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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怒气冲冲的冯野一脚踢开房门的时候，非烟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拨著琴弦，幽幽的轻声唱著南方的小曲。
「华屋重翠幄，绮席雕象床。远漏微更疏，薄衾中夜凉。炉气暗徘徊，寒灯背斜光……」
「聂非烟！」冯野站在那两扇被他踢坏了的房门边虎吼，怒焰高涨。「你这贱婢，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大事，劝叶朗离开？」
非烟很从容的继续弹完最後一段旋律，琴音甚至没有太剧烈的波动。
「妍姿结宵态，寝壁幽梦长。宛转复宛转，忆君更未央……」
「聂非烟！！」冯野见她根本不理睬他的吼叫，恼羞成怒的提高了声音；几个大步迈到她身边，一手攫起她弹琴的皓腕。
「我问你，你究竟存著的是何居心？我一向赞赏你的才气，纵然你身为嘉定城破时被俘的奴婢，我仍待你如女，还为你找了一门好亲事……可是，你就这么报答我么？」
非烟终於正眼看著他了。那眼神澄澈透明，一丝惊慌之意都没有。
「侯爷，人各有志。你甘心在蒙古人手下为奴为仆，非烟可不甘心如此奴颜卑膝的讨好那些蛮子，失掉了汉人该有的气节！」
一句话震得冯野脸色铁青，神情变了又变，举手欲向非烟的脸一掌挥去——
「侯爷！」紧随於冯野身後而至的叶朗，及时出言阻止。
「你别管这件事﹗」冯野更大声的吼了回去﹐用力将非烟摔到地上。「我今日一定要重重的办这个无法无天﹑心有反志的贱婢﹗」他转身喝止一个正要溜去请冯夫人的仆从。「我告诉你们﹐今天莫说是请了夫人来﹐就是皇上亲临﹐我也一定要重罚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
他狠狠瞪著跌坐在地上的非烟，眼光里是恨之入骨的神情。「我早应该给你重重的惩罚的，上次就不该饶了你！现在我若是还不办你，任凭你满嘴反叛之言，旁人还以为我冯野也是这种大逆不道之人！你既然如此处心积虑要断我臂膀、劝阻我所倚重之人，我便将你丢出这里，教你永世不得回头！」
在一旁的叶朗大惊失色了。他现在才相信了她是无辜的，她是清白的，她并没有怀著试探之心而来，监视著他的一举一动……可是，这样的认知、这样的信任，是否已经来得太迟了呢？
「来人！」冯野一声大吼，门外就跑进来两名府中的侍卫。
「你不是自命清高，不愿为奴为婢吗？」冯野斜睨著非烟，脸上泛起了一个得意而阴狠的笑容。
「那么我就把你卖给蒙古人为奴，瞧瞧你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叶朗的脸色倏然刷白了，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大步。「侯爷……」
冯野回过头来，带著狠绝的笑容。「别担心，叶朗，我会另为你细心挑选佳人为妻的。这个贱婢……不要也罢！」
叶朗摇著头，急急的说道：「不，侯爷，请你手下留情，网开一面……非烟只是年轻不懂事，我请求你，放过她这一回……」
「怎么？现在又心痛起来了？」冯野挑著眉看他，神情里满是讥嘲。「自古忠孝尚且不能两全，何况是夫妻之义！你若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心不狠绝，是不能成大事的——」
他冷冷一笑，以眼神示意那两名侍卫上前带走聂非烟。
「不！」叶朗大吼了一声，挺身挡在那两名侍卫面前。
冯野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看著他，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叶朗，你这样百般阻挠於我，可是已经被这贱婢说动了心？」
叶朗急急的回头又看著冯野，「不，我不是……」他有些百口莫辩的惶急，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况中。
「算了吧，叶朗。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难道还要在侯爷面前假装出一副好夫君的模样，对我表现你的仁至义尽吗？」
在他的身後，非烟冷冷的开口了。那语气冰冷得可以，一点感情的波动都没有，只有一丝讥讽之意。
「侯爷﹐你忒也疑神疑鬼了。若他曾被我说动﹐那么现在你又如何得知我的大逆不道之言﹖难道我们现在不应该结为同党﹐一道密谋该如何潜回大宋去？」
这话有理。冯野的疑心开始消退，可是叶朗仍然不屈不挠的挡在非烟身前，语气里有丝难言的哀恳。
「侯爷，我请求你，饶过非烟这一回吧……我保证我会好好教导她，要她打消那些可怕的念头……」
一只纤纤小手搭上了他的肩。他讶异的回头，非烟那双美丽的、黑白分明的大眼，正在悲哀的凝视著他。
「够了，叶朗。」她轻声说，语调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我们志向迥异、目标不同，勉强凑在一起，又有何意义？我并不是不能忍受为奴为婢的苦楚，我只是无法忍受看著你背叛了你的国家、你的血缘、你的民族……」
她淡淡的撇开了头，表示了她对他「执迷不悟」的痛心与决绝。「一个人若是没有民族大义，即使他拥有再多的荣华富贵，我都不认为那是一种好男儿的作为……我宁可身为低下的奴婢，也不愿将自己的终身付托在这种人的身上！」
叶朗不由得向後踉跄的倒退了两步。她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却仿佛盛满了对他的指责和嘲讽，使他再也无法这样的正视著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
於是，一切变得无可挽回。
但在匆匆赶到、却无能为力的冯夫人哭哭啼啼的泪眼攻势之下，总算为叶朗和聂非烟争得了半个时辰的最後独处。
「你……不整理一下东西么？你打算不带任何东西就走？」当人群散尽之时，叶朗回身合起了房门，犹疑的问著坐在镜子之前，缓缓的梳理著一头长发的非烟。
非烟闻言，轻轻的笑了起来，缓缓的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唯一想带走的东西……」她深深的凝视著他，幽幽的低笑了。「却正是我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叶朗沉默了。他想为自己辩解，想跪在她脚下恳求她的原谅，想带著她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晦暗的、污浊的、充满了勾心斗角与罪恶的地方。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窗外充满了来回走动、把守著他们房间和院落的人影，他唯一所能做的，就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凝视著她，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镌刻在自己的心底，永生、永世，从不忘却。
「非烟，我……」
他还是开口想解释自己的为难，在这面临别离的一刻，什么责任、什么谨慎，都显得好像不那么重要了。他想告诉她他的挣扎，想解释他的左右为难，想请求她了解他两难的处境，想让她知道一切一切关於自己的事情……
「嘘，什么都不要说。」
她微笑著，轻声阻止了他的千言万语。
「我都了解，叶朗。我并不需要知道那个原因，我也不认为你的选择，像我方才所说的那么错误或罪恶……」她浅浅的笑了，未施脂粉的容颜，清丽而素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