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村姥姥和贾母相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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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宴的尾声曹雪芹借平儿取螃蟹这一片段展现了大嫂子李纨的温柔多情以及大丫鬟平儿的聪明伶俐，作者多次将视角放在这些没有主角光环的人身上，其目的是让我们感受到人物的多面性和人生的多样性，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接着我们来看第三十九回的第二部分“村姥姥和贾母惺惺相惜”。所谓的“村姥姥”也是我们的老熟人，她在第六回初登场就从凤姐那领了二十两银子，如今她二进荣国府又将收获些什么呢，让我们进入文本。

平儿拿了螃蟹回到家内，忽见上回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这是刘姥姥第二次来荣国府，所谓“打抽丰”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说的“打秋风”意思就是来要钱的。那这一次刘姥姥来荣国府的目的是什么呢？我觉得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来还礼表达对凤姐的感谢，刘姥姥是乡下人不可能有那些山珍海味，只带了些枣子、倭瓜并些野菜都是自家地里种的。第二个原因刘姥姥还是希望再弄些油水回去毕竟贾家这一顿螃蟹宴就够她们庄稼人过一年了。

上次刘姥姥来只见到了凤姐，但这一次可不一样，她见到了贾府最高等级的人物——老祖宗贾母。周瑞家的要将刘姥姥到访之事汇报给凤姐，碰巧凤姐此时就在老太太房中，偏生二人的对话让老太太听到了于是就问刘姥姥是谁。凤姐只能如实回答，贾母一听很高兴说正想找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就让凤姐将刘姥姥领来。

那读到这里其实我们会有一个疑问“贾母如此位高权重怎么会想要见一位乡下来的刘姥姥呢？”其实这个原因也非常简单，贾母虽然在身份上和刘姥姥有着天壤之别，但贾母时刻没有忘记自己是个老人家，尽管整日有人侍奉和孙子孙女们互相玩闹，可贾母心里还是盼着能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老人家聊天说话，更有共同语言。

从第六回的故事中我们就能看出刘姥姥那是有大智慧的人，与贾母会见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被她老人家迎刃而解。第一个问题就是称呼问题，刘姥姥该称呼贾母什么？二人地位上的差别暂且不提单从辈分上来讲刘姥姥的姑爷家祖上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后来连了宗认作侄儿，很明显两位老人家之间差着辈分一般的称呼很明显不合适，但刘姥姥很聪明，福了几福，口里说：“请老寿星安。”这个称呼一下就叫到贾母心坎里了，还记得凤姐将贾母比作寿星的时候贾母有多开心吗，这里刘姥姥的一句“老寿星”一下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贾母这个岁数最希望自己拥有的就是福寿，所以很明显刘姥姥会说话。

不光刘姥姥情商高贾母亦是如此。见刘姥姥问安，贾母亦欠身问好，又命周瑞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贾母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你看“老寿星”和“老亲家”不仅没有身份上的制衡，还有没辈分上的压制，两个人都对彼此非常尊重，称呼也都是恰到好处，亲切自然，这些都是生活阅历换来的。贾母一上来先问了年龄，很明显贾母对这一点十分关心，因为从外貌上来看刘姥姥一定年长于贾母，但刘姥姥的身子骨可是比贾母硬朗多了，所以当得知刘姥姥今年七十五岁时贾母不禁感概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

贾母生活在一个富贵温柔乡中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时无刻都被人伺候着没有自己的生活，尽管物质富足但精神生活极度匮乏以至于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那反观刘姥姥的生活每天都要下地里干活，庄稼人就靠种地来生活，所以别看刘姥姥岁数大，身子骨却非常硬朗健硕，物质生活虽不富裕精神生活很是富足，所以为什么说刘姥姥和贾母是惺惺相惜，她们彼此的身上都有对方羡慕的地方。

问完了年龄贾母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眼睛、牙齿都还好？”这句话的隐藏含义就是我的眼睛和牙齿都已经不太好了，刘姥姥道：“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贾母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她自然也不知道像刘姥姥这样的乡下人是如何生活的，如今看到一个比自己年龄大身体却依旧健硕的老太太让贾母也是心生感慨。或许贾母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她始终明白这个大家族还要她来支撑，自己不行了那就真是树倒猢狲散了。

见到刘姥姥的贾母心里非常高兴于是决定让刘姥姥在贾府住上几日再回去，那一旁的凤姐、鸳鸯等人见老太太高兴马上就开始张罗起来。凤姐这边不仅安排了房间还命人请刘姥姥吃了晚饭，鸳鸯让老婆子带刘姥姥去洗了澡，自己还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命给刘姥姥换上。换好了衣服的刘姥姥再次被带回到贾母的身边，此时宝玉姊妹们也在贾母这里坐着，于是刘姥姥就给众人讲起故事来。

那大家可能又会问了“贾府难道还缺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吗？”贾府自然不缺会讲故事的人，但那些人来贾府都是为了赚钱，讲的故事千篇一律，大家伙并不喜欢，但刘姥姥可不一样，不管怎样人家七十五年的农村生活阅历也足以满足红楼儿女和老太太的好奇心。

刘姥姥讲的第一个故事叫“雪下抽柴”，这个故事讲的可谓是一波三折。开头刘姥姥就故意设了个悬念，故事生在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一日刘姥姥还未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想着必定是有人来偷柴草，爬着窗眼儿一瞧，却不是村庄上的人。讲到这里其实就已经很吸引人了，连贾母也在猜说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抽些去烤火也是有的。于是刘姥姥继续讲说并不是客人，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及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儿。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一个漫天大雪的清晨，一个身着红衣服白裙子的女儿在雪地里抽柴，是不是凄凉之感一下就涌上心头，不仅我们如此人群中有一位多情公子哥也在惦念着小姑娘。

那故事都讲到这里紧接着就要公布小姑娘的身份了，曹雪芹才不呢，定要平地起波澜，刚讲到这位小姑娘就听外边吵嚷起来，贾母此时也没有心情再听故事，忙问怎么了，丫鬟回说：“南院马棚里走了水，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无论什么时候水火无情这句话都适用，尤其古代的房子很多都是用木头做的，最怕的就是着火，所以索性连“火”这个字都不提，“着火”叫“走水”。众人都在关注火情，只有一个人忙着问刘姥姥那女孩儿大雪地里作什么抽柴草？倘或冻出病来呢？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人就是宝玉，每一个美好的生命他都要去守护去关心，无论她是身边人还是陌生人，这就是怡红公子一生要去追求的。

还没等刘姥姥给宝玉回答贾母就赶紧打断了说就是因为刚才说抽柴才惹出火来，让刘姥姥再说别的，宝玉听闻也只能作罢。于是刘姥姥讲了第二个故事关于“因果报应”，说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岁了。整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落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这一席话，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感觉这个故事是不是似曾相识呀，这不就是生在贾府的真实故事吗，贾母有个儿子叫贾政，贾政和王夫人生了个大儿子叫贾珠，没想到十七八岁就死了，后来王夫人也开始吃斋念佛这才又生了贾宝玉。我们前边就说过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是非常相信这些神佛的，他们相信只要虔诚就会有好事生。那刘姥姥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呀，其实她就是希望贾母、王夫人能够多做善事，多给像她这样的人以施舍，就能换来好的结果。在后来这件事不是也应验了，当贾府面临被抄家的结局，凤姐的女儿贾巧姐被卖到了妓院，最终还是刘姥姥将其救出并安排巧姐儿嫁给了自己的孙子板儿，也算报答了当初凤姐给自己二十两银子的恩情，所以因果报应就是如此。

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雪下抽柴”的故事也仍有两个人还记挂着，一个是宝玉，一个是黛玉。刘姥姥的第二个故事众姊妹并不感兴趣大家商议着怎么给史湘云还席，宝玉道：“老太太又喜欢下雨下雪的。不如咱们等下头场雪，请老太太赏雪岂不好？咱们雪下吟诗，也更有趣了。”林黛玉忙笑道：“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呢。”黛玉这话一看就是说给宝玉听的，里边还不乏有一些酸味，其实最懂宝玉的依旧是黛玉，她就知道宝玉准放不下那个雪中抽柴的姑娘，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也只有这对儿小情侣最懂彼此了。

一时大家散了，背地里宝玉拉了刘姥姥，细问那女孩是谁。刘姥姥只得编了告诉他道：“那原是我们庄北沿地埂子上有一个小祠堂里供的，不是神佛，当先有个什么老爷。”说着又想名姓。宝玉道：“不拘什么名姓，你不必想了，只说原故就是了。”刘姥姥道：“这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小姐，名叫茗玉。小姐知书识字，老爷、太太爱如珍宝。可惜这茗玉小姐生到十七岁，一病死了。”宝玉听了，跌足叹惜，又问后来怎么样。

刘姥姥道：“因为老爷、太太思念不尽，便盖了这祠堂，塑了这茗玉小姐的像，派了人烧香拨火。如今日久年深的，人也没了，庙也烂了，那像就成了精。”宝玉忙道：“不是成精，规矩这样人是虽死不死的。”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不是哥说，我们都当他成精。他时常变了人，出来各村庄店道上闲逛。我才说这抽柴火的就是他了。我们村庄上的人还商议着要打了这塑像、平了庙呢。”宝玉忙道：“快别如此。若平了庙，罪过不小。”刘姥姥道：“幸亏哥儿告诉我，我明儿回去拦住他们就是了。”宝玉道：“我们老太太，太太都是善人，合家大小也都好善喜舍，最爱修庙塑神的。我明儿做一个疏头，替你化些布施，你就做香头，攒了钱把这庙修盖，再装潢了泥像，每月给你香火钱烧香岂不好？”刘姥姥道：“若这样，我托那小姐的福，也有几个钱使了。”宝玉又问他地名、庄名，来往远近，坐落何方。刘姥姥便顺口胡诌了出来。

一波三折后刘姥姥总算是给了这个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要知道在《红楼梦》里任何一个故事都不白给作者一定有他的伏笔在其中，我们先看这个故事的名字“雪下抽柴”，曹雪芹最善用谐音梗，是不是让我们想到了“薛宝钗”，这个故事的凄凉也能让我们体会到宝钗最终结局的悲惨，一个人独守空房。再看这个故事里的小姑娘茗玉，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被视作掌上明珠，从小就知书达理，这又不禁让我们想到了黛玉，同样十几岁的年纪黛玉也是含恨而死，香消玉殒，这个故事不就恰恰印证了钗黛二人的结局吗，如此读起来是不是也让人有些细思极恐啊。

那我们再来说宝玉这个情种，我想换个人也能猜出这个故事是刘姥姥自己胡诌的，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女孩，可宝玉就是相信，在宝玉心里无论哪个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他来此人间的使命便是护这些女儿周全，甚至在宝玉的心中他更加希望女儿们的死去，因为宝玉认为死只是肉体的死去，女儿的灵魂不会亡，可以永保女儿身，所以宝玉才要给茗玉小姐修塑像、筑庙宇。不仅如此，这位痴情种信以为真，盘算一夜后次日一早就让茗烟按着刘姥姥说的方向、地名去寻找，谁知哪有什么茗玉小姐，庙倒是有一座，东北田梗子上有一个破庙，供奉的竟是一位青脸红的瘟神爷。这不就应了回目里说的“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三十九回的故事就说到这里，贾母让刘姥姥暂住荣国府还要带她去逛一逛大观园，《红楼梦》最经典的场面“刘姥姥进大观园”即将上演，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