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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使他怀疑存在的意义，开始了漫长的、放纵的、孤独的、忧郁的、快乐的、麻木的，寻找之旅。他和国外的同学在异域狂喝滥饮、流浪放纵、打架斗殴、嬉皮任性、精疲力竭，在挥霍青春与热情之后迷惘而无助。
如今，看着《油灯前的抹大拉》里抹大拉沉思的神情，看到《基督在木匠店里》约瑟盈盈的泪光，他觉得心灵再次被震撼。人本质上的自我，使自身感知的世界带有主观而片面的色彩。但是，这种自我以内省的形式出现，就会看到灵魂的缺陷。
如果将他置于特定的环境，这种内省又显得微不足道。
观赏勃鲁盖尔和达利的画，就像看一个人的卑微与自大的冲突。勃鲁盖尔的《通天塔》《伊卡洛斯的羽翼》《儿童游戏》《行往受难地》《伯利恒的户口调查》，显示了个体在环境中的渺小；达利的《记忆的永恒》《悍妇与月亮》《煮熟的豆角解构图——内战的预感》《比基尼岛的三尊狮身人面像》《面部幻影和水果盘》，显示了人之梦的主观与狂妄。
顾之风认为无限地放大狂妄，会造就疯子，也能成就天才。
达利曾说：“我特别在乎世俗的财富和金钱，傲慢无礼，喜欢像小丑一样乔装打扮。小时候，最令我兴奋的是怪异的装扮自己，我每天晚上戴着假和王冠，赤身斜披着斗篷，之后看镜子里的自己，这令我快乐无比。除了搞笑，我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我从小就疯狂地想炫耀自己。”顾之风觉得达利、毕加索和马蒂斯都是狂妄而幸运的人。
达利曾呐喊：“我是天才，所以不会死。”可惜，他最终还是死了。但是他的画至今流行。那本叫《萨尔瓦多?达利的内心世界》的书，依然被很多从事绘画职业的人研究。
可是与他相比，同样具有人绘画天赋的文森特?梵高就不幸的多。他的画作《星月夜》《向日葵》《鸢尾花》《有乌鸦的麦田》《夜晚的咖啡馆》以及自传《亲爱的提奥》，都不逊于任何名家或大师。可是他在世的时候，却活得贫穷而不幸。
梵高朝自己开枪后，回到二楼躺下，说：“我就是想这样死。”
他留下的纸条写着：“噢，我的画，我为它赌上了我的生命，甚至连理性都半埋了。”他所传世的三十七幅自画像，像自恋的那喀索斯，灵魂变成了水仙花。
他看完画册，起身唤醒安琪。安琪睡眼惺忪地说：“老师，你打断了我和仙女姐姐的约会。我要赶快睡觉，不然她就不理我了。”“洗漱完再睡。”“老师让我睡觉吧，你看安琪多可怜。”看着孩子沉入梦乡，顾之风进入盥洗室扭开花洒让肆意喷洒的水流覆盖全身。
他感到热汽侵占空间，有让人窒息的闷热。烦躁，弥漫在水汽里。
早晨起来锻炼的西安人，晨练完喜欢拎着菜篮子逛早市。顾之风带安琪喝碗岐山臊子面，很羡慕这些豪爽而庸俗的居民。庸俗吗，一部西安城，半部中国史。自己若能融入一座城市，有一个温暖而幸福的家庭，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吃完结账，他带安琪去剧院。
听说西安有根据古半字谱排练的长安鼓乐《昭陵六骏》。询问得知最近不上演。倒是临街的小院里有几个老人，声调铿锵地排练原生态的老腔。他想在附近买几个大花馍给安琪，没找到卖处。安琪守着用竹条编灯笼的老人不愿离开，顾之风付钱买下一个灯笼。
或许是昨晚看画册的缘故，一路上总在想梵高。一个人有深深的挫败感，才能了解梵高的无奈与无助。梵高在给提奥的书信里说：“画家的义务是投身到大自然中，尽全力把自己的情感倾注在画里，这样才能引起别人的共鸣。如果只是为了卖画而画，就不可能实现这一目的，只不过是在欺骗艺术爱好者的眼睛。真正的艺术家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若用心去创作，那么终有一天会引起人们的共鸣……”
梵高的悲剧，在于坚持自我；梵高的伟大，也在于坚持自我。他在传教失败后的自卑，摧毁了他的自信。可是在绘画里，他得到了灵魂的宁静。但是穷困潦倒和不被认可，最终摧毁了他，使他失去了自我，陷入精神的错乱。
不同的人，通过不同的方式来寻找并正视自己的灵魂。然后，拘禁或释放他。绘画，也是一种直面灵魂的方式。这种方式，顾之风只能欣赏却无法掌握。
库贝尔在万国博览会上因为《奥尔南的葬礼》和《画室》被拒展。他愤怒地说：“我是我画作的唯一批评家。我是画家，同时也是一个人。我作画，不只是为了艺术。还为了获得知性的自由。我研究过传统艺术，并从中脱离，成为了自由之身。在所有法国的现代画家中，惟独我有勇气用独创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个性和自己的世界！”
顾之风感到疲惫。他似乎迷失在某种意念里。他不知道如何获得知性的自由，只感到抗争时间的无力。这种感觉消耗着他体内的热情，使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苍老。
酒店楼前的停车位上停了十几辆宝马摩托车。附近的居民围拢来看热闹，有人用手机给难得一见的摩托车拍照。顾之风将车开进车位，看到里面的众多豪车还在。回酒店，看到许多穿各种名牌的陌生人在餐厅用餐。十六楼封闭，说是已被外地客人包下。他带安琪进房间，将门关上。打开电脑，几封商务邮件；见肖正阳在线，与他视屏聊天。
肖正阳憔悴而颓废，两颊明显消瘦下去的部分，在摄像头下呈现大片的阴影。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安琪看到他，兴奋地喊“爸爸”。肖正阳脸上露出笑容，眼神里满是阴翳。
安琪说有好东西给爸爸看，跑到床边搜寻旅途中她收集的物品。肖正阳问顾之风什么时候回来。顾之风说过些时候回去。安琪拿出皮影和毛绒玩具给肖正阳展示。
顾之风知趣地离开，进入卫生间。他用冷水敷脸，注视镜子里的自己。
德国文豪马努埃尔?迦瑟说：“自画像是一个人、一位艺术家站在自己直觉的顶端时成就的。通过自画像，透过那单纯的肖像，我们能感受到作品在创作过程中的一切，甚至可以看到画家的整个人生。”梵高的自画像里，有个颓废而孤独的灵魂。
镜子里的自己呢？顾之风望着自己的脸，像审视一个冷漠的陌生人。
他走出房间，听到楼上有异样的响动。怀着好奇，他从步梯走向十六楼。刚到楼梯口，从上面下来几个彪形大汉将他围住，眼神里带着凶光。他知趣退下来，觉得事情蹊跷。
回房间，看到安琪还在和肖正阳亲热地聊天，转身到安全通道里抽烟。
有人从下面冲上来，几乎将他撞到。随后又是几个人蜂拥而上。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擒拿制服。他刚想反抗，随即愣在那里。因为这个人的手里居然拿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