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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奇异的可能性。如果不是过去已经为现在划定了轨迹,那么当下完全可能通往无数种未来。但是,可惜啊,唯一的过去只能通向唯一的未来——未来像一束光线投射在我们面前,就像在时空中架起了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桥梁。
永远不要做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这才是可靠的选择。理解,就意味着感觉自己可能做得到。尽可能肩负起人道的责任,这是一句金玉良言。
生命有许多种形式,所有形式在我看来都是美好的。(我现在对你说的这句话,正是梅纳克当年对我说过的。)
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够亲身经历所有的激情和罪恶,至少能够助其一臂之力。我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信仰。在某些夜晚,我甚至疯狂到几乎要信仰自己灵魂的地步,那时我真的感觉到灵魂就快要脱离自己的躯体了。这也是梅纳克告诉我的。
我们的生活就像玻璃杯里的冰水,高烧的病人焦渴难耐,将凝结着水珠的玻璃杯捧在手中,他将冰水一饮而尽,明知道应该等一等再慢慢喝下,但就是无法将玻璃杯从唇边移开。这水越是清凉,身体就越发滚烫。
<h2>二</h2>
我曾经多么畅快地呼吸着夜里的寒冷空气啊!窗户啊,淡薄的月色透过雾气,穿过你涌入房间里,仿佛潺潺溪水——可以捧起一汪月色畅饮。
窗户啊,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来到你面前,额头贴在窗玻璃上,想让自己清凉一下;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从令我焦灼的床榻上起身,跑到阳台上;当我静静仰望无垠的天空时,我的欲望便像轻雾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往日的狂热对我的肉体造成了致命的损耗。但是,在心无旁骛地敬奉神明的时候,灵魂也同样会被消耗殆尽。
我的崇敬之情是一种骇人的执念,连我自己也为此觉得狼狈不堪。
你还要花费很长时间去寻找不可得的灵魂之幸福。梅纳克对我说。
最初那段令人困惑又心醉神迷的日子已经过去——在遇见梅纳克之前——那是一段焦虑等待的时期,仿佛穿越泥泞沼泽。我整日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睡再多觉也无济于事。吃完饭,我倒头就睡;一直睡着,醒来的时候却觉得更加倦怠,精神也迟钝而麻木,仿佛要变成一只休眠的蛹。
生命在隐秘中活动;蛰伏在运作,未知事物在创生,艰难地分娩;我在半睡眠的状态中等待;我静静地睡着,仿佛虫蛹一般;我任由新的生命在我身上悄然成形,那将是新生的我,与现在的我大相径庭。光线仿佛透过层层碧波和树影才落在我身上;我感觉浑浑噩噩,麻木不仁,仿佛喝醉了酒,又好像深度昏迷。啊!我哀求道,请让我遭受一场性命攸关的危机,让我大病一场,让我体验生命的痛苦吧!我的头脑中好像有风暴来临,黑云压顶,让人无法呼吸,所有人都在等待一道闪电撕裂沉闷压抑的苍穹,好让被掩藏的澄澈蓝天显现出来。
等待,还要等待多久?等待结束之后,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盼头?等待啊,等什么呢?我呼喊着。不管发生什么,难道不都是从我们自己身上产生的吗?既然来自我们本身,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吗?
阿贝尔出生。我订了婚。埃里克死去。我生活中发生的种种变故不仅远没有结束这种麻木不仁的状态,反而让我陷得更深,情感的迟钝似乎来自我复杂的思想和犹疑不定的意志。我真想永无止境地睡下去,在潮湿的泥土中一直睡下去,好像自己是一株植物。有时,我心想,或许在痛苦到极点之后就能享受到快感吧。于是我便在肉体的精疲力竭中寻求精神的解脱。然后,我又睡了很久,像个年幼的孩子,因为暑热而睡意昏沉,大中午也能在吵闹的房间里安然睡去。
后来,我从遥远的梦中醒来,浑身大汗,心脏狂跳,头脑昏沉。光线透过紧闭的百叶窗,从窗缝里渗进来,将草坪的绿意反射在白色的天花板上。这一丝下午时分的光线是唯一让我感到愉悦的事物,就像在黑暗的包围中走了很长的路,终于走到石窟洞口,透过树影和流水看见隐隐颤动的天光,温柔而动人。
家中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我慢慢地恢复了生机。我用温水洗了把脸,百无聊赖地走到院子里,一直走到花园长凳那里,坐下来,无所事事地等待夜幕降临。我一直感到疲惫,不想说话,不想听别人说话,不想写作。良久,我开始读诗:
……
眼前所见,
是荒芜的道路。
海鸟拍打水面,
展翅飞翔。
……
我一定要栖居于此。
……
人们不顾我的想法,
迫使我在森林里安家,
在橡树浓荫里生活,在地底石窟中安眠。
土屋清冷苦寒,
山谷沉入暗影,
我无比厌烦。
高高的山岗上,
树枝弯垂,
仿佛是凄凉的轮回。
荆棘丛生,
了无生趣[1]。
完满的生活或许能照进现实,但是目前还没有出现,有时感觉它触手可及,反复出现,越发萦绕心头。我不禁喊道:干脆打开一扇窗户吧,让生命在这无休止的折磨中彻底溃散吧!
我的生命似乎迫切需要焕然一新的变革。我等待着它第二次焕发青春。啊,洗刷掉书籍的污染,让我的双眼获得全新的视觉,让它们像眼前的蓝天一样纯净吧——最近一直下雨,今天碧空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