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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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被政府欺骗了。政府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保证,马其诺防线能够抵挡德国人的脚步。
谎言。
钢筋水泥和法国士兵都无法阻止希特勒的军队,而政府却像小偷一样连夜逃离了巴黎。据说他们正在图尔市制定战略,但在巴黎惨遭敌人蹂躏的时候,战略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你准备好了吗?”
“我不走,爸爸。我告诉过你了。”她已经穿上了外出旅行的服装——正如他所要求的那样——红色圆点图案的夏日洋装和矮跟鞋。
“我不会再跟你谈论这件事情了,伊莎贝尔。亨伯特一家很快会来这里接你。他们会把你送到图尔市去。从那里出发,你需要自己想办法赶到你姐姐家去。天知道,你一直以来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了。”
“所以你要把我赶走。再一次。”
“够了,伊莎贝尔。你的姐夫已经到前线去了,她一个人带着女儿留在家里。你要按我说的去做,离开巴黎。”
他知不知道她有多受伤?他会在乎吗?——伊莎贝尔心里想。
“你从没有在乎过薇安妮或我。而且,和你相比,她更不想要我。”
“你必须得走。”他回答。
“我想要留下来战斗,爸爸。像伊迪斯·卡维尔那样。”
他翻了个白眼,“你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被德国人处死的。”
“爸爸,求你了。”
“够了。我见过他们的所作所为,伊莎贝尔。你没有见过。”
“如果情况那么糟糕,你也应该和我一起走。”
“然后把公寓和书店留给他们?”他抓住她的手,拽着她走出公寓,来到了楼下。她的草帽和小行李箱碰撞着墙壁,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最后,他打开门,把她拉到了拉布尔多内大街上。
混乱。尘土。人群。街道如同一条充满人性、生龙活虎地喘息着的龙,慢慢向前爬行着,呼哧呼哧地喷着尘土、鸣着喇叭;人们的呼救声、婴儿的啼哭声和汗水的味道让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堵塞了这一地区的汽车上都载着沉重的箱子和包裹。大家用上了他们能够找得到的一切运输工具——购物车、自行车,甚至是婴儿车。
那些付不起油钱或找不到汽车和自行车的人只好步行。上百个——上千个——妇女儿童牵着手慢吞吞地向前迈着步子,怀里还尽力抱着不少东西:行李箱、野餐篮、宠物。
那些老人和幼童已经落在了后面。
伊莎贝尔不想加入到这群毫无希望又无依无靠的妇女、儿童和老人中间。在年轻人奔赴前线——为他们出生入死时——他们的家人正在离开,朝着南边和西边前进。可说真的,他们怎么会以为那里就比较安全呢?希特勒的军队已经入侵了波兰、比利时和捷克斯洛伐克。
人群吞没了他们。
一个女人撞到了伊莎贝尔,嘟囔着说了句抱歉,然后继续向前走着。
伊莎贝尔跟随着爸爸,乞求道:“我能帮得上忙的。求你了。我可以做护士或是开救护车。我可以缠绷带甚至是缝合伤口。”
在他们身旁,一只喇叭呜呜地叫了起来。
她的爸爸放眼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让他容光焕发的那份释然。伊莎贝尔认出了那种表情:它意味着他就要摆脱她了。再一次。“他们来了。”他说。
“别把我送走。”她回答,“求你了。”
他拽着她穿过人群,来到一辆满是灰尘的黑色汽车跟前。只见车顶上绑着一块下垂的、染了色的床垫,以及一组钓鱼竿和一个装着兔子的笼子。汽车后备厢敞开着,但上边也绑着绳子,她看到里面摆了一堆篮子、行李箱和灯具。
车子里,亨伯特先生苍白而又圆胖的手指正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仿佛这辆车是一匹随时都有可能脱缰的马儿似的。他是个矮胖的男人,总是待在父亲书店附近的肉店里。他的妻子帕特丽夏是个强壮的女人,有一副乡下常见的肥大双下巴长相。她正抽着烟凝视着窗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亨伯特先生摇下窗户,把脸探了出来,问道:“你好,于连。她准备好了吗?”
父亲点了点头:“她准备好了。谢谢你,爱德华。”
帕特丽夏也靠过来,隔着敞开的窗户对她的父亲说道:“我们最远只能走到奥尔良,而且她必须分担油费。”
“当然。”
伊莎贝尔不能离开。她觉得这么做是懦弱的,错误的。“爸爸——”她还尝试着想说服他。
“再见。”他的语气坚定得足以提醒她,她没有别的选择。看到他朝着车子点了点头,她麻木地走了过去。
她打开车门,看到三个矮小、肮脏的女孩子正躺在一起,吃着饼干,嘬着奶瓶,玩着娃娃。她最不想做的就是加入他们,却还是挤了进去,在一群身上带着淡淡奶酪和香肠味道的陌生人中间找了一块空间,关上了门。
她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透过后车窗凝视着父亲的脸庞。她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地下压了一下,这是唯一能够暗示他也看到了她的动作。人潮像围绕在岩石周围的水一样奔涌起来,直到车身后面只剩下一群满身污泥的陌生人。
伊莎贝尔重新面朝前地在座位上坐好。窗外,一个年轻的女子回望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头发像鸟窝一样蓬乱,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在吸吮母乳的婴儿。车子缓缓移动着,有时前进一点,有时长时间地停着。伊莎贝尔望着自己的同胞——不管是男是女——挤过她的身旁,脸上带着茫然、恐惧而又困惑的表情。不时会有人重重地敲着汽车引擎盖或后备厢,乞求着什么东西。即便车里热得令人窒息,他们还是紧闭着车窗。
起初,她为自己的离开感到伤感,可心里的怒火却随着臭气熏天的车厢里逐渐升高的温度而愈燃愈烈。她已经厌倦了被人挥之即去的日子。先是她的爸爸抛弃了她,然后又是薇安妮把她推到了一旁。她闭上眼睛,遮掩着抑制不住的泪水。黑暗中,伴随着香肠、汗水和硝烟的味道,听着身旁小孩的吵闹声,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送走时的经历。
漫长的火车旅程……伊莎贝尔挤在薇安妮的身旁,除了用力地吸着鼻子、哭泣和假装睡觉以外什么也不愿意做。不久,一位长着铜管般鼻子的夫人低下头来看着她们说道,她们费不了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