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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格住的房子和一些相似的小型建筑物位于一个松树林里,坐落在太平洋一个平坦的海岸边上。大海和这些房子之间没有公路连接,只有灌木丛和一个个青草覆盖的低矮沙丘。一条条分割森林的道路成直角伸向大海方向,到沙丘前已是尽头,再不通往任何地方。从那里望去,所有的房子似乎都建在林子深处,每座房子都有一条自己的通道,这条通道都划出几个相连的弧线绕开林木。这里的土是沙质的,那些低矮的深褐色松树旁边是一片自成一体的亮黄色海岸草滩,草长得很高,跟草原似的。借助风力的搬移,有几溜沙丘伸进林子里,在一些地方形成了浅色的土堤,又有新草在上面安家落了户,而根扎在旧土中的那些树干则从土堤中探出身子,大都只有一些干枯的粗枝。随着岁月的推移,所有这样的沙丘由于植物的覆盖停止了移动,作为这个地区仅有的几个小山包,它们和那少见的森林草地一样,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森林草地里的草又密又茂盛,几乎无法用割草机去割,因为到处都长着树。虽然从每一座房子看去都至少能看到另一座,但由于被森林团团围定,这些房子犹如一个个隐居者的小屋;它们虽然抹着一种浅色粗砂浆,但只要敲一敲便可断定是木建筑,这是因为一直存在着地震的威胁。在十年前的一次强烈地震中,相邻一块不太高的海岸连同那些修建在上面的带石膏花饰的别墅滑进大海里,加上它的平台台阶和一条条又被各种植物覆盖的横向裂缝,那里如今已成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地震公园”。

坐在飞机里时,天在很长时间内还很大。回味着与留在那里的人的情意,索尔格心里暖融融的。他觉得自己和那些人犹如被铭刻在了北极那面山墙的三棱面上。飞机一起飞,他便默默地对自己说:“上一个夏天和秋天我在北极地区。”西海岸属于另外一个时区(晚两个小时),他是在一片昏暗中到达的。刚才他还看见那条孤寂的河流里翻滚着浑浊的泥浆。他和许多人同在旅途中,那些人并非长途旅客,而是与他一样,仅仅是被不同的飞机送上去又放了下来。降落期间,也就是飞机从冰雪覆盖的山脉上空,飞过地势明显缓缓下降的丘陵地带,降落在那宽阔的、闪烁着运河波光的海岸平原上时,他看见了海洋雾霭中的落日——在一个机场大厅的人造地面上,他从一台台小型电视机的后面走过。它们与那些蛋形座椅以及坐成蛋状的看客构成了一个整体。尽管他已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但直到这次返回这个犹如自我管理的大陆的“低地地区”(北方居民对联邦其他区域的叫法),他才看到了一个国家的强劲有力,灯火耀眼的机场大楼给他一种军事禁地的感觉(尽管看不到士兵)。

他眼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两种目光:他先是在等候在出口的人群中寻找“熟识的面孔”,尽管谁也不可能知道他到达的时间和航班——然后四下张望寻找那个穿着很短的裤子和白色硬帮皮鞋的男人。那人早晨和自己同乘邮政飞机,每次转机上的又是同一架飞机;他们相互之间没有说过话,但却一次又一次地会心一笑。索尔格很喜欢这个想法,从现在起到这几天结束为止,而且总是出于偶然,相互不说一句话,他俩将都同路。他有意慢慢向出口走着,以便有人(是谁无所谓)能看见他,来接他。

后来他让出租车停在住宅区边上,步行走那最后一段路,不时能走进一片灯光里,那是房子的灯光透过树木间隙投到原本一片昏暗的路上来的。那些林中房屋显得很安静,同时因为到处亮着灯又显得很喜庆。他走在还不大习惯的沥青路面上,与此相一致的是,他依然想象着自己浑身透散着无名氏的气息,隐没于在到达区和出发区之间纵横奔忙、和他一样不受任何国籍约束的一群群世界公民中,而且因为对他这个来自另一个时区的人来说还没到夜间(也因为他数小时的飞行时间大多是在云层以上的明亮光线中度过的),他的眼睛感受的还是白天的光线,因而他眯缝起眼睛看着那一片昏暗,似乎这种昏暗是人造的。

他在邻居家取他的邮件,在那里将带给孩子们的玩具雪橇放在已经入睡的他们床边,然后返回像在其他各地一样按工作间布置的自己的住处去看信。在外面,几只狗冲他狂叫了一通。他朝天空望了一眼,奇特的是这里新月的形状与许多个小时前(晨曦中)挂在相距那么遥远的地球另一个地区上空的没有差别,这让他心中一动。

信很多,带来了很多消息;大部分是友好的;或者说是客观实在的,没有威胁或敌意。有几个人眼睛看着那风景心中思念着他。他们想让他这个“相距太远”的人离得近一点。

屋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上的。他穿着还扣着扣子的大衣坐着。一个高大宽敞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一堆堆岩石碎块,似乎它们就是这样成堆地直接从自然界滑落进这个房间,停留在橱柜玻璃后面。装在玻璃柜里上方的一根淡青色氖光灯照耀着那些岩石,发出低微的嘶嘶声(这是唯一的响声)。一把椅子的椅面上有几处隆起,那是数月前有人坐在上面时留下的。昏暗的隔壁房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竖立着一个形似消防栓的床杆的黑影,一只猫立起耳朵在上面蹲了一会儿。

那些信件连同空信封被横七竖八地随便扔在底部装有灯的玻璃桌上,堆成一个松散透亮的纸堆;一些信立在那里,犹如一个纸牌房子的一部分,闪亮的信纸切口和破裂开来的信封边对着这个收信人。他不再欣然平静,不过只是还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不再有伸手摸得着的物体,而是他四周最后那个他能够为其命名的东西——除此之外只有帘布,不是柔软地垂下,而是僵硬地朝他拱起。

在开房子大门时,甚至是在从路上拐进来时,一直在刮的风不是就已经突然间停了吗?没多大工夫,喘息的宁静化成了麻木。有个人挺身端坐着,同时也倒下了,却不像通常倒的人,起码会平躺着。“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而那个倒地的人的平面将他横着分割了。

索尔格没有了鲜血,仅仅还有燥热,在这个回归的夜晚,他看到自己进入了这个西方世界,没有梦幻,畸形发育成一颗没有大气层的行星(喀斯特和怪异的空虚),岩石般沉重,没有坠落;不是孤单地待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孤单得没有世界;而在他的心里——非时间——存在着星体和旋涡状星云,像是眼睛,却不关注他。他不仅遭到语言的遗弃,而且被所有的发声能力抛弃了;就像他内心无声无息一样,他对外界也保持着无声的沉默。没有任何声响,就连骨头的咔嚓声也没有。仅仅在幻象中能够旋转向一面峭壁,作为岩画蹲伏进岩石里。实际上,肌肉因虚弱在瑟瑟发抖。

“被强风的那一个个旋涡掠到了哪个出身的国度呢?”——于是,出现了那个索尔格觉得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变得麻木的一个原因的画面:在那个“世纪之夜”里,在那些低矮空寂的“各个大陆的大厅”里,他远远坐在后面,像一个正在伴随着这个该诅咒的世纪,至少在为自己和自己的同类而痛哭的人——而同时又不许可他这样做,因为“责任在他自己”。是的,他连一个“受害者”都不是,因而也不可能与这个世纪的受害者联合起来进行大诉讼,并在共同苦难的陶醉中再恢复到能够发声的状态。他,这个“默默坐着的人”也许虚弱,然而却是犯罪者的一个后代,而且也将自己看成是犯罪者;而他的世纪那些种族屠杀者就像是祖先。

紧闭的帘布团团围着他,那堆信件像敌方的一块带有纹章的盾牌威胁着他。在这一时刻,索尔格发现,他怎样代表着每一个强加给自己的前辈,而且也根本用不着去装腔作势:他那神魂出窍的麻木重复着那些残暴的畸形怪物的麻木;他不仅在外形上像他们,而且与他们心心相印,与他们如此心心相印,就连他们自己也从来都不可能这样。没有命运,没有关系,没有痛苦的权利,没有爱的力量(那些信件无非意味着无序),他就只剩下忠诚:忠诚得成为崇拜死神大师的化身。他闻到那战争的气味,在自己的陋室里已经被战争团团包围。

然而,留心了这个原因,使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然后,他会憎恨自己,因为他曾经为那些行尸走肉而鬼迷心窍,仿佛他“与他们亲如一家”。憎恨中,他呼吸得更深切;把自己从那墓穴旋涡中呼吸出来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他闭上双眼,在眼睑后面看到了那条河明亮的残像。他的语言是“游戏”,身在其中,他又变得“灵动”了:他站起身来,脱下衣服洗浴,在水下唱着一支很糟糕的歌,出水后完美地唱到头。他拉开了所有的帘布。

语言,和平的缔造者:它的作用就像是那完美的心境。这样的心境使得这位观察者感知到了外界万物的灵魂。那些树木间刮起一股旋风,一张完整的报纸随着树叶和碎纸屑在风中旋转着,飞动中甚至还有模有样地打开合上:它总是在黑暗中折叠起来后飞快地飘向窗户,可每次快到跟前时却掉转了方向,在越来越缓慢的飘动中(“为我”)又展开。那后面,野草像庄稼似的摇曳起伏。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像一所相距遥远的学校里传出的嚷嚷声。索尔格可能一时间想起自己在欧洲的孩子,又打开了房子的大门,发誓永远不再关上一扇门。

他终于躺下睡觉了(之前,床曾经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东西),最后的亮光伴随着岩石柜里硫矿石的黄色,最后的光亮消失在眼帘后。他还想起来头朝着北睡(在三角山墙木屋里,他头冲着南睡)。

当然,他若有所失的样子,但“无可抵偿”这个明摆的事实却被淡化成一种对种种缺失不确定的感受。他没有忘记,麻木作为无法避免的命运,已经深深地烙在他的身上,成为他实实在在的状态。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说话、行动)都游离成一种非真实的装腔作势。

在他脚下的沙质土地里,像是有一条通向大洋的沟堑,那里出现了一个当年激浪拍打的礁石,是被史前的海浪从海岸岩石上拍打下来的:在这一夜里,这所房子缓缓地绕着那个轴心在旋转,像一艘木制方舟沉降在这块礁石上(陆地的尽头)。

索尔格应邀在邻居家吃早餐。从那里,他观察到,那个昨夜的陷阱在晨光中显现为留置的房产。

一棵松树的枝条从旁边悬吊在房屋的正面,高高的草丛里站着一只好似没有腿的狗,它长着一张怪人的脸,注视着在林木间滑翔的一只只海鸥。他离开期间,那些草都已经长到了大门跟前。索尔格和邻居一家坐在一个半圆形空间里,是起居室向外突出的部分,被阳光照得通亮。他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沉着镇定,能应对一切,有能力做好自己希望有能力做好的事情。他的眼睛在荒野中已经习惯了远距离,现在毫不费力就适应了围成圈坐在他左右的邻居一家。现在才回来,他带着一个地质学家的威严参与到邻居家的生活。由于经历了种种坎坷,他还略显疲惫,而正是这种微不足道的疲惫使他显得很有生气。

他不像以往参加聚会时那样常常心不在焉地想着各种不相干的图像,而是演绎着一出独一无二的、全面的幻想剧。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使自己周围的人处于当下的状态,把他们纳入自己的世界里。地地道道的全神贯注(更像是清心寡欲),索尔格在享受中甚至变得强壮了;这种对吃的快乐以无目的的占有乐趣(“特别”)打动着他:直至遥远的生命终点,他想要一味地去享受。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的脸,尤其是对眼睛和嘴巴,他总有一种美妙的感受。而那些塞在裤兜里时而沙沙作响的纸钞却给他另外一种感受,它现在也加入其中。

“我们的邻居先生,”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他的邻居家女主人说,“今天看上去气色很好。”(她丈夫接着这个话头说:“就像吉星高照的有福之人。”孩子们蹙起眉头望过去,然后跑到户外,去和狗在草地上玩捉迷藏。)

麻木之夜过后的这个早上,索尔格其实比以往更为引人注目,作为行人走在人群当中时,他常常被误认作公交车司机、电工和粉刷工。身子似乎变宽了,面部神态平静,而且越看越显得平静,好像从来就是一个主角的脸(想到过去的那个夜晚,他有一种调整成功的感觉),双眼更深地陷进它们的孔穴中,蒙着一种全知的亮光。“是的,今天我的力量出自我自己。”他说。

和索尔格一样,这家人祖上来自中欧;和他一样,多年来生活在这另一块大陆的西海岸;在索尔格眼里,这对夫妻是他至今还可以相信彼此相爱的一对。他们的孩子与其说是正式的家庭成员,倒不如说是纯属偶然,是这一结合的见证。有时候他们就站在一边,惊讶地看着这对嬉闹的成年人。

索尔格对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两个不怀恶意的人”。他们肯定是不怀恶意的。不过后来证明,那是他们特有的善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善良也转移到另一位不怎么和善、和他们聚会时不可能感受到恶意的人身上。这样感受着他们,可以想象出来,他们实际上当初是作为两个贫苦的一半相互走到一起的。表面上,他们常常显得头脑简单,而且由于智力缺陷甚至显得丑陋。然而,他们却给想象力以施展的空间,使想象力首先成为一种可能,并且在其中安身立命,成为地地道道的代表——几乎没有任何别的人会像索尔格一样,以如此安详的幻想(而不是封闭在那些司空见惯的幻想之中)让索尔格充满生气:作为美好的想象,从他们身上毕竟只能想到善良的东西。

丈夫是一个富家的后代,但却无能在举止方面显示其出身(即便仅仅在回应的神态上)。他或许是好心肠,但却很无助。在许多事情上,他既好心肠,又很无助,不过也会让人感到诧异,因为他突然会“施展魔法”,哪怕只是投去一道目光或说上一句话。他的妻子“来自乡村”,起初好像也是一个无遮无蔽的人,是从当年乡村四周那些破乱不堪的地方走出来的。在那样的地方,对那些一生一世都只能待在窗户玻璃后面的人来说,所能做的只有向在外面闲荡的陌生人无情地投去恶狠狠的目光。然而很快就不能这样看她了:她只是在执拗时才会表现出“狭隘”或“带着恶狠狠的目光”——只要另一个人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真性,她就会变得执拗。索尔格或许常常看见她“在窗户后面”,不过总是把她看成一个“友好关注的人”:是一个对所有的真性都怀着一种宽容的爱的人。不管在任何人身上,只要她再也看不到任何真性的东西,这种爱自然就立刻将他轻蔑地逐之一旁。然而,她投向另外这个人的目光(在这几年里,索尔格感受到了这一点)不是恶狠狠的,而是带着失望和受到伤害:一个以万物统领者自居的人又一次拒绝了她。她只是在看丈夫时才带着一种持久而洋溢着激情的体恤目光,哪怕同时也在指责他。有时候,索尔格发现这种目光也投向了自己(只是更加礼貌,不太那样率直,因而也更加有效力)。

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不起眼,笨手笨脚,慢慢腾腾——即使别的人都早已无精打采地等着她,她依然固执地埋头忙着本来是一起开始的事——然而她却是两人中有榜样性的人,她丈夫通过她才得以被确定为有自我的人。他,这个平平常常的人,这个常常没有个性的人(在这一点上,他自己也愤愤不平)当年是被更胜一筹的她发现的,并且只有执拗的她在场时,才会坚强起来,如今一如既往;没有她,他常常只会跟着第三者学舌或木讷地站在一旁。他妻子不奉承恭维他,但却会(自己十分骄傲)赞赏他,毫无条件地赞赏,因而他会丢开所有的内心矛盾,心存感动地信从她,把她当作“自己民族”的人信从。他也感动她,不过只因一个理由:她和这个人事实上曾被宣布为“丈夫和妻子”。对于他们个人而言,似乎已不受任何流行观念束缚的婚姻还依旧是一件圣事。在这件圣事中,那些“涣散的感官”被集中统一起来,强有力地展示出对另一方的关切,并使之变成一种用之不竭的生活形态。不过对索尔格来说,她身上那榜样性的东西在于,在她眼里,“这另一方”不仅仅表现为丈夫(他毕竟一辈子是她丈夫),而且表现为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一个外来人:对她而言,婚姻已经变成了形态。这种形态既为她保存着一种孩子般的率真,又同时使之表现为一种无拘无束的共同意识,与一个纯粹的成年女人的履行责任迥然不同。(索尔格常常看见她无所事事;她喜欢让人服侍,孩子们简单地称她为“懒女人”。)

这对夫妻没有任何闹心的事。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担心对方会怎么样。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有一天会死去。对索尔格来说,他们其实不过是一家实实在在的对面住户而已吧?(丈夫有时捎带他进城,妻子常常不声不响地做着一些他正打算动手做的家务琐事。)他们的关系是从做邻居开始的,之后也没有突飞猛进的发展。他们也从未十分亲密:比如这一个从未向另一个描述过从前,相识之初,他怎么看他。索尔格连这个丈夫的具体职业都不知道,只知道“城里”有间“办公室”。他们也就是“邻居”,然而索尔格暗暗地把他们算作自己人;他对他们的想法常常以美好的祝愿结束,就像一封封信那样,而且他不想失去这个友好关系。

索尔格此前写过一些论文,一般都是对一个划定地区的总体描述,或是对彼此分隔开来的不同大陆上相同现象进行的比较观察。如果尝试写计划中的《论空间》,他恐怕不得不背离他那些科学的约定;它们至多有时能帮助他继续进行,因为它们能给他的想象一种结构。

好久以来,他就已经在探讨着,显然意识本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每一个地区创造出自己的一个个小空间来,而且在看上去直至天际也不存在界定的地方同样如此。看样子,仿佛对这个更长久地生活在其中的人来说,会从一个让这个初来乍到的人看来无边无际的平面中涌现出形形色色的、相互严格区分的空间来。甚至在一个一眼就能分辨出被分割的丘陵或山地,一个人也可以持久地想象出(索尔格的经历就如此)完全另外的空间,与从那些巨大和显而易见的形体所产生的空间不同。

这也是他的出发点:在任何一个地带,只要意识有时间与它结合在一起,一个个独特的空间终归会展现在意识里。尤为重要的是,这样的空间并不是由那些立刻就进入眼帘的决定地貌的要素,而是由那些毫不显眼的、采用任何锐利的科学目光都不可能感知到的要素创造的。(这些要素之所以能够真的感受得到,是因为与那日复一日度过的时间息息相关,而这个时间后来在那个似乎由什么人居住的自然界里作为生命的时间流逝着——也许仅仅是在某一块地上一再绊个踉跄时;也许是在一块从前是沼泽的、有弹性的草地上不由自主地改换行走方式时;也许是在一个隘口里声响视域变化时;也许是在立在一片庄稼地里一个冰碛的残留小丘上看到突然完全变样的环景时。)

激起索尔格研究乐趣的还有,这些地方大都不仅仅是某个个人的想象空间,而且都有一个流传下来的名字:虽然是被某个个人新发现的,可对于当地全体居民而言却早就是人人皆知的;那些纳税登记册和土地登记册上记载着一些常常有几百年历史的名称。那些不引人注目的地貌形态中,有哪些能够成为这样独特的区域(“田野”和“开阔地”),既可以在一个偏远乡村的平常日子里,也能够在一个世界都市的平常日子里感受得到?是什么颜色在那里共同起作用呢,是什么物质——是什么特征?在这里,索尔格或许还可以使用那些普遍赞同的方法:然而其余的一切(他的动机,还有他的梦想,那就是能够纯粹地、不加解释地描绘这些形态)可以说就是童年地理学。

这也曾是索尔格最初的想法:描绘(他的)童年时代的各种原野形态;绘出那些完全不同的“有趣的地方”的地形图;制出孩童时代所有起初看不透彻、但在记忆中却营造出家的感觉的原野象征的纵剖面图和横剖面图——不是给孩子们,而是给自己。另外,在对他来说几个星期后就要开始的一年空闲里,他想横穿欧洲仔细看看这样的地方,尤其要去那些他曾亲身感受过的地区。他也许知道,这样一种“游戏”不会有任何用处(或许将永远如此),但不管怎么说,他常常做着这样的梦,或者高兴地期待着,或者变得灰心丧气,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此。当他高兴地期待时,他在心中体验到一种新的胆气,体验到近乎不容冒犯的气概。他要来一次跳跃,也许不跳向任何地方,但却要跳离开什么。

他从未感觉自己是位科学家,顶多(有时)是个认真的地貌描述者。后者当然有可能陷入一种激动之中,仿佛他当时就是那地貌的发明者——作为发明者不可能是个邪恶之人,也不可能是个好得没有自我的人,而是一个理想的人。后来他或许也在想,自己可是在做善事——做善事的方式不是为其他人送上什么东西,而是自己不背叛他们:他的不背叛可不是停手放弃,而是强有力的作为。在理解地貌的过程中,他有时觉得自己是研究宁静的人。

“让这种宁静充满生气。”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将一把折叠椅夹在胳膊下,沐浴着下午的阳光,顺着海岸溜达着朝“地震公园”的海湾走去(他步行体验着这座位于海边的城市)。在那里,他坐在一个高处画一幅地貌轮廓图。

这个公园里没有任何人工修饰,就是那场灾难发生时断裂滑下去的一块地,后来被宣布为“公园”。第一眼看上去时引人注目的东西很少:一个微微向大海倾斜的宽阔平面,上面长着些许灌木丛,不像周围长着针叶林;已经又变得十分坚实的地面没有冒出房屋的残存,也看不见汽车部件。那块坚实的地面构成了一个黏土小丘地貌,除了一些灌木,其余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上面有许多由散步的人踩出来的纵横小路。那些从前的大地裂缝中零零散散地出现了几条谷地,弯弯曲曲游走在那些小丘之间,其中一部分被当作了小路:索尔格觉得,在那里四处散步的人似乎每一次都是从一个奇异土城的一条条街巷中冒出来,又立刻消失在目光无法穿透的市区里,但依然能长时间听到一道道围墙后面传来的他们的声音,只有在欧洲的一些地区才有这样的情形。

画图时,他觉得暖和起来,背景上海湾的水移得更近了。没有任何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有时间。画出来的东西开始回应他的目光。自己没有任何表达,他在这地貌中等待着“那个形象”:“我只在沉思中看这个世界是什么。”

他画着一个地方的草图。那块地方是被地震从较深的地下翻到地表上来的:从前那些树木细细的根端在新长出的绿草间显露出来,就像常见的雪崩中露出的夹带物。那块截面很小,然而各个地层在里面清晰地向四面八方散开来——描画时依然还能从极其细微的方向改变中感受到那场大灾难的威力。

画图的人发现了蛛丝马迹。他的线条起初挨得很紧,几乎是对应的,现在间隔较宽;它们只是在追寻着那个事件。他激动地发现,这个没有形状的黏土堆在变化,变成一张丑陋的脸;随后他明白了,他曾经见到过它:在那个印第安女人的房子里,是一个木头做的舞蹈面具,据说它表现的就是“地震”。

那个面具的额边装饰着一排浅色羽毛。在这里,他在构成边缘的青草带里重新找到了它。面具的双眼部位鼓着两个木球,而这里的相似物是那些树根,就连鼻孔也同样是翘出老远的残木,只是要窄一些。然而,索尔格并不是直接在大自然中再次找到了那个面具,而是在他那由此而产生的图里;其实在图里也没有发生再次找到那个特殊面具的事——倒不如说那完全是面具冲动式的内化;这种冲动同时继续引导出一连串舞步的想象:在一个独一无二的瞬间里,索尔格经历了那次地震和人类的地震舞蹈。

“这种关联是可能的。”他写在图的下方,“我生命的每一个瞬间与所有其他瞬间都是相互配合的——没有辅助环节。存在着一种直接的联系:我只能自由地去想象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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