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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的话倒是不错；就只怕……有人在你耳边劝说了些什么。我虽是侯爷，也难管束他人的思想，和口里说出来的话啊。」
叶朗微笑，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昨天宁静的午後，聂非烟临窗而坐，轻声唱著姜夔那阕传唱一时的「扬州慢」的情景。
她……那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意试探呢？
他掩饰自己的真心似的，露出一个冷漠的浅笑，仿佛对冯野的假设，那般的不屑一顾。
聂非烟……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说来也巧，侯爷。」叶朗的低笑扩大，带著一点不以为然的神气。「昨天，非烟还提起过此事呢。侯爷真是料事如神啊。」
聂非烟一身白衣如雪，站在冯府的大厅上，在一片暗潮汹涌之中，容颜却很平静。
「你说，叶朗所讲的，可是真的？」冯野面有怒色，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茶碗倾倒了，水流了一地。
「不错。」她一点惧色都没有，从容而清晰的回答，「句句属实。」
「你——！」冯野怒色更甚，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指著她的鼻尖，怒不可遏的吼道：「我待你不薄，可你就以此来回报我吗？！」
聂非烟还是一迳的镇静自若，连声音都是那么淡淡的，丝毫没有改变。「非烟感激侯爷的恩典，但有些事……不得不言，不得不为！」
「你……来人！」冯野气结，向外狂吼道：「拿鞭子来！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这个心有反意、不思感恩的女子！」
「侯爷息怒，息怒呀！」冯夫人跌跌撞撞的从後堂一路赶来，冲上去抱住冯野的一只手臂。
「你也知道，我一向待非烟视如己出，你就看在我疼爱这孩子的面子上，饶恕她这一回吧！」冯夫人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著自己的丈夫。
「非烟年纪还小，年轻不懂事，不晓得这些话的深浅，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侯爷，请你就饶了她吧！我一定好好教导她为妻之道……而且这鞭子抽下去这么重，她这么纤瘦，可怎么承受得起这一鞭啊！」
冯野甩不开自己的夫人，脸上开始浮现了一丝犹豫之色。
「可是，这孩子著实可恶！明明知道我们将她视做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居然还劝叶朗离开这里，和我们作对！这么不识大体，若不是叶朗还明事理，我今日居然还被她骗过了呢！」他余怒未消的说著，恨恨的瞪著意态从容的聂非烟。
「侯爷，我会好好责骂她的，你就放过她一回吧！」冯夫人跪在地上，死死拦在丈夫面前，不教他走过去拿长鞭责打聂非烟。
「而且，一个娇娇怯怯的姑娘家，你就这样照著蒙古刑法，当著她的夫君，脱掉她全身的衣服狠狠抽打，这……不是太忍心了吗？」
「这……」冯野有丝迟疑了。但看到堂下的聂非烟平静的面容，他的无名火又升高起来。
「你倒是瞧瞧她！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分明是仗著你疼爱她，就这么有恃无恐！有一就有二，闯了大祸也不知悔改，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有恃……无恐？
这个字眼突然击中了叶朗的神经。他原本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倘若冯野当真毫不留情的对聂非烟施以刑罚，他是会出面阻止的，是会相信她恳求他的一片真心的——
可是冯夫人出现了，苦苦哀求著她的丈夫放过聂非烟。他们就在他的眼前这样哭著喊著，狂怒著啜泣著，一来一往的，仿佛在排演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而真正的观众，只有他一人。
而他的妻，神情那样淡定，丝毫无畏无惧的坦然站在那里，承受了冯野如暴风骤雨般袭卷而来的怒焰。
那……是有恃无恐吗？是成竹在胸的坦然吗？是照著预定好的剧本上演的情节吗？
他不知道。他很灰心，他突然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那边的吵吵嚷嚷，终於扰攘出了一个结果。
「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哭了，教下人们看见了，岂不笑话？还不赶快把那个无法无天的丫头带走，好好教训一番？气死我了！下次，我可再不想听到类似的话了！」冯野终於向自己夫人的哀恳屈服了，气恼的跺脚一挥手。
事件就这样落幕了。聂非烟没有受到任何的责罚，尽管她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很奇怪的结局。叶朗想。他眼前，经常浮现那天哭泣的非烟、窗前抚琴的非烟、为了他的防备之心而痛苦大叫的非烟、为了他的误解和不信夺门而出的非烟。
而且，还有面对冯野时从容镇定的非烟，面对指控时义无反顾的非烟，几乎要身受鞭刑却结果毫发无伤的非烟……隐在一层谜样雾蔼之後的非烟。
那身份成谜的非烟、来意不明的非烟、身世堪怜的非烟……让他心动的非烟。
他有丝惊慌了。这结论真的不在他预期之中，他已经为了她浪费了太多时光。他已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来意，自己的责任，自己的目的，自己的身分——
什么是他唯一搞清楚的事情呢？他只知道，她是切齿痛恨著那个奸臣贾似道，以及他的党羽的。正是他们，害得她家破人亡，从一位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沦落为寄人篱下的低微侍女。
而他还知道，他们是没有未来的。不管事情会朝怎样的方向演变，他们所选择的，都将是一条迥异的路，一条没有交点的路，一条彼此敌对、彼此仇视的路——
一条没有明天的路。
奢华的竟夜之宴，灯火辉煌的厅堂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叶朗一手拿著酒杯，却迟迟没有一口饮尽。在这缤纷富丽的狂欢之中，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聂非烟那从容平静的神情。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那天的风波。仿佛那场风波从不曾发生过一般，她神色如常的面对著他，照旧克尽为人妻的责任。
只是，她不再弹琴，不再唱歌了。
她唱起歌来的声音，婉转而清脆，非常好听。可是那张琴上已蒙了一层薄尘，却不见她再碰那琴一下。
为什么她不发作？不责怪他？是他不相信她啊，是他把她的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冯野；他确信当她听到冯野责问她，他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时，她那双澄明的大眼睛里，曾浮上了一层那么悲伤的水雾。
可是她竟然那么镇静。她竟然那么沉默。她竟然安安静静的接受了这一切，甚至连一句责备或是气恼之言都没有说过。
他曾经那么久的注视著她来来去去的忙碌身影，可是当他们的视线不自觉的在空中相遇时，她甚至没有回避他的注视。她只是浅浅的抿起唇，若无其事的露出那个他熟悉的可亲笑容，语调平和的问他有什么事？
该死的。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安静得如同一潭波澜不兴的湖水，可这种平静的反应却使他心慌意乱了。
他身边掠过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裙响声，耳边响起宾客们轰然叫好的大笑。他有丝讶异的抬眼看去，却意外的发现大厅的正中，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张琴案，而他的妻子非烟，正走向那张琴案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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