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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林木森郁，已接近永稷城郊。

池梦蝶一手挟著秦沙，单臂划水，湿淋淋地爬上岸，倒在满地松软金黄的树叶上大口喘气。额头和咽喉仍在隐约作疼，他一边揉著伤处，想到适才危急之中，还跟这王八蛋亲了嘴，胃里忍不住直泛酸水，又在自己嘴唇上狠命擦了一通，低声咒骂著，半坐起身去看秦沙。

男人束发的王侯冠早在先前厮打中掉了，头发乱得似团水草，样子绝不比池梦蝶好到哪里去。一张俊脸白里泛青，双目紧闭，毫无生气。

死了？池梦蝶大吃一惊，忙摸上秦沙心口，还有心跳。

“装死啊！”他一个手肘毫不客气地砸中秦沙腹部。秦沙“哇”的呕出大口河水，仍未清醒。池梦蝶将人翻了个身，又朝秦沙背部猛敲了几下。

哼，谁叫这姓秦的王八蛋刚才笑得那麽嚣张，还把他掐得半死。

秦沙又吐出两口腹中积水，响起一阵剧烈咳嗽。池梦蝶见人已醒，骈指疾点秦沙身上几处要穴，才将动弹不得的人翻过身，皮笑肉不笑地道：“秦侯爷，别来无恙啊！”

男人的眼睛被头顶枝叶间射落的阳光照著，不适地眯起，但很快就看清了池梦蝶那张已经被河水洗得干干净净的面孔，瞳孔越发收缩。“原来是赤骊三殿下。句屏和赤骊无怨无仇，你潜入我句屏国，乔装我府里仆役暗算我，是何居心？”

池梦蝶一挥手，不耐烦地道：“少跟我文绉绉地来这套。我是来找我大哥的，你把人交出来，我立刻就走。要不然……”他哼了一声，威胁意味不言而喻。要是大哥真被欺负了，看他不把姓秦的往死里整。

秦沙冷冷地看著池梦蝶。今夏时分赤骊女皇暴毙，末子打破赤骊皇位传女不传男的陈规登基为皇，可谓轰动一时。潜伏赤骊境内的句屏细作也传回不少消息，便有提及这原本最得池女皇宠爱的三殿下不敌四皇子枕月，被逐出了赤骊。

没想到这个落魄的三殿下居然还跟从前一样飞扬跋扈，一脸的盛气凌人，真是个惹人厌的……小鬼！

他收回目光，淡然道：“重楼殿下确实曾在我府里做过客，不过元宵宫宴之後就已经离开了永稷……”

“那我大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秦沙实话实说。那岳斩霄在元宵宴後行刺句屏皇，随即带著池重楼逃离都城，至今仍杳无音讯。

“你想骗谁？”池梦蝶根本不相信，怒气冲冲地揪起秦沙的衣襟，“大哥既然在你手里，他又不会武功，怎麽可能走得了？”

就知道池重楼的事情说来曲折，这小鬼未必会信，秦沙眉心不由打了结，将池重楼来到句屏的经历说了个大概，提醒池梦蝶道：“他早就被二皇子若闲带走，之後又跟著岳将军远离永稷，失了行踪。你现在揪著我也没用，还不如，呃──”

一拳当胸，打得他差点闭气。

池梦蝶仍不解气，又揍了两拳，见秦沙额角冷汗直冒才收手，怒道：“你当我傻子，拿这种谎话来敷衍我？大哥分明就是被你藏著，你不想交人，还敢说他失踪！你个乌龟王八蛋，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秦沙几曾受人如此辱骂过，肺都快气炸了，但自己现在命悬他人之手，只得忍气吞声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和我去二皇子府上问个清楚，唔……”

腹部再受一记重击，剧痛钻心，他整个人弓了起来，半晌发不出声音。

池梦蝶托起秦沙下巴，对著男人有些扭曲变形的脸冷笑：“你想把我骗去那个什麽二皇子府里自投罗网？姓秦的，少跟我耍花样！快说，大哥是不是被你藏在卫应侯府里，还是关在别的地方？”

秦沙良久才缓过气，喘息著吐出几个字。

“你说什麽？”池梦蝶凑近，清清楚楚地听到男人道：“你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池梦蝶瞪大了双眼，“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笨蛋──！”秦沙没好气地也大声吼了回去。

池梦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呼地跳起身，刚想破口大骂，林外蓦然传来几声脚步声，逐渐清晰，他顿时警觉，将已经滚倒嘴边的喝骂又吞了回去。

死王八蛋，肯定是早听到附近有人经过，才故意激怒他，跟他争吵，好把行人引过来。他一指封住秦沙哑穴，用眼神警告男人不许再捣鬼。

落叶被踩踏，悉索地响。一个男子诧异地道：“老徐，奇怪啊，刚才好像还听到有人吵架，怎麽一下子就没声音了？”

“嘿，管他有没有人，快点回家去把今天抓到的山鸡熬点汤给嫂子补补身子。我家婆娘说了，女人刚生完娃娃，虚著呢。”另一人催促著先前说话的男子，两人快步走远。

池梦蝶本已经动了杀机，若有人闯进林中，便杀了灭口，听到原来是两个猎户，他便不再理会，等那两人脚步声消失，他恶狠狠地骑在秦沙身上，叉著男人脖子道：“废话少说，你不放了我大哥，老子掐死你，听到没有？”

秦沙瞪著他，不吭声。

“你还装聋作哑？”池梦蝶眉毛都竖了起来，一巴掌刚想甩过来，忽地想到秦沙被他点了哑穴，当然没法回答。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却怕秦沙又会大声说话引来行人，忍住了没替秦沙解开哑穴。

“肯放人了，你就点下头。”他松开了秦沙的脖子。

人早就不在府里了，拿什麽放？秦沙气恨交加，想他堂堂世系卫应侯，又是当朝皇帝的大舅子，向来呼风唤雨威风惯了，谁知今天被这个暴力蛮横的小鬼又打又骂，颜面荡然无存。傲气发作上来，梗著脖子纹风不动。

池梦蝶耐著性子等了半天，秦沙别说点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他勃然大怒，左右开弓扇了秦沙两记耳光，厉声道：“你到底放不放人？”

秦沙两边面颊各自多了五道指痕，干脆闭紧嘴，神色漠然间带上一丝不屑。

王八蛋，看你能拽到什麽时候！池梦蝶恶向胆边生，本就横竖看秦沙不顺眼，现在更不留情，决意要让秦沙吃点苦头，抓起秦沙双臂用力一拗。伴著“喀喇”两声轻响，秦沙双肘关节已被错开。

男人一声闷哼，下嘴唇依稀渗出淡淡血丝。池梦蝶兀自不解恨，又捏上秦沙肩头用分筋错骨手卸脱了他上臂关节。

秦沙哪受过这种刑罚，剧痛钻心，竟晕了过去。

池梦蝶吓一跳，忙去河里掬了捧水，浇在秦沙脸上。

男人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依旧满脸的桀骜不驯。

池梦蝶大为沮丧，想不到这养尊处优的卫应侯居然还挺有骨气，估计严刑拷打没什麽用。跟秦沙大眼瞪小眼对峙许久後，池梦蝶蓦地计上心头，对著秦沙露出个古怪笑容。

看到池梦蝶眼里闪动的诡异光芒，秦沙不由自主在萧瑟秋风中起了一身寒粒。

锦罗阁、玉树春……都是永稷城里豔帜高张的风月场所。未入夜，已闻丝竹歌舞。脂粉交织著酒香，只是再多醉生梦死的奢靡气息仍掩盖不住弥漫都城的压抑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