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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9年12月。9个月前。
她知道爸爸想念她,而且肯定对于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感到非常后悔。他一次次的电话留言和短信可以证明。多少次,他在留言中恳求她回家,而她无动于衷?
但他从来没有拿急事儿当借口骗她回电话。
她越过塞布丽娜,绕过吉他压在胸口、已经再度昏睡过去的列夫,走进厨房。这里有股木头腐烂和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她没心思在乎这些,拨出了爸爸的手机号。电话立刻就通了,她知道爸爸一直在等着。
“玛拉,我是爸爸。”他说。
“我知道。”厨房角落里的破炉子和生锈的水槽之间夹着一台冰箱,她走到冰箱前才停下。
“你过得还好吗,小丫头?”
“别那么叫我。”她靠在冰箱上,冷冷地说。然而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无情。
爸爸叹了口气,“能告诉我你在哪里了吗?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个时区。布鲁姆医生说你目前所处的阶段——”
“阶段?爸爸,你说的可是我的人生。”她的身体离开了冰箱。身后的公寓里,她能听到水烟筒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以及帕克斯和塞布丽娜毫无顾忌的大笑声。香喷喷的烟雾勾得她心里直痒痒,“我已经长大了,爸爸。你刚才说有急事儿,什么急事儿?”
“塔莉出车祸了。”他说,“很严重。我们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来。”
玛拉大吃一惊,绝望地吸了口气。难道连塔莉也要……
“天啊!”
“你在哪儿?我可以过去接——”
“波特兰。”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在俄勒冈州?那我先给你买张机票。”短暂的停顿后,强尼叹了口气,“每个小时都有航班。我买张不定期机票在阿拉斯加机场柜台等你。”
“买两张。”玛拉说。
他又是一顿,“好,两张。哪次航班——”
她连再见也没有说就挂断了电话。
帕克斯顿走进厨房,“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不大对劲啊。”
“我的教母可能快不行了。”她说。
“我们都快不行了,玛拉。”
“我得去看看她。”
“她那么对你,你还去看她?”
“和我一起去行吗?我一个人做不到。”她说,“求你了。”
帕克斯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她。在他锐利的目光下,玛拉感觉自己被削成了一片一片,毫无遮拦地晾在他面前。
他把头发向一侧捋了捋,露出一只挂着银珠子的耳朵,“这主意可不怎么靠谱。”
“我们不会去太久的。求你了,帕克斯。我会问我爸爸要些钱的。”
“好吧。”看在钱的分上,虽然不情愿,但他最终还是说道,“我去。”
穿过小小的波特兰机场时,玛拉总感觉人们在盯着她和帕克斯。
她想,大概是人们被帕克斯那哥特人的样貌、耳朵上的安全别针以及他脖子上和锁骨上的文身给吓到了。他们看不出文身字样周围旋涡形花纹的美妙之处,也看不懂他反讽式的幽默。
玛拉登上飞机,径直来到后舱她的座位,并扣上了安全带。
她盯着小小的飞机窗户,自己苍白的脸在上面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涂着浓厚睫毛膏的棕色眼睛、紫色的嘴唇和爆炸式的粉红色的头发。
猛然一阵轰鸣,飞机开始沿着跑道疾驰,转眼便冲上了万里无云的天空。
她紧闭双眼。回忆,像帕克斯最喜爱的诗歌中的乌鸦,用嘴啄着她的心。嗒、嗒、嗒。
她不愿回想过去的事,永远都不。这几年她已将记忆全部埋藏——诊断、癌症、告别、葬礼,以及随之而来的连续数月的阴郁时光——但如今,它们又张牙舞爪地冒出来了。
闭上眼睛,她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一切轰然改变之前的自己:一个15岁的小姑娘走在上学的路上。
“你不会穿成这样去上学吧?”妈妈走进厨房说。
餐桌对面的双胞胎兄弟突然沉默,像对摇头娃娃一样不约而同地看着玛拉。
“噢。”威廉说。
路卡像捣蒜一样使劲点着头,头发乱蓬蓬的如同群魔乱舞。
“我的衣服没什么不合适啊。”玛拉从桌前站起身,“妈妈,这叫时尚。”说完她朝妈妈身上扫了一眼——便宜的法兰绒睡衣、无精打采的头发、几乎可以进博物馆的旧拖鞋——之后还不忘撇撇嘴,皱一下眉头,“您应该相信我的品位。”
“你要是半夜三更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到外面胡闹,这身衣服倒是再合适不过。可现在是星期二上午,而你是个高中生,不是脱口秀节目里的特邀嘉宾。我说得再明确点好了:你那条牛仔短裙实在太短了,我都能看到你的内裤,粉色的,上面有小碎花;还有你的T恤衫,是从童装部买的吗?在学校怎么能穿露脐装呢?”
玛拉气得直跺脚。这身衣服她是特意穿给泰勒看的。那样他就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小丫头,而会觉得她很酷。
妈妈伸手去扶她前面的一张椅子,她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老太太。她无奈地叹着气,坐了下来。随后她端起那个印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字样的咖啡杯,双手捧着,仿佛她需要取点暖,“玛拉,今天我不太舒服,不想和你争吵。”
“那就别跟我吵。”
“好。我不跟你吵。但不管怎样,你今天绝对不能穿得像小甜甜布兰妮一样去上学。你不能给人一种轻浮的印象。话我就说到这里。别忘了我是你的妈妈,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马上给我换衣服去,要不然,后果自负。我顺带补充一句,后果就是:你上学会迟到,你看中的那款新手机想都别想,而且以后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说完,妈妈放下手中的咖啡。
“你想把我的生活全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