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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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嘴中的傻人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美好童年，郝春迎从小虽然受尽了他人的讥笑与嘲讽，但在这凤凰沟里能拿他当做知心朋友的人有两个，一个就是村长江德贵的儿子江城，另一个是村西赫赫有名的包工头独生女程万豪的女儿程琳，江城与程琳自小青梅竹马，从一年级一直读到高中他们两个人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村里数的上的。之所以他们能与一天书都没有读过的郝春迎成为朋友，正是因为他们都受到了现代化优良的教育，看不惯同龄人受欺，肯伸手去驱赶那些闲人恶语。

久而久之他们都现，这个人人都说成是傻子的郝春迎除了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外，对一些新奇的游戏与运动他都报以同样的热爱，更会从中学习并着手改进，带给他们不曾有过别样的乐趣。

他会带着他们躲到树林中分享偷来的西瓜，摘山岩峭壁里的酸枣，也会在河边教他们如何用干柴烤食田蛙，夜晚田渠里抓黄鳝，爬上村子里最高的榆树枝头为他们摘取最甜最嫩的榆钱，无声中猛然跳出对他们做着童贞满满的鬼脸。

对于郝春迎而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答，感激他们接纳自己这个被别人嫌弃的朋友，时光长远，他愿意为他们做更多。他喜欢听江城与程琳讨论课本里的知识，一诗一歌，虽然不明真意，每次他都蹲在一旁听得异常认真，内心中羡慕他们所描述的校园绿植和老师用粉笔写字的动作，还有那百人合唱的艺术表演。当然，更会大口吞食他们送给自己那些从来没有吃过的糖果糕点。

这个夜晚他们三人并排坐在河边，阴沉的月色附着在他们三人青涩的脸上，远处几声夜莺啼鸣随着从上方流淌下来的河水，传递进了他们的耳朵。

江城一脸的消沉躺在沙滩上，双目无神望着天空：“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了，而我也就要离开我最爱的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当兵，这一去不知道会是多久。”

程琳作为一个柔弱女子最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环抱趴在膝盖上，将脸紧紧地埋了起来，眼泪随着那双眨动的大眼睛一串串滑落:“我们的青春会在这个夜晚过后结束，我们将会奔赴各自的前程，我父亲托人把我安排到了镇上粮所干会计，愿你们安好，愿我安好。”

相处看似长久离别却在分秒之间，郝春迎显得有些无措，心情也被这种分离中的告别所渲染，他决定不在做什么鬼脸逗他们开心，那样反而显得自己更傻了，手中不停拨弄着木棒，在沙滩上画了一圈又一圈。

江城侧过脸对郝春迎说:“春迎，我们三个里你是最幸福的，你没有负担，没有忧愁，不会被寄予厚望，更不会被控制双腿走向那不愿意走的道路，永远都是无忧无虑，我太羡慕你了。”

程琳勉强笑了出来:“这或许就是老人嘴中常说的傻人有傻福吧。”

远方传来了张翠莲的呼喊，江城催促着郝春迎:“回家吧，你娘又在喊你了。”

郝春迎缓缓站起身，看向黑夜里母亲呼喊声音的方向，江城再次对他叮嘱:“以后我不在村子里，免不了你被别人排挤，到时候就报我的名号，等我回来让我这个兵给你出气！好兄弟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等我混出个样子一定会帮你的！”

郝春迎笑了出来，那两排洁白的牙齿能让江城看得出来他是开心的，他扭过身子回应了张翠莲的呼喊。

河岸边只剩下江城与程琳两个人，程琳缓缓将头低下，显然，她在等江城对自己的离别赠言，然而让她惊讶的是江城用他的一只胳膊紧紧把她搂了过去。

“你……”程琳又是恐慌又是不安，江城这一突然地举动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她认为自己与江城的情谊只是简单到同学，纯洁到小，她惶恐不安地看向江城的眼睛，显然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全是对异性的爱意。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程琳挣脱了他的臂膀，往一旁挪动了身子说:“我……我没有想过。我们只不过是刚毕业出校门的学生，不应该谈喜欢……或是不喜欢。”

江城站起身，看向四周空旷无人的田野，直接从背后抱住了程琳，在她滚烫的耳根后面喘着厚重的呼吸，字字如铁:“我喜欢你程琳，从三年前我长出毛来就喜欢你！”

程琳面红耳赤挣扎着本想呼喊，可那刚刚开启的红唇顿时被一股青草一样的气息包裹住，接着她就像触电一样四肢僵硬忘记了抵抗。

“不要！那是裤子！”

麦场的桔梗垛里，江城如愿以偿，他抚摸着程琳的梢对她许诺:“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女人，等我当兵回来！我一定要娶你！”

程琳对突然生的这一切大脑一直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她没有哭也没有闹，有条不紊穿着衣服，在懵懂与无措中她失去了女孩最宝贵的纯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江城，头也不回地往家中跑去，她现在只想把这个夜晚忘记，闭口不提。

回到家里的程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快将床头上的电灯熄灭，程万豪察觉到自己宝贝闺女的异常，在门外笑着说:“爹知道你不愿意离开学校，还想往高处读，知识嘛学到这一步这辈子就够用了，你是我的闺女，别比那些靠嚼书本子想出人头地的穷户人，爹花了大价钱找你德贵叔给你寻下的差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就安心去镇上，等过几年爹在喊上你德贵叔找找关系给你弄个编制，保你一辈子端稳公家饭，吃喝不愁！”

“知道了爹，我累了，你也睡吧。”

程万豪不在多说:“好好好，你好好听爹的话，我就你这一个宝贝闺女，将来还得指望你给我和你娘养老呢。”

翌日，江德贵的家中宾客盈门，听说村长的儿子就要前往部队去当兵，出于礼节，更出于江德贵是这一村之长的威严，村民们纷纷带上礼品登门道喜，江德贵夫妇喜上眉梢，在门外一一鞠躬道谢，更是摆下了六方圆桌，宴请了前来道喜送礼的村民们。

有人高声喊道:“别说咱们凤凰沟，就是古林镇，莒城！也没有几个能当上兵的，江城一表人才，将来肯定能有大作为！”

江德贵听后更是笑没了声音，一个劲递烟一个劲地劝酒。

出当天江城才知道自己要去一个偏远的地方，云南，他只知道那是这个国家的最南方，横跨千里之多，木呐着穿上军装背着行李，站在队伍中央，胸前那朵殷红色的大红花格外显眼。踏上火车，窗外江德贵与自己的老婆王玉蛾已经老泪纵横，一个劲冲着自己的儿子挥舞着双手。江城依旧无动于衷，他的目光不停搜索着整个站台，很遗憾，他没有等到自己梦中的那一幕，索性闭上了眼睛将窗帘拉了起来。

见此王玉蛾哭得伤心极了，骂起了江德贵:“你个老不死的你看！你看！你说你让儿子做啥不好，偏偏让他去当兵！哎哟我的心头肉我的娃娃呦……”

江德贵板着脸说:“你懂个屁！老子自有我的安排，我还能害了我自己的儿子不成！”

程琳确实到了火车站台，只不过此刻她畏畏缩缩躲到了一个角落，自那一夜后她觉得自己像被江城夺走了魂魄，没有恨也没有怨，江城说出的誓言在她耳畔不停地重复，他得到自己的那一时欢悦的神情不停出现在脑海。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不是喜欢江城，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不在那最后一刻去抗拒，然而，这个答案她终究是难以确定。

她爬起床没有对着镜子梳洗，火赶到车站，是想在车站让江城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自己再一次誓的，如果他真的爱自己，那么眼睛与神情是骗不了人的，自己也会放下心里解不开的疙瘩等他回来，从此追随在他的身边。当她看到江德贵与她的女人王玉蛾在站台上泪流满面时，那股冲劲很快退缩了，是的，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江城是高高在上村长的儿子，自己虽然生在一个富庶的家庭里，但这些年她也看得透彻，在凤凰沟，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与江德贵摆气势的，哪怕自己的父亲也不行。她最终选择了沉默，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走进了古林镇粮所。

郝春迎又一次登上属于凤凰沟唯一的一座山，名叫作凤凰山，山中乱石林立，草木生长茂密，虽是一座荒山但却有着别样使人沉醉的风景，青石凸起的涯壁好似一张粗糙的人脸，在高处俯瞰脚下那万流汇聚自成一脉的溪水。柏松，白杨，野柳托起了百鸟千蝶，万千细嫩交织的枝头来回推搡蹂躏着山涧里的春风，把它们抛向每一处草丛花间。春风依旧温和，刮起一股股怡人的清香带上溪水的内在清凉，直推进郝春迎的鼻间，使他垫起脚一阵阵出像野驴愉悦地叫喊。

他并没有因为与两个好伙伴的分离而感到悲伤，相反，他愿意去盼望他们在不久后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争先恐后对自己做着那些让人捧腹的鬼脸。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今天不能像以前一样，在那错综交杂的胡同里跑来跑去，张翠莲给他下了死命令:“别不知好歹跑到街上招人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