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寓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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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曲而苍劲的树根，覆满青苔的岩石，干枯的褐色枝丫…离草原越远，从身边掠过的景物就越加丰富。安全感就是由各种不理解其意义也不明了何用途的杂物堆砌起来的，像主人家里那些爬满尘埃的盒盒罐罐，塞满了房间也塞满了心间，让孤寂和虚无再无落脚之处。

金耗子向着松树林狂奔着，似乎背后那无尽的、空旷的平原是一只永不餍足的巨兽，正张着巨嘴向森林咬来，森林在它面前不过就像是以前主人手上的一张芝麻饼子。

直到密集的松树干完全遮盖了草原的颜色，也遮去了天空的光芒，金耗子才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幽静而森然。这是哪？要去哪？金耗子嗅着湿润的空气，青苔散的清爽气息和蕨草凌冽的味道杂糅在一起，还有金耗子、鼠二十一的味道隐隐的散落在林间。金耗子想到，这些味道留下的痕迹，是否能带它找到回家的路呢？

“金耗子，你不喜欢橡树么？”鼠二十一一直追着金耗子，金耗子停下来后，它带着失落的口气问道。

“不喜欢。”金耗子抬起眼睑瞟了鼠二十一一眼，便继续四下打量。

林间逐渐变得幽暗，雾气从脚下的青苔上升腾起来，渐渐的把四野的景致关在了视线之外。肚子里一阵绞痛袭来，从胃里奔涌出一股酸味，嘴角不觉的泛出口涎。四肢沉重而酸软，脑袋里觉醒带来的那股好似兴奋的激烈的冲动正如这林间无力的阳光，缓缓散去。

金耗子看准一个石壁上像山洞似的浅长凹槽，奋力跳了进去，然后蜷缩在那里，身体紧贴着凹槽的墙壁。这时的金耗子似乎是找到了久违的依靠，放松了身体闭起了眼睛，表明自己不再想要动弹了。

“吱。”森林里传来很低的却又异常清晰的尖锐叫声。

鼠二十一听到后抬起了身体，也出来“吱”的一声，好像是应和一般。

“我妈妈在叫我了。”鼠二十一回应过后看向金耗子。

这时的金耗子好像半梦半醒，四肢不时的抽搐，皮毛微微颤抖。鼠二十一看着不再搭理它的金耗子，突然转身向草原方向跑去。

幽暗的青黑色渐渐的吞噬了傍晚的余晖，透过树隙抬头望去，可以看到纤细清冷的弯月，几盏放着惨白光芒的寒星。今晚的月光娇羞，不愿在这大地上展露她的芳华，林间的夜色愈的深邃和神秘起来。

一道灰色的身影，冲破了黑暗，在这林间飞奔。鼠二十一嘴里衔着一大把干草，跑到金耗子蜷缩的石壁前，随后跃进壁洞，将干草紧贴着金耗子的身体，好似搭起了一个乞丐版的窠。然后鼠二十一张开嘴，从里面吐出了几颗红色的浆果，用爪子推了推金耗子。

金耗子极不情愿的带着一点愤懑的抬了一下脑袋，面前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浆果，正散着一点清香，那颜色也妖艳的勾引着生物本性里的馋虫。金耗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然后毫不客气迫不及待的将面前的浆果塞进嘴里。

“今晚你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等下次晨光再现、雾霭散去的时候，我来找你。”鼠二十一说完后就跳出石洞，往森林更深处跑去。

“吱”…“吱”…，寂静的森林里飘荡起两声缥缈的叫声，随后又沉静了下去。

夜色将森林攥在手里，顺便堵上了生灵的耳朵。这是哪？能去哪？金耗子睁大双眼，努力想看清此时本应和夜色共舞的霓虹，它侧起耳朵谛听，昨夜的汽笛似乎又隐隐响起。这夜，眼睛和耳朵都已不可靠，它们只能翻出曾经的印象，迷惑现在的神志。这夜，可靠的，是身体下岩石硌出的疼痛，真实的，是和夜色一道凝起的露水浸入骨髓的冰冷。从没有哪个夜如此难捱过，金耗子在这针砭肌骨的寒露中呼唤晨曦。

当林雾开始散去，天边一轮橘黄色的朝阳现出朦胧的身影。金耗子依然蜷缩在山洞里，紧抱着一点干草。鼠二十一此时正趴在金耗子面前，以怜悯而柔和的目光谛视着如堕梦魇的金耗子那微微颤动的眉头。

鼠二十一轻轻的摇了摇金耗子，金耗子挣扎着抬起了一点眼睑，如梦似醒。鼠二十一从嘴里吐出一堆松子，推到金耗子面前。

金耗子的灵魂似乎从缥缈的九幽又重回了躯壳，它撑起身体，抓过眼前的松子，急迫的送到嘴里，然后无比熟练的用牙咬开外面的硬壳，吸出松仁。不一会儿，前面的松子就被一扫而空，金耗子意犹未尽的向鼠二十一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这没有啦。那是我今天的早餐。这个季节松子还没成熟，我们吃的都是上个果期储存起来的。鼠族里面只有少数的明灵才能在这个时节吃到松子呢。”

“那这个时候应该吃什么呢？”金耗子似乎有些期待。

“森林里、草原上的植物根块和浆果都可以啦。”鼠二十一接着说道：“等今天的训练结束，我带你去找。现在我们要赶去大橡树下，跟着鼠五叔学习灵力的应用啦。跟我走啊。”

鼠二十一拉起金耗子，跳下石壁。

“妈妈说我是天才，刚觉醒就能驾驭风呢，说我应该以更好的方式进行训练。我缠她好久，才征得它赦许，同意我和你们一起训练呢。”

鼠二十一带着金耗子在林间飞奔，语气中满是骄傲和兴奋。金耗子默默的跟着它，对它所说的一切，金耗子全都茫然无知，内心并没有因此而泛起半点波澜。

那颗橡树粗壮的树干逐渐出现在眼前，那只叫做鼠五的身材纤瘦颀长、毛黑灰的松鼠正站在岩石前。七八只松鼠和三四只山鼠正站在鼠五对面，各自无聊的梳理着毛。

“这次觉醒的明灵，全都到齐了。”鼠五轻飘飘的瞟了几眼面前这伙尚还面带稚气的同族，说道：“因逢祖树灵花宴，祛得蒙昧觉自我。欢迎你们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

金耗子懵懵懂懂的像是听了鼠五的一个童话。在某个时间中，这个世界那些沉睡地底的草木之灵的根重新焕了生机，抽出新芽，挺起了躯干。当它们长到枝丫扶疏、树冠遮天蔽日的时候，便将周围山脉、湖泊或者草原上漂泊在空气中的灵润、清冽的微小水分子元素全都汇聚到了草木的枝头上，让这些草木之灵全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雾霭中。受着这片雾霭的滋养，草木之灵越迅的生长不断茁壮。然后到某一次花期，草木之灵绽开灵花，吸引了周围的生灵。第一批明灵就这样诞生了。此后的每一次花期，生长在各处的灵花都将聚集起生活在周围的生灵，越来越多的生灵唤醒了脑袋中的理性之光。

这些觉醒后的生灵与依靠本性生存的生灵们有了明显的差异，拥有理性和智慧的明灵看那山间莽撞的同族，觉得那和没有灵魂的山中野果并无两样。虽然觉醒的同族渐渐多了起来，但更多的生灵依然无福点亮脑袋中的灵魂之火，仍是腌臜无知的受本性所支配。同时，在觉醒与无知之间，却又产生了介于两者的生灵，好似过度于黑色与白色中的灰。它们的理性之光晦暗不明，未能褪去本性习气，它们虽不能利用灵魂调动元素的力量，却能和觉醒的生灵交流，某些本能更在觉醒时得到极大的强化。先祖们将这类生灵成为半灵，将觉醒理性和完全未能觉醒的生灵称为“明灵”和“昧灵”。此后的世界慢慢热闹了起来，直到成为我们现在见到的摸样。

“那什么是界外邪灵呢？”金耗子好奇的看着鼠五。

“在灵界之外，那些欲要侵占祖树的明灵，这些灵界的敌人我们称其为邪灵。”

似乎觉得这个解释过于浅显，鼠五继续补充道：“每一个明灵，都是欲望的化身。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也就同时产生了满足自己更多需求的意愿。”鼠五有些恍惚的解释着，忽然垂着脑袋目光涣散的看着地面，小声的嘀咕着：“什么是觉醒和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呢？可能不过就是意识到了被需求裹挟的痛苦。哪有什么觉醒和存在，只有痛苦永存。”

意识到自己似乎偏离了正题的鼠五重新抬起脑壳，强打起精神将嗓门吊起来提高了几个音阶，又回归了正题：“当这个世界被各种草木之灵催醒的明灵越来越多，为了更好的生存，我们不得不竞逐有限的资源。生命的渴求，欲望的不可餍足，自我的彰显与追求…都在动荡着明灵的世界。而在我们灵界中，更是拥有着无数明灵渴求的灵果，是界外明灵向往的丰腴国度。它们组织起来，欲要占领这片灵界，或抢夺祖树的灵果，邪灵就是这群意欲不轨的明灵。”

“那灵果，又是什么呢？”这些陌生的名字和概念把金耗子的心撩拨得奇痒难耐，忍不住的想要尽快了解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灵果。”鼠五不觉的抿了抿嘴，转头看向祖树方向。

“这个世界有着许多能够催醒生灵灵魂的草木。但开花者繁多，结果者寥寥。能够结果的草木之灵，何其罕有。草木之灵所结出的果子，香味扑鼻，清脆可口；咬上一口便唇齿生香，好像清风绕舌，而且多日不绝。吞进肚皮，它就会化成一道滚烫的激流，直冲脑壳，然后在脑壳里头又变成清凉的甘泉，猛的灌醒灵魂、提振精神。这灵果具有滋养灵魂让灵魂更加坚韧稳固，并永葆灵魂清明的作用。灵魂稳固的生灵，只要好生将息身体，无不寿命悠长，摆脱种族自然寿命的桎梏。”

“长寿、永生，痛苦之源，却如此令人疯狂。”鼠五又小声的嘀咕了两句，然后目光灼灼的扫视了一圈面前稚嫩的明灵们，说道：“是无知无觉茫然的随波逐流，直至泯灭？还是与这世间的声色口腹之美长久的并世而存？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可能，都足以令所有生灵为之疯狂。何况，凭借祖树灵果而长寿的传说，已不知凡几了。”

“守住灵果，守住祖树。所有灵界明灵，就都有机会一尝灵果的美味。如果灵界不保，我们一切的梦想、家园甚至生命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每次祖树灵果将要成熟的时候，都是邪灵疯狂入侵的时候。近来这群邪灵频频寇边，这个果期恐怕将会大军压境。我们得加快训练，争取在灵果成熟之前，熟悉自己的灵魂之力与这个世界的自然元素，以获得自保和御敌的能力。”

金耗子这群新生的明灵静静的呆坐在鼠五面前，依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天真模样，毕竟谁能一懂事就可以深刻的理解个人与社会的共存关系呢？

“嘿嘿，接下来感就让你们受一下觉醒后的灵魂之力吧。”在一阵沉默之后，鼠五转移了话题。在两声阴鸷的声后，鼠五将大尾巴奋力的向前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