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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巷的角落里等候的时候,基隆的感觉好得很。他虽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可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安全无虞。但是,他的好奇心胜过了恐惧心。他还想在维尼奇乌斯把那个姑娘带出来后随侍在侧;他想,那个时候的随传随到也许会派上大用场。

在这些算计中,乌尔苏斯没有占到什么分量,因为那个希腊人毫不怀疑克罗顿立马就会杀掉这个吕基亚人,其他的结果根本不在考虑之内。不过,他确实担心会从街上冒出一群人来,担心那些基督徒们会跑来支援,那样的情况下,他会用理性的劝告和执行恺撒旨意的威严来呼吁他们停手,这可能会给维尼奇乌斯留下深刻的印象。若是所有手段都不奏效,他会跑走找人帮忙,把巡城军队找来,让这个年轻贵族从暴民中间得以解脱,让自己再次赚上一笔好处。

说实话,他不看好维尼奇乌斯处理收尾工作的方式,这种作法显现出的是缺乏远见和过于冲动。不过他对克罗顿发达的臂部肌肉却推崇备至,他心想,不管多么匆忙,这个计划都会成功。“万一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什么变故,”他一边等待一边思考,“那位军团司令官会把那个姑娘扛上肩头,而克罗顿则会扫清障碍。”

可是,时间慢慢地流逝,他不喜欢在那条黑乎乎的门洞里的长久静默。

“若是他们没有立即找到她的藏身之处,或者在找她时引起了巨大的喧闹,那种情形下,维尼奇乌斯就会一直需要他,而他也可以从他身上敲出更多的塞斯特塞斯。”

“敬爱的众神啊,请继续帮助我。”他祈祷。“不管他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都要捞上一把,他们全都是在为我忙活,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在这时,在他一直监视着的那条黑乎乎、静悄悄的门洞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他认为他瞥见了什么行迹鬼祟的东西——他停下了他的美好畅想,又一次把自己贴到墙上,屏息静气,从角落里往外四处探望。

是的,他是对的,一颗脑袋,或者该说是半颗脑袋在门口露出来了一会儿,查看小巷上有没有行人经过。接着又不见了。奇怪,他想,那人要么应该是克罗顿,要么应该是维尼奇乌斯。可如果那姑娘在他们手上,为什么没有听见她的尖叫声呢?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对小巷子左瞧右看一番,确定没有危险?那不可能是因为怕有人看见他们,在回卡利那区的路上,看他们的人会多了去了——等他们到了卡利那区时,全城的人都起床了。

“那么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突然,他脑袋上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了竖起来,没几根头发是伏贴的,但是他相信,这些头发竖起来是由于恐惧,一个人影出现了,乌尔苏斯堵住了门洞,他肩膀上耷拉着克罗顿的尸体,他开始跑到空荡荡的大街上,向河边的方向跑去。

现在的基隆贴到了墙上,仿佛与灰泥和石灰融成了一体。“他要是看见我,我就死定了。”他的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

然而乌尔苏斯急速跑过他所在的墙角,消失在另一幢建筑后面。基隆知道没什么可让他等的了。他拼命地沿着小路奔跑,牙齿吓得咯咯作响,他双腿如飞,就仿佛突然一下子年轻了四十岁。

他一边跑一边大口喘气。“如果他在回到这儿的路上巧不巧地瞧见了我,他会追上来杀了我的。救救我,朱庇特,救救我,阿波罗!保护我,赫尔墨斯!救命呀,基督徒的神!我要离开罗马,我要回到梅桑布里亚。只要不让我落到那个恶鬼的魔掌里,怎样都行!”

那个杀死了克罗顿的吕基亚人决不可能是个普通人。他边跑边想,也许他是个乔装成蛮族人的神明。一般情形下,过一天是一天的基隆对众神、神话、信仰、仪式和宗教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他相信他们每一个都是真的。他还冒出乌尔苏斯是一个更高级别的神的想法,那个克罗顿的真正克星也许是基督徒的神。一想到要和这样的力量进行对抗,他就冷汗直冒。

跑过了六条巷子之后,他看见有几个劳工从路尽头向他的方向缓缓走来,这让他稍微镇静了些,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一条门槛上,开始用披风的一角抹着额头上的汗水。

“我老了。”他呼赤带喘地想,“我需要平静和安宁。”

那群工人拐进了前面的一条小路,这条空空的巷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座城市尚在睡梦中。罗马的富人区里,早晨显得更为忙碌,在这些人家,奴隶们必须得在太阳升起来时就起床;而在贫民区里居住的自由平民们是由国家供养的,他们不用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他们的早起是一项拖拖拉拉的工程,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基隆在石墩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了早晨的刺骨寒气。他爬起来,往身上拍了拍,看看先前从维尼奇乌斯那儿收来的钱袋还在不在,然后,他迈着和往常一样的步伐向河边走去。

“在那里,我也许能看见克罗顿的尸首在哪个地方漂着。”他一边走一边想。“众神保佑我!如果那个吕基亚人是一个凡人,那么他可以在竞技场上通过竞技挣到上百万的塞斯特塞斯。若是他能把克罗顿像只木偶似地拧来拧去,又有谁可以打得过他?他每次踏上角斗场,人们都会付给他和他体重一样多的黄金!我怎么说起一只怪物来了?他比看守冥府大门的刻耳柏洛斯还要尽责地看守那个姑娘,算了,让他在冥府里腐烂好了,我不想让他接近我,他杀气太重,不合我的口味。”

可是接下来他做什么呢?从哪里着手呢?可怕的事情已然发生,他明白还将有更多的麻烦接踵而来。假若乌尔苏斯能把连克罗顿那样的猛士都给打趴下,那么,那个年轻的贵族也不会坚持多久。基隆可以随时对着任何一位神明发誓说,维尼奇乌斯成了一只鬼魂,此时在那幢该死的房子上空盘旋,乞求着让自己入葬。

“以卡斯托尔之名起誓!那可是一位贵族,是恺撒的一位朋友,是罗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贵族佩特罗尼乌斯的亲戚,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军队将领,他的死会引来一场杀戮,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若是我到禁卫军长官的官衙透露几句内情,或是去拜访一下巡城军队会怎样呢?”

他将这个想法斟酌了一会儿,然而他并不看好这样做的前景。

“我完了。我把他带去了那所房子。他的奴隶和获释奴都知道我经常拜见他。有几个甚至知道我为什么拜见他。倘若他们指控是我导致了他的死亡该怎么办?即使在随后的审判中发现我无意置他于死地,将他引入埋伏时也毫不知情,他们仍旧会说是我干的。他可是一个贵族!他们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贵族白白死去,必定会有一个替罪羊给他陪葬。假使我对一切保持沉默,悄无声息地溜出罗马,到某个行省去把自己藏起来,会显得我更有嫌疑。”

这一次,基隆要在两个“恶”中进行抉择。那自然是两个“恶”中哪一个“恶”的程度更轻,哪一个更好了。罗马是个幅员广阔的城市,但是这个希腊人相信一天两天的时间对他来说过于紧张了。任何人都可以直接找到巡城军队的长官,向他报告出了什么事,然后静待事情真相被调查出来,即使在此过程中这人会受到一些怀疑。但是基隆却不可能这么做,他宁可不和巡城军队和城防长官面碰面,他有充分理由推测,对他过往活动的深入调查会引发严重的后果,他会面临一大串问讯,他此刻宁愿对往事不予理会。

另一方面,如果他一跑了之,佩特罗尼乌斯就会相信,他做出了背叛维尼奇乌斯的事并且谋杀了他。佩特罗尼乌斯有巨大的影响力,他可以让全国的城防卫队听他的指令行事,他搜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出罪犯。基隆灵机一动,想到最聪明的做法也许是直接去找佩特罗尼乌斯,告诉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此期待最好的结果。镇定和容忍是那一位最显著的优点,如果没有意外,基隆可以指望顺顺当当地把整件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再说,佩特罗尼乌斯不需要听过多的解释,因为他在开头参与了整件事。也许佩特罗尼乌斯会觉得,相信基隆的无辜比相信城防长官更容易一些。

但是在投奔佩特罗尼乌斯之前,基隆必须要确定维尼奇乌斯出了什么事,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克罗顿死了。他看见了那个吕基人把尸体往河边扛去,而那也是他所看到的全部。维尼奇乌斯可能死了,可他也有可能只是受了伤,被囚禁了起来,直到基督徒们决定好该怎么处置他时为止。忽然,基隆笃定事情经过正是如此。那些基督徒不可能杀死一个朝庭大臣兼一位高级军官。这样的罪行会招来猛烈的报复,甚至有可能是对他们整个教派的残酷迫害。就是如此!基隆感觉好多了,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会把他囚禁一段时间,时间长到足够把吕基娅藏到别的地方。

那个希腊人的前景被全新的光芒笼罩了。

“如果那个吕基亚食人兽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撕碎。”他自我安慰道,“那么他就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就是我最好的证人。如果他证实我没有引他进入任何埋伏中,那么不仅我的麻烦全没了,我还将有一个崭新的飞黄腾达的机会!感谢你,伟大的赫尔墨斯!你可以再次期待得到那两头牛了。我可以给维尼奇乌斯的一个获释奴送话,告诉他去哪里找他的主子,若是他想跑去城防长官那儿报案,那也由他去,最主要的是不必由我去报案。此外,我还可以给佩特罗尼乌斯出主意,怎么去找维尼奇乌斯,由此赚上一笔,接下来一切会又回到吕基娅身上,但是当务之急是我必须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想来,对那天晚上在德玛斯磨坊的那个乌尔苏斯,他曾有过质疑。但片刻之后他就压下这个想法,那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放弃了,他再也不想与乌尔苏斯有任何牵扯,就他看来,由于格劳库斯还好好地活着,必定有几个基督徒长老已告诫过这个吕基亚人,不准他杀他,这意味着他现在将把基隆看作了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长舌妇。他决定,也许让欧里奇乌斯去事故发生的那幢房子里打听打听消息会好一些。与此同时,他需要大吃一顿,洗个澡,有个休息的地方,在那个无眠的漫长夜晚,那场他去往奥斯特里亚努姆的历险以及接下来穿越台伯河的夺命狂奔彻底把他累垮了。

然而,在这一系列的惧怕和一个个主意中,有一种快乐一直延续着,不管他的推测指向何方,都有一个明快的想法屹然不倒——他手里还有钱。维尼奇乌斯在家里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个钱袋,在从墓地回来的路上,维尼奇乌斯又扔给他过一个钱袋,现在,这两个钱袋都被他掖在腰带内里。在经受了一晚上的惊慌害怕之后,这东西是一个值得拿来庆贺的理由,他决定犒劳一下自己,享用一顿比平常丰盛的美餐,比平常精致的美酒。

酒店一开门他就进去大吃大喝了一顿,把洗澡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只想睡觉。一晚上的刺激让他站都站不稳,他歪歪扭扭,摇摇摆摆地走回位于苏布拉区的住所,走回他前几天用维尼奇乌斯的钱买下的一个女奴那里,在那儿的一间和狐狸洞一样黑乎乎的屋子里,他倒在了一张窄床上并且立刻睡着了。

他打了一整天的呼噜。只有在晚上,在太阳落山之后,他的女奴告诉他有人在门口找他时,他才睁开眼。不过,用“睁开眼”这个词并不正确,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穿回披风和兜帽,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外窥视,但是他看见的东西让他吓得没了呼吸,出现在门外走廊上的是那个高大的乌尔苏斯。

基隆的牙齿就像伊比利亚响板一样咯咯相碰,他的脑袋和双腿都冻成了冰块,他的心脏不跳了,火炽火燎的感觉冒了出来,他感到骨髓里的灼热刺痛。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可就算是那个时候,他的声音也仿佛是含着哭腔的呻吟。

“我不在家。”他结结巴巴对那个女奴说。“告诉他我出去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可我已经告诉他你在家里并且在睡觉,主人。”那个女奴说道。“可他说要立即把你叫醒。”

“我要——”基隆想恐吓她一下,可他使了半天的力气,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声惊恐的尖叫。“哦,神呀!”

乌尔苏斯似乎没耐心了,他从门口跨了进来,把脑袋探进屋子里,“基隆·基隆尼德斯!”他的声音轰隆隆地就如同山上的熔岩。

“祝你平安!祝你平安!”基隆急急忙忙地说。“祝你平安,兄弟!平安!平安,最好的基督徒!是的,我是基隆,可是有点不对劲……我们并不认识!”

“基隆·基隆尼德斯,”乌尔苏斯再次叫他的名字,“你的主子维尼奇乌斯想让我把你带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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