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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遮蔽千碑林上空的浓烟终於慢慢散去，山林间仍有多处火苗尚未熄灭，还在焦枯的土壤上跳动。

池梦蝶和秦沙浸在瀑布下的水潭里搓洗著满身的泥垢烟灰。擦干净头发後，池梦蝶走到秦沙身後替他擦背。剑伤极长，幸好并不深，虽然流了许多血，却没有伤及筋骨。

两人手头没伤药，池梦蝶只能将伤口清洗了事，包扎妥当後，他从背後抱住秦沙，在男人脖子上亲了一口，不无遗憾地道：“日後你背上就要留下条疤痕了。”

一条伤疤换个心上人，赚了。秦沙低笑：“那算不了什麽。”

两人相拥著在水中温存良久，眼见天色全黑，才相继上了岸穿起衣物。

朱天正午拔营，营地上除却马粪，什麽也没遗漏。池梦蝶安顿秦沙坐下休息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任何残留的食物，叹口气，走出数里路，去摘昨天白天吃过的红果。

等他揣著一兜果子返回瀑布旁，秦沙合衣而卧，已经睡著了。

池梦蝶见他神情委顿，脸色也十分苍白憔悴，就没叫醒他，蹑手蹑脚往男人身边一坐，吃了几个果子後也不知怎的，发起呆来。

身陷火海的时候，他也终於看清了自己的心。可如今两人劫後余生，许多池梦蝶原先未曾细想的问题都随之纷沓而来。他将秦沙当成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唯一，然而秦沙呢？

男人对他的心意确实显而易见，假不了，池梦蝶并没有怀疑。只不过秦沙口口声声念著的那个冰妹，像块无形的大石头，堵得池梦蝶心口发闷，连咬到嘴里的果子也酸涩无比，难以下咽。

池梦蝶知道，自己喝醋了。

他的不安在几天後便得到证实。两人内力刚恢复，秦沙就不顾背部才结起薄痂的剑伤，决定回永稷。

“我们已经耽搁了好几天，再不走，我怕……”秦沙没再往下说，满脸的焦虑便足以让池梦蝶心情跌落到谷底。

即使现在就走，光靠两条腿，想追上朱天的队伍也不可能。池梦蝶想了想，不忍泼秦沙的冷水，缄默一阵，最终直视秦沙双眼道：“那就走。不过得先把话说清楚，救出句屏皇後之後，你究竟要我还是要她？”

怕自己的话不够份量，他又恶狠狠地威胁道：“你想好了再说，要是出尔反尔，老子阉了你！”

“当然是要你。”秦沙啼笑皆非，还当池梦蝶这小笨蛋担心妹子秦冰容不下他，拍了拍池梦蝶的肩膀，道：“冰妹从小就最听我的，绝不会来阻扰你我。你尽管放心。”

从小？池梦蝶警锺大响，敢情那骚包跟秦沙还是青梅竹马，最後却嫁入宫中，还跟秦沙藕断丝连互通款曲。一定是这样没错！他越想越不舒坦，但自己跟秦沙结识在那骚包之後，实在没什麽理由去指责秦沙以前的风流情史。

算了！堂堂男儿，怎麽能像个娘们一样小鸡肚肠让秦沙笑话呢！池梦蝶咳了一声，点点头，把所有的不快收进心底。

两人采了些果子，又砍木材做了几个蓄水的罐子，装满清水，踏上回永稷的路途。

归途秋意瑟瑟，大地仍和两人来时一样荒芜，渺无人烟。两人携带的果物清水很快告罄，池梦蝶和秦沙便捕猎鸟雀为食，倒也没有饿著。

两人急著赶路日夜兼程，走了多日，这天傍晚抵达距离永稷百余里的一个小城池。

为掩人耳目，两人近城前已用烂泥草汁将面孔涂得脏兮兮的，守城兵将只当池秦两人是普通的灾民，随口盘问了几句就放两人进城。

池梦蝶还没看出端倪，秦沙却发觉城楼上原本绘著红日金蛟图案的句屏旗帜都换成了黑色，暗自心惊。入城後急忙找了户农家借宿，一打听，才知道这城池十天前已被朱天的叛军攻占。

“义军是好人呐，进城就开了官仓，把狗官私藏的粮食银两发给大夥儿救命。我两个儿子都跟著朱大爷的义军上永稷去了。要不是我老汉腿脚不灵便，我也去。”老汉说话絮絮叨叨，人却热心，特意煮起锅小米粥招待池秦两人，“你们也是从别地逃荒过来的罢，吃吧吃吧！”

秦沙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赶去永稷，好不容易熬到翌日天明城门开启，便拖著池梦蝶继续赶路。

两天时光便在两人脚步中匆忙飞逝，这日过了晌午，都城永稷的巍峨城楼终於映入两人眼帘。

看清城楼上张贴的告示後，秦沙一路上所有的不祥预感全变成了现实。

朱天已经攻下永稷，入驻宫城。

“上面说句屏皇兄弟都潜逃了……”池梦蝶边看告示边端详著秦沙的神色，小声道：“不过没提到句屏皇後，你看……”

事到如今，担忧也不管用。秦沙反而镇定下来，“进城再说。”

卫应侯府和都城官吏的府邸都已被叛军盘踞，绝不可能再回去。池梦蝶於是领著秦沙来到他当初投宿的那家小客栈歇脚。

客栈大门虚掩著，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几只苍蝇有气无力地飞飞停停。

一个店小二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被池梦蝶在肩头轻轻一拍，那人睡眼朦胧地抬起头。“谁啊？”

“小吴哥，是我。”池梦蝶擦掉了半边脸上的污垢。

小二揉了揉眼睛，做到跑堂迎客的夥计，认人的本事本来就不差，何况池梦蝶又是少见的美男子，小二一下就记了起来，热络地招呼他和秦沙入座，端上一壶热茶问起池梦蝶这些天的行踪。

“我跟这位朋友去了外地谋生，转了一圈没赚到银子，还把本钱蚀了，只好再回来碰碰运气。”池梦蝶抹了把灰，再次把自己涂成花脸，随口扯个谎，不见掌柜和别的夥计，奇道：“怎麽就只有你一个人？”

小二叹气：“义军还没打进来，掌柜就收拾细软回乡下老家避难去，留下我一个看著这家客栈，说是等太平了再回来。我看呐，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时候。”

他看了看池梦蝶和秦沙，道：“城里的各家铺子现在都给义军接管了，我这里也一样，每天都有义军的人过来盘点。你们想做买卖恐怕行不通，不如就先在我这里落脚，过了风声再说。啊，对了，我听说义军正在招苦力重修皇宫，虽然是力气活，能吃饱饭。你们要是肯干，等今天盘点的人来了，我替你们说去。”

池梦蝶和秦沙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道：“那先谢谢小吴哥你了，就不知道成不成？”

“包我身上。”小二说得兴起，把胸脯拍得当当响。他是个健谈之人，许多天守著门可罗雀的客栈，早闲到发慌，也不管池秦两人爱不爱听，一个劲地说个不停，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才收住话头，“来了！”

来人四十来岁，身材瘦弱，手里还拿著笔墨账簿，像个读书人的模样。向小二盘问起今天的营生，看到边上低著头的池秦两人，问小二：“这两个人是谁？”

“是来投靠我的老乡。”小二赔笑道：“他俩什麽粗活都能干，来都城只求找口饭吃，龚爷您也看到我这里养不活他们，您看能不能赏他们点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