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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对不起,我——”
妈妈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永远不要说对不起,道歉只会让你显得很可悲。快走吧。”她牵起塔莉的手拽着她往门口走。
塔莉跌跌撞撞地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家门,下了阶梯,穿越马路,那里停着一辆生锈的大众面包车,车身满是塑料贴花,侧边画着大大的和平符号。
车门开了,飘出一阵滚滚灰烟,隔着迷蒙浓雾,她看到车上有三个人。驾驶座上坐着一个黑人,巨大的爆炸头上系着红发带;后座有一男一女,女的穿着流苏背心配条纹长裤,金发上包着棕色头巾,旁边那个男人穿着大喇叭裤和破旧T恤。车底铺着棕色地毯,几支烟斗随意乱放,到处是空啤酒瓶、食物包装袋和录音带。
“这是我女儿塔露拉。”妈妈说。
塔莉讨厌塔露拉这个名字,但她没有开口。等和妈妈单独在一起时再说吧。
“酷毙了。”其中一个人说。
“点点,她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快感动死了。”
“快上车,”驾驶员粗声说,“要迟到了。”
穿着脏T恤的男人伸手握住塔莉的腰,一把将她抱上车,她戒备地跪坐着。
妈妈接着上车,用力关上车门。车厢内播放着节奏强烈的怪音乐,她只能约略听懂几个字:在这里发生……烟雾让所有东西变得柔和又有些模糊。
塔莉往内移动靠向金属车身,空出位子给妈妈,但她坐在包头巾的女人旁边。他们立刻聊起猪、游行和一个叫肯特[5]的人,塔莉一句都听不懂,缭绕的烟雾使她头晕,旁边的男人点起烟管,她忍不住发出失望的低声叹息。
那个人听见了,转过头对着她的脸呼了口灰烟,微笑着说:“跟着感觉走,小丫头。”
“看看我妈把她打扮成什么样子。”妈妈酸溜溜地说,“简直像个洋娃娃。如果连衣服都不能弄脏,她又怎么可能拥有真正的自我?”
“对极了,点点。”那个男的说,边呼出烟边往后靠。
妈妈第一次看着塔莉,认真地注视她。“记住了,孩子,人生并非洗衣、煮饭、生小孩,而是要追寻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当上他妈的美国总统。”
“我们的确需要换个总统。”驾驶员说。
绑头巾的女人拍拍妈妈的大腿,“真是有道理。汤姆,烟斗传这里。”她傻笑,“嘿,好像很押韵啊。”
塔莉皱起眉头,心中感觉到一种以前没有过的羞耻。她觉得这件洋装很漂亮,也从来没想过要当总统,她想当芭蕾舞者。
其实她最想要妈妈爱她。她侧身移动到能碰到妈妈的地方。“生日快乐。”她轻声说,由口袋中拿出那条项链,她非常认真、花了好多心思做的,其他小朋友都出去玩了她还在粘亮片,“这是我做的,送给你。”
妈妈一把抓过去捏在手里。塔莉等着妈妈说谢谢然后戴上,但她没有反应,只是坐在那里随音乐摇摆、跟朋友聊天。
最后,塔莉闭上了眼睛,烟雾熏得她昏昏欲睡。她从小就一直想念妈妈,不是找不到玩具那种想的感觉,也不是朋友嫌她霸占玩具所以不来找她玩的那种。她想念妈妈,这种思念一直在她心中,白天时感觉像个隐隐作痛的空洞,到了夜里变成强烈的剧痛。她暗自发过誓,只要妈妈回来,她一定会很乖,做个完美的女儿,无论说错或做错什么,她一定会弥补、改正。她想让妈妈以她为荣,这个心愿胜于一切。
然而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梦中,她们总是手牵着手一起走,只有她们两个。
梦境中,妈妈带她爬上山丘去到她们的家,然后说:“我们到了,美丽的家园。”她亲吻塔莉的脸颊,低声说,“我非常想你。我离开是因为——”
“塔露拉,快醒醒。”
塔莉惊醒,她的头很疼、喉咙很痛,她想问这是哪里,却干哑不成声。
所有人都笑她,急忙下车时还笑个不停。
繁忙的西雅图市中心街道上挤满了人,呼口号,大声叫,高举着标语:做爱不作战、坚守立场不上战场。塔莉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挤在同一个地方。
妈妈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过去。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她过得很迷糊,只知道大家在呼口号与唱歌。塔莉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万一松开妈妈的手,她们会被人潮冲散。警察来了,但她没有因此放心,因为他们的腰带上插着枪,手中握着警棍,戴着塑料头罩保护脸部。
群众不顾警察继续游行,而警察只是站在一旁监视。
天黑时,她又累又饿,头也疼,但他们继续走过一条条街道,不过现在人群发生了变化——他们放下标语开始喝酒。有时她听见完整的句子或对话,但完全不懂意思。
“看到那些猪头了吗?他们等不及想痛扁我们,但我们是和平示威,他们没办法动我们。嘿,点点,草都被你一个人用光了。”
旁边所有人都大笑,妈妈笑得最大声,塔莉不懂是怎么回事,她的头快痛死了。四周挤满了跳舞、笑闹的人,不知道哪里在播放音乐,声音传遍了整条街。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忽然空了。
“妈妈!”她尖喊。虽然到处都是人,但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转身。她在人群间推挤,尖叫着找妈妈,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她回到最后看见妈妈的地方,站在路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