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6.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需要首先说明,这是过去了的那个时代的事。

<h3>/一/</h3>

我那时是真的准备好自杀了,但我想,何不看看那阔别了多年的故乡之后再去死呢?反正是遣送,一切都用不着我费心去安排。

我给前妻发了最后一封信,独自登上了西去的列车。信很简单:“在大家竞相高歌光明的时候,谁道破了黑暗,谁也就面临了没有尽头的黑暗——不知道这本身是光明还是黑暗。”反正我是准备去死了,不怕在我的档案中再加上一条“冥顽不化”。不,我不是英雄。英雄不都是高瞻远瞩,信心百倍,从来不曾有过悲观、沮丧和伤感情绪的么?我呢?凭良心说,那时只剩了悲观、沮丧和伤感。铺盖卷在行李架上晃悠着,那上面捆着一条很结实的绳子……

<h3>/二/</h3>

故乡的山水依旧,故乡的人却多是陌生的。有些上岁数的我还能认出他们,可他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我了。我无可奈何地向他们笑笑,想起了古人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但也颇觉无聊。只有故乡的黄土令我欣慰,大约埋在里面是很惬意的。

年轻的队长引我走上崖畔。清平河在村前无力地流着,真像小时候村里那个说书瞎子的琴声。然而我想起了贺敬之的《信天游》: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进村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挖野菜的孩子在啃着一块糠团子。

年轻的队长一直上下打量着我,态度并不严厉,而且和善得近乎谦卑。大约是因为我穿的是制服,而且皮鞋虽旧却毕竟是皮鞋。从公社来村里的路上,碰上了一个拦羊的老汉。队长走过去和他嘁嘁喳喳地说话。“咋?在北京当干部还嫌不美?这看做过了1没有!”是老汉惊惜的声音。游子的悲哀,莫过于慈母的误解了吧?

崖顶上有两眼破旧的窑洞,围着一道石头堆砌成的院墙。我的心战栗了。母亲再也不会站在院前的磨盘上喊我回家吃饭了。那儿,曾经是我的摇篮。

“就是右面这眼。”队长说。

没想到这也是我的墓地,我想。

“你大爹过世后,这窑归了张山家。张山,认得?张世发的儿,不认得?”

院门“嘎”地被推开了。忽然一阵狗叫。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别怕。”队长说,“黑黑没力气咬人了。”

黑黑!我以为是幻觉:左面那眼窑前趴着一只黑狗。小时候我也有一只黑狗。听瞎子说《大闹天宫》时,我曾憎恶过我那只黑狗。可是有一次,我拦羊时碰上了狼,要不是我那只健壮的黑狗,别说羊,连我也不至于有今天了。说来可笑,从那时起,我总认定二郎神的狗是黄的。孩子自有孩子解决问题的逻辑,他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解释无可否认的矛盾,却又急于按着自己的想象去编排,为了求得心理的和谐。

这不是幻觉,左面那眼窑前确实趴着一只黑狗,没有光泽的黑毛已经遮盖不住一条条的肋骨,瘪瘪的肚子两边立着尖尖的大腿骨,骨尖似乎随时要刺破它自己的皮。它充满敌意的眼睛盯着我,却一动不动,只是不时嘶叫两声。这时我才觉到,它的嘶叫是那么疲弱,简直像孤苦病老的人在呻吟。

狗,多少唤起了我的兴致,唤起了我的乡情。我向黑黑走去。

黑黑挣扎着站了起来,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别逗它了,黑黑活不了几天啦。”队长的声音充满了同情和怜惜。

我掰了一块剩馒头扔给了黑黑,可是它看也不看,依然警惕地注视着我。喔嗬!是只好狗,童年的经验告诉我。我甚至觉得它就是当年救了我命的那只黑狗,或者是它的子孙。我的那只黑狗早已经死了,最终是被一只狼咬死的,父亲把它的皮做成了褥子,捎给了我——我又把它带回来了。

“黑黑吃吧!那么好的白馍馍,傻黑黑!”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站在窑顶上冲黑黑喊。

“你下来,让它吃。”我对男孩子说。

男孩子绕到窑前,一把抱住黑黑的头。黑黑眼里虽然还闪着凶光,但却趴在男孩子怀里,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叫着,像一只挨冻的母鸡发出的拖长的叫声。这声音我懂,它是在喃喃地诉说刚才的委屈呢。看来,这个男孩子是它最信赖的人。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如果此刻男孩子狠狠地揍黑黑一顿怎么样……

<h3>/三/</h3>

我住在东窑。黑黑守在西窑。从不见张山,西窑门上一直挂着一把大铜锁,发黄的窗纸上尽是雨点打过的泥痕。黑黑警惕着我,怕我侵犯它的领地。我警惕着别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要把我揪去批判一阵。黑黑顾不上理我,它饿;我也没心思理它,我想死。我们相安无事。各念各的经。只是偶尔男孩子来,送给黑黑半瓢泔水或是一把红薯须,黑黑便囫囵地吞下去,舔舔男孩子的手,依旧趴在窑前,守卫着它的领地。过往人、乡亲们常站在院门前往里张望,多半是为了参观一下北京来的人,然而却总要夸奖一阵黑黑才走。“婆姨带着娃走了,唉!张山倒是养了这么条好狗……”人人都这么说。

我之所以还没有动用那根行李绳,一是因为窑洞里没有房梁,二是因为我还没有看够故乡的山水。不过,也许这两点都不是原因。真算幸运,人们顾不上理我,他们为饥荒所奴役,于是我倒有了自由。我在田间小路上独自徘徊,看见雾一般盛开的荞麦花,听见蜂群“嗡嗡”地劳作;我去枣林深处悄然漫步,感慨老树根边又萌发了新苗,叹息鸟类追逐着生活;晚上到场院里望月,为母牛给小牛喂奶所感动;夜间噩梦难眠,为荒野里野兽的呼嗥而神往……万物都是本能地不愿意死的,何况人!可只有人有时候会想到自杀,人高级在哪儿呢?

七月里,一场暴雨,发了山洪。村前那条温顺的小河顿时激怒起来,波涛汹涌,浊浪排天,咆哮着,把山里的朽树举上浪尖,把来不及回村的羊群抛进涛谷……我跑下山去,跑到河边。平时这条简直称不上河的细水刚能没过膝盖,而此刻,河面足有几十米宽。雨雾中看不清对面的山,好像这黄水是与天相连的;天也是黄褐色的,时而亮起一道闪电,像火一样;滚滚的雷声片刻不息。我想起了那幅油画——《九级浪》;不过,那是海。但我想,要是有一条古老的帆船,这水也足以把它擎起,当然,也足以把它打翻……我被这黄河子孙的壮举惊呆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过这样的场面,也许是因为,那时的荒山还没有开垦到今天这般彻底,山间的树木还没有砍伐到今天这般干净。

“看!黑黑又在那儿发疯呢!”有人喊了一声。

我朝崖顶上望去。是黑黑!它站在崖边,抻长着脖子在狂吠,好像就要扑向狂涛似的。浑身的毛一缕一缕地贴在它瘦骨嶙峋的身上。雷声和水声太响,但凭黑黑那副样子,可以断定它的声音是暴怒的、嘶哑的,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怨恨的。

“这张山真是养了条好狗!”人们又都这么说。

我走上崖顶。

男孩子正倚在院墙上,披着一片破麻袋。

“黑黑这是怎么了?”我问男孩子。

“它难受呗。”

“为什么?”

“为的良心呗。”

“良心?”

“你看它叫得多心酸。”

黑黑在崖边蹲下了,趴下了,把头贴在地上,放在两只前爪中间;与其说它是在喘息,不如说是在战栗。我走近它,它竟然没有发觉似的,叫声却是呜呜咽咽的。黑黑今天实在是反常。

“它哭呢。”男孩子说。

“哭?为啥?”

“为张山呗,张山给人绑走那天,黑黑不在窑里。要不它是能追去,可它回来那辰儿山洪下来了,隔断了路。一发山洪,黑黑就哭呢,它好后悔……”

“张山是被抓走的?为什么?”

男孩子一愣,再问,他什么也不说了。

忽然,黑黑猛醒了似的跑向西窑门前,来来回回地巡察它的领地,看看那紧锁的窑门、打湿的窗纸和那结起了蜘蛛网的门楣,才又放心了似的在前门趴下。它的叫声又变成“呼噜呼噜”的,大约是化悲痛为力量了。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我最爱的你(To The Moon And Back)

我最爱的你(To The Moon And Back)

吉儿·玛塞尔
悲伤只是挡住眼睛的一片叶子,让你以为世界的欢乐消失了!年轻而美丽的埃莉,独自一人,住在租来的公寓里。除了每天按时上下班,她常常把自己关在公寓,沉醉于深深的回忆里。她已经习惯了不与任何人来往,习惯了眼前堆
都市 完结 26万字
山村猛驴

山村猛驴

司空灵羽
绝美未婚妻楚诗诗退婚后,为了弥补小山村的李猛驴,决定将隔壁村第一美女冷艳秋,介绍给李猛驴当老婆。哪里知道,李猛驴和冷艳秋很快真心相爱。李猛驴也觉醒了仙道传承。这个世界,一头猛驴,开始执掌风云!... 《山村猛驴》
都市 连载 91万字
希腊神话:开局成就地震之神

希腊神话:开局成就地震之神

雪中的冬季
【男主、主事业,、微群像、希腊神话(有魔改)可能有感情线也可能没有】 一场意外的发生,世界转变。 重生于大地女神的腹中的阿加雷斯。 原初的地震之神,向往着远方,当日月同归于一身,命运的不定散布世界,又将是怎样一条道路,一切都是未知! 魔改版的,有一些自己的小设定。
都市 连载 52万字
我的26岁富婆

我的26岁富婆

与道
「现实日常」+「县城逆袭」+「富婆恩怨」本文讲述失意小镇青年齐览巧识26岁富婆陈澄,两人之间的奇妙经历。我叫齐览,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暴富的一天。莫名其妙有个高冷富婆住进我家,我该怎么办?更何况,我还是个纯情黄瓜大闺男,难不成要我以身相许,作为新时代的三好青年,我岂能屈服于这等财富之下。富婆你别跑,俺这就来伺候你... 《我的26岁富婆》
都市 连载 73万字
重生后靠吹牛成为神豪

重生后靠吹牛成为神豪

夜浪
重生回到大一,结果这是一个时间线混乱的平行世界。「校草,非我莫属!」吹牛成真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关键词:校草,方案:基因优化药丸一粒。吹牛成真条件:成为班干部、支付药丸运费。ps,更新时间不稳定,保底为一周一更。... 《重生后靠吹牛成为神豪》
都市 连载 13万字
四合院:一大爷道歉,我整治众禽

四合院:一大爷道歉,我整治众禽

卡尔枫华
秦振穿越四合院,系统加持,在这无自愧反的六十年代,快成为大户!众禽眼热上门挑衅,看我全把他们都收拾了!秦淮茹丢开傻柱想要搭讪我?不好意思,我只喜欢冉秋叶老师!... 《四合院:一大爷道歉,我整治众禽》
都市 连载 124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