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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造一所房屋吗
鸟儿展开翅膀在山窝里筑巢
野花在蜂蝶的牵引中
把山峦染成了孔雀的彩羽
山泉唱着山歌
牛羊在山尖尖上摇曳
我还需要留在红尘中
为了什么苦苦守候
我要出发了
当皎月在河水里湍急地奔走
深深浅浅的光亮
就是我的道路
我就看到
大山里满盈着虚空
大山里有情的万物
大山里溃散的那个我
清澈犹如山雨中的彩虹
来到央拉家的第二天早晨,为了工作和孩子上学,我们就要下山了。山上,央拉和她的父亲远远地在向我们挥手告别。
我们会再见的。
但是在拉萨还是在山上的牧场?也许央拉、央金和我,我们今生只能在城市和牧场之间,在传统生活和现代文明之间徘徊。
假如有一天,我们内心的信仰、我们世世代代对生命的理解、人民的习俗,能够被发展的社会所维护,和谐和幸福一定会如同瑞雪和甘露……
被红尘裹挟的洛桑和曲珍
为了在僻静处生活,2000年,我终于得以把家安驻在美丽的娘热乡。
田园里满是风里摇曳的青稞,阳光像旋转的经幢每天落满在山野,众鸟回巢的合唱在黄昏时响彻山谷,我的家像是在遁世的怀抱中悄然落座。然而,陆续加入我的生活的人,像树上的疤痕,像河水里的漩涡,像我难以抹去的记忆。
洛桑,就是在我家住的时间较长的一位,他原本是出家人。那年,他从康区老家来拉萨朝佛,顺便来看望我家的小保姆,他的妹妹其美。第一次来,他穿着便装,刚坐了一会儿,还不等我们把茶烧好,就和一起来的几个老乡匆匆地告辞走了。
第二次见他是在我外婆去世以后。在八廓街外婆生前的小屋里,僧人们正在为外婆的亡灵念诵度亡经。我和其美一早推门进去,只见洛桑披着褐红的袈裟,和其他几位僧人一起端坐在卡垫上,他神色肃穆,低洪的诵经声回响在外婆的遗像前。我的双眼有些湿了,不知是因为外婆,还是因为洛桑的出现;我感到在外婆往生的路上,仿佛多了一位相助的亲人……进去倒茶时,洛桑很有礼貌地双手端起茶杯道谢,低垂着双眼。
在外婆去世四十九天以后,其美希望我能帮助洛桑,离开他借住在八廓街的那个拥挤昏暗的房间,搬到我们乡下的家里同住。
就这样,洛桑开始和我们一起生活。他在楼下朝南的房间里住下了。时常会有同行的僧人打来电话,他便出去为人诵经祈福消灾。在家时,洛桑脱去袈裟,独自在园子里的阳光下劈柴和修理家什、喂狗等,从不闲着;寂静的园子里,总能见到他沉默而勤恳的身影。夜晚,窗外飘起雪花,我正在写小说里的故事。洛桑上楼来了。他的脚步很轻,抱来了一大捆白天劈好的木柴,蹲在炉子前很快便烧着了炉火,整栋石楼立刻温暖起来。我停下笔,想谢谢他时,洛桑已悄悄下楼了。炉子上,烧得滚烫的开水沸腾着,桌上放着洛桑为我热好的酥油茶。第二天一早,窗外白雪皑皑,在迷蒙的雪的蓝光里,只见其美、丹拉和洛桑相互追逐着,在打雪仗玩。白雪堆起来的长寿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玛尼转经亭旁,我笑了:那一定是洛桑和两个孩子的杰作。
这天中午,洛桑的一位从老家来的老僧人来我家看他。老僧人腿有些瘸,随路同来的女孩叫曲珍,十七八岁,脸上长满了扁平疣。
晚餐我们特意为客人们做了咖喱牛肉饭。山上的雪还没有化,园子里的溪水穿过薄冰潺潺流淌着。
“再吃一点儿吧?”曲珍一直害羞地低着头。
“不了,谢谢。”她颔首摇头道。
“过去来过拉萨吗?”洛桑起来给他们倒茶时,我问曲珍。
“是的,来过。”曲珍点点头,轻声说。我仔细朝她望去,她的身上,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凄凉。
天黑了,迟迟不来电,我请老僧人和曲珍留住在我家。收拾好碗筷,洛桑抢着要洗,旦拉和其美在和老僧人玩,我叫过曲珍,举着蜡烛上楼抱被褥。当曲珍来到二楼的窗前,她眺望着山下的拉萨,神情有些激动。突然,她对我说:“姐姐,我可以留下来帮您吗……”烛光里,我看到她的双眼充满了一种痛苦的期望。
“喔,好吧。”我不知所措地点头道。
从此,家里又多了一位帮手。洗碗、扫地等家务曲珍全包了。我姐姐找来药方和针剂给她,让她每天去乡里的诊所注射。一个多月后,她脸上和手上的扁平疣都没有了,露出了白里透粉的肤色。她开始唱歌。尤其是和洛桑一起干活时,她会脱去外衣扔到地上,挽起袖子,放声唱起山歌。
他们俩要用家里的废木头、旧铁皮等帮我修一个小仓库。
渐渐地,洛桑不再外出念经了。他和曲珍一起,每天在家里打扫卫生,在屋后的河畔洗衣服。园子里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往往在雨季泛滥,冬季结冰后又把水堵塞在墙外。洛桑和曲珍卷起裤腿,大冷的天跳到溪水里,开始忙着搬来石头整修水渠和疏通水道。这年快开春时,我买了好些花苗,我们三人在园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花圃,从厕所挖来肥料,种下的蔷薇和刺梅、探春等很快就发出了嫩芽。洛桑还很会养狗,他在园子里找到一个凹进去的大石块,把牦牛骨头放在上面砸碎,曲珍已经烧好了火,骨头在旺火上熬一个多小时,加上糌粑和稍许的盐搅拌好,家里的狗吃后越来越强壮和凶猛了,忠实地守护着家园。
但是不久,家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这天,像往常一样,午餐时,正当洛桑毕恭毕敬地双手把筷子递给曲珍,其美突然站起来离开了餐桌。我有些尴尬,装着没看见,只顾哄着旦拉吃饭。洛桑和曲珍默默不语,看上去很是沮丧。接下来大半天,曲珍一直躲在屋里没有出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洛桑盛了一碗面疙瘩送去了她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阳光好极了,我从洛桑和曲珍燃起的香柏的桑烟中醒来,感到心境格外恬静。园子里,落满草尖的露水闪烁着一片迷蒙的光;楼下阳台上,传来曲珍和洛桑轻声念诵经文的声音。我披上晨衣,正准备下楼到园子里散步,突然,只见其美蹿到阳台上双手叉腰,站在洛桑和曲珍的面前大吼道:“你们不要靠那么近!”旦拉也跑出来了,这天是星期六,他没有去幼儿园。他手里拿了一截“金箍棒”大喊着“我要抓白骨精”,便要去打曲珍。
“旦拉,不许这样!”我忙大声呵斥他。楼下的颂经声停下来了,我看不见洛桑和曲珍的脸。
花草经过一夜的雨,似乎又长高了一截,垂柳伸到了小路上,洛桑和曲珍一面修剪着树枝,一面轻声说笑着。突然,曲珍弯下腰捂住鼻子,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下来。我忙找来云南白药,洛桑神情紧张地扶着曲珍到她的房间躺下,又急忙端来一盆清水洒在地上,再转身出去拿来香炉,在屋里煨桑……直跟在后面的其美先是冷冷地看着,后来竟“哇”的一声大哭开了。我连忙把她拽到楼上,其美气愤地辩解说,她哥哥这样做,败坏僧人的作风。说着,其美哭得更凶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面抹着眼泪,一面任性地哭喊道:“我哥哥洛桑除了念经什么都不会,他如果还俗娶老婆在拉萨靠什么生活,又怎么有脸回老家见人呀……”望着尚年幼的其美,我为她说出这样老到的话大吃一惊!
一会儿,其美哭哭啼啼地下楼去了。我一人坐在楼上的书房里发呆。窗外,山顶的积雪像银色的桂冠,一阵清风吹来,带着雪的寒气,我打了个哆嗦,平静的生活中,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晚餐时,我回避着洛桑和曲珍的目光。园子里,黄昏的霞光透进来,在桌子上铺下了彩虹般的光影。
“宝贝,来,跟妈妈到村里散步去。”吃过饭,我牵着儿子走出了家门。身后,传来其美的哭闹和叫骂声。村庄里,炊烟袅袅,小河静静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