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九溪消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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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山间上的农户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火，白天有白天的风景，夜晚亦有夜晚的热闹。

此时山道上一灯火晃晃悠悠正朝着凉亭而来，来人乃是水井的户主林阿狗和他的两个儿子大毛、二毛。

“恩公，恩公～哎呀，太好了，你们都在。”

林阿狗提着灯，入得凉亭，给柱子四周添上了灯火，亭中一下亮堂起来。

徐朔啧啧称奇，“哦，原来这四脚凉亭上还有几盏灯呢！”

“自家娘子做了些饭菜，都是农家的粗茶淡饭，诸位不嫌弃的话，尝尝。”林阿狗笑盈盈地将带来的饭菜一一摆上桌。

宋小妹探头一看，嚯～有鱼、有鸡、有鸭，这哪是粗茶淡饭呢，这简直就是山珍海味呢！

“自家的鸡，自家的鸭，都是现宰现烧的。虽比不上城里的，但填肚充饥足矣。哦，还有这豆子，也是自家种的……”林阿狗一盘盘地介绍着菜肴，脸上抑制不住都是喜悦之情。

“方才一路走来，见山道两旁整整齐齐的田地，原来这山上竟然能种植那么多东西呀！”

沐长风两眼不识五谷，也从来没有去想过庄稼可以种在哪些地方，自然是不知道山地也可以种植作物。

林阿狗见沐长风一脸不可思议，心中知道，这些光鲜亮丽的贵胄子弟是不怎么了解农事的。便说道：“山间的田地不比山下的差。我们种了好些，蔬果花卉都有。要什么有什么，吃喝不愁了。”

“这一山，还能种这么多东西？”沐长风问道。

林阿狗看了一眼宋小妹，继而憨憨地笑道：“我们这儿，不光种了蔬果花卉，还有桑树。有些住户还养了蚕……”

“哦，我就说嘛，哪来的桑葚果子，原来都是现摘的。”徐朔插嘴道。

林阿狗继续说：“那边坡上种了一大片，现在正是果子成熟时……坡下还有一个塘子，塘子里还养了鱼。塘子里的淤泥肥得很，刚好可以用来培养桑树林子。有了桑树，就有了桑叶，人吃桑葚果子，蚕吃桑叶。蚕沙还可以拿来喂鱼。有些住户还会将鸡鸭养在果林里，这样鸡鸭的粪便不用清理，还可以滋养林子。”

“那，那些鸡鸭吃什么？”徐朔好奇地问。

“鸭子吃水边的螺，鸡吃土中的地龙。”

“哦～”徐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鸭吃螺，鸡吃地龙，水养螺与鱼，地养地龙与蔬果花卉桑树。蚕吃桑叶，蚕沙养鱼……这是一个环呢！”

“这让我想起了汉时，河套地区养战马，”沐长风接上说，“休战时，军士忙农事，战马作耕牛，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不叨扰百姓。人与马从不闲着，极大地提高了时效。这就跟九溪一样，每一环都有其用武之地，且环环相扣。”

宋小妹挠了挠鼻头，是啊，就是个生态圈啊。这叫“生态农业”——“桑基鱼塘、稻鱼共生”。

邢立本听着，心中早已明白了一些。作为丝绸商人，其实最关心的就是桑蚕的那些事了。他津津有味地听着林阿狗的描述，对于“环环相扣”，饶有兴致。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蚕沙还可以养鱼；更没有听说过，蚕沙养了鱼之后，鱼所产生的排泄物能肥沃塘泥，塘泥还可以培养桑树等等。这么富有创意的做法，邢立本相信眼前这位老实巴交的山野村夫是想不出来的。这事不用说，应该就是宋小妹想出来的。

果然，林阿狗道：“其实这都是宋娘子想出来的主意。我们见识短，目光浅，哪有这本事。”他招呼着众人入座，给人斟上茶，又对着宋小妹深深地施了一个礼。

这一礼，弄得宋小妹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最不习惯别人感恩戴德，肉麻话一堆的，会起疹子的说。

林阿狗继续说道：“我们都是些从外地逃难而来的难民，进不了城，又没有户籍，就只能在这山坳坳里苟活着。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数着日头过日子。世世代代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是宋娘子，还有这位邢大官人，给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这漫山遍野种的，是我们这一村子盼头。诸位，可别看我们村子小，住在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绝活的。就如这位殿前司的大人讲的，军士不打仗的时候就是农夫。我们这里的人不农耕的时候，就是铁匠、木匠、绣娘、厨娘。能养蚕也能织布；能织布也能裁衣；能种树也能木工；能木工也能精雕……可以说，这里每一寸土地没有浪费，每一个人都是有用之人。我们没有被世间抛弃，我们还是……我们还是，还是有用的。”

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之一，就是被社会抛弃和遗忘。一旦成为不被需要的人，那么人就会变得越来越没有活力。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会去追求名和利。因为名利除了金钱、权力等，还代表了被社会认可和需要以及价值。

“我们现在，不愁吃也不愁穿。我这两娃娃，还胖了一些……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林阿狗说着，眼中有些许泪光，他吞咽着哽咽之情，平复了一下心情，又看向宋小妹。只见宋小妹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好似犯了什么错，被人指认出来一样。林阿狗内心感叹一句：宋娘子果然与人不同，为人低调，做了好事，都不愿张扬。

宋小妹的尴尬只有她自己明白，林阿狗的真情实感没有半点拍马屁的成分，就因为真，所以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她开发这片土地的目的很简单呢，只是为了挣钱。现在被林阿狗说得这么高大上，属实有些心虚啊。哎呀，万恶的资本家心理，与淳朴的农民比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堪呢！

宋小妹干咳了几声，对林阿狗说道：“那什么，菜要凉了，我们先吃。边吃边聊。”

九溪的夜晚与城里不同，要凉快些。不过蚊虫也不少，毕竟这里又是山又是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