”转身又对着父亲鞠了一躬,随即背过身。
阿爷接过父亲手中的密信,与其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了我。
这个眼神同前几天的一模一样。
父亲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该怎么使用这柄匕,厚重的指腹始终拭不去我眼角的泪水,父亲低吼,气我怎么这么没骨气,质问我还是不是祝家的血脉。大局之下,还看不清形势,不懂得如何决断。
此话一出,我更是止不住的委屈,满腔的愤恨不平在此刻都只是徒劳无功。
父亲让我走,说祝家不再有我这个女儿。我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换不回父亲的回,阿爷用力扯出的嘴角,也是丑的像个老头子。
父亲的暗卫带我从密道离开,在出城后的第三天,因舟车劳顿,我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天,而就在客栈歇脚的时候,我听见来往的旅人说起中都城的事——祝老将军为祈求上苍垂怜大周,亲自上祭台,以自刎献祭,真是伟人啊!可敬可叹。祝家家主也是一样,说是为了阳关牺牲的万千将士以血写下万千名录,最后也因失血过多加上精力不济去了。祝家一家都可谓是有忠有义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后面的话我根本就听不进去,等暗卫回来,我拽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询问:“廖叔,阿爷和阿父,他们都还好吗?”
可是廖叔的一言不让那些话如雷贯耳,直冲云顶,我瞬间被击垮了。
祝家真的没了,没了,祝家自此只是史书的一行字——大周忠义之氏。
原来那封密信就只是为了堵上悠悠众口,给朝局一个安稳,给君臣之仪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