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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楼里的姑娘，多是欢场逢迎惯了的，哪里会不识此趣？便有一个，接他的话茬，问道：“驸马爷的府邸，可不知是何等富贵？”
那客人听人问了，正中他的下怀，瞪着眼眉飞色舞地说道：“何等的富贵？哼哼，说与你们，也不信我。就把世上所有的财宝，都堆在一起，只怕也抵不得那一个门扇。你说是何等的富贵？”
旁的先装样子赞叹一回，问了许多都是那宅邸如何精美的话，接着又一个问道：“如此说来，客官是见识过的？”
那人说得入港了，更是兴起，说道：“何止见识过？我还入内喝了酒呢！那一日，是驸马爷庆贺府邸落成，邀了京中的达官贵人，王侯公爵，齐去高乐。我因得人引荐，也有幸入内。那可是别人一世也难逢的机缘！”
弦姬在席上，歪头听着，微微含笑，也不说话。
“便在园中摆宴，直绕了两条长龙，亭阁轩榭，俱排满了，说不尽那等珍馐百味。那一个园子，便是书上说的，画里画的，也没这般漂亮……”又长篇大论地细说园子的华美，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
灯烛摇曳，映得房里的人如痴如醉，听着那般豪华富贵，俱都幻想着那样的世界。
客人也说得红光满面，往下又续道：“……还搭了一台戏，一班是驸马爷家中养的戏子。我是去得晚了的，前边儿的无缘得听。唱的最后那一出，我记得正是《抄检大观园》。唱三姑娘的那一个，真真是人间尤物，天上少有。”
终于，有人出言问道：“那一个驸马爷，可不知是如何一个人物呢？”
那客人道：“似我这等小角色，哪里够格儿上前，与驸马爷攀谈？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见那驸马，在台下与青云王饮酒，也不能知说的是甚么。”
至夜，院中的客，有的已回家里去了，家中自有家人待归；有的醉倒在那里，迷梦酒醇厚，春梦香甜；有的与院中姑娘情投意合，屏去了旁人，两两夜中复叙温情。
弦姬也在路上，正往自己家中回，带了几分酒，隐隐觉得心口有些微微的不畅，步履也无力迈动。
姐姐的房里，聚着今儿个累坏了的姑娘们。那时月还未升，房中点起灯火，这边几个在吃饭，那边几个在捶腿捏肩，床上金铃分派事情，听人回话，
因白日里忙累了，纵有未完的活儿，也该留明日。此时在那姐姐房里歇一会儿，都在说话，笑话客人的，埋怨客人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先一个道：“这些人，净知道装幺摆臭架子，必要起一个头，待人问了，才说下面的。也不知道在外头是不是都这么个样儿。”接一个也臭骂起来说：“你别说了，那厮们连东西都还不认识，进来就说，把你们这儿最贵的酒菜摆上来。这帮土佬，还想臭显摆呢哼？”又一个笑说：“认识了一个人，必是一方霸主，无人敢惹的。然后又必定有一个不长眼睛的，惹动了起来。又必是万般作势，欺压上来。再后必定因甚么人说了出来，打脸给人看，图那一爽快。”便有好多姑娘，都笑话这个，说各自在房里，也都见人这样说。想必是说书的先生，写了下来，大家约定了这般说嘴。
向后某一个，说起那些客人在山外的恶事，便都静了下来听。
那些山外夫妻相杀，父子相残，上下怨怼，内外勾结、谋利、背叛等事，说出来俱都震慑人心。
便有些年纪小的，听了这话，问了些“人因何变得成这样”，如此的话。
金铃在床上，斜倚着床尾小栏杆，两腿曲侧坐在那里。她腿上伏着欧阳，正在瞌睡。金铃就摸着她的头，说起话来。
“姐姐曾与我说，人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起念。那些心中之念，倘若不得教导指引，日复日，年复年，经年历月之后，会渐渐的，渐渐的长。后来呀，终有一日，这心念，便成了心魔。”
这时夜渐深了，人都有些困倦，再说一会子话，就该散了。灯火摇曳，晃得房中影动人静。
金铃续道：“这心魔一旦生成了，最能惑人。使人的眼睛，只能见他欲见之事，耳朵，只能听他想听的东西，别的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连他心里所想的，也不能再逾一步。纵使摆给他看，说与他听，纵使真真正正的，就是如此，他也不信。也不能再回转过来了。”
“且这心魔，最可怖之处，远于此。你们想，外间人，何止千百亿万？每一个心中，都有一个心魔，那些心魔，聚在一处，将那人，尽都迷惑了。人世的本来面目，便早已无人知晓了。”
弦姬回到家里，点了灯，去厨里烧了水。再回房内，卸妆解带，去了外罩衣裳，又复拿过书来，坐于桌前倚灯而读。却不得心静，看不几页，心烦意乱，觉得胸中有些燥热。便起身去厨内，看水仍未滚沸，也无心洗浴，只将温水来，草草抹拭一回。着了件贴身小衣，就归房歇息了。
夜半静谧，只在外有些“沙沙”声响动，倒如蛇虫贴地行走。弦姬躺在床上，走了困，总睡不沉。心中那一股燥热，总不能平息，翻来覆去，只在床上不停睁目合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