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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药很感激他。虽然自己这般不知死活，可这也代表着有其他的一些人要为了保护她而豁出自己的性命去，而她因为这个而感到十分抱歉。

从成啸那里出来，红药又转而去找了一趟克里斯多弗。不过克里斯多弗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也许是有事出去了。值此多事之秋，即使像他这样年轻而热血的骑士，在耶路撒冷也总是有些事情需要做的。

红药最后给他留了一封用词拙劣、文法生硬的短简，算是简单解释一下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去向，并对他这些年来的关心和照顾予以感谢。仓促之间，她并没有仔细调整自己的措辞和语气，因此使得这封短简看起来带着一点告别的意味。不过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修改，就将写满字的纸对折后压在他房间的桌上，然后离开了。

红药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飞快地替自己收拾行装。在这几年内陆续在耶路撒冷宫廷里添置起来的华美长袍并不适合这次行动，红药把它们一一叠好后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幸好这几年里虽然得到了博杜安四世的厚待，她的外形和身材也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因此五年前逃难路上穿过的汉家传统服饰居然还都合身。红药找出五年前用过的包裹，开始把那几件朴素至极的衣服放进去。

房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红药原本以为是克里斯多弗看到了那封短简后赶来送她，但很快就从这一阵过于轻悄细碎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来的不是克里斯多弗，而是她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侍婢，青娘。

青娘是从前跟随过红药母亲的婢子，听说是被掳至北国的老皇帝赐给自己的义女的，现在也有四十岁了，平时并不多话，行事也甚是稳重，一心想要达成红药母亲的遗愿，为红药争得名正言顺的帝姬名分。只是世事弄人，跟着红药在江南险些送了小命，却又逃到这蛮族聚居的异国他乡，空耗了数年时光。

青娘注视着红药的背影，终于还是开口唤道：“帝姬。”

红药忙碌收拾行装的背影忽然微微一凝。

在她的坚持下，青娘甚少这样郑重地称呼她。假如她这样做了，那么必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红药没有回头，继续把手里的一件长袍叠起来，应道：“嗯？”

青娘的语气甚是犹豫。

“帝姬坚持要回到大宋去，究竟是为什么？”

红药继续将手里那件衣料华美的长袍折起。

“为国王陛下寻找药材。”

青娘的语气变得有点急迫。

“可是……帝姬！你这样回去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又何必……”

红药终于将那件长袍叠好，放在床边。

“青娘，你也知道我在大宋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么？你也知道，我是万万不肯再回到金国去的。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容身？而在这里，你也看到了，很多人指斥我为异教徒，能够给我提供足够的庇护的，只有国王陛下……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么？我得让他活着，这样我才能够在此处安身……”

青娘似是有点懂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犹自叨念：“可是……可是，也不必帝姬亲自回去呀！他是这里的国王，要派多少人去采药，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么？……”

红药轻轻笑起来，回身打断了青娘。

“让这些异国的奇怪脸孔在大宋的土地上出没？难道他们就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么？更不要说他们哪里认得什么是雷公藤。”

青娘似已被说服，可还不甘心眼看自己忠心的小主人回头去冒险，哼道：“难道帝姬就不放心派成啸他们几人回去？一定要亲自去才行？”

红药敛起了笑容，走到青娘面前，注视着青娘的面孔，重重颔首。

“是的，我必须去。我得让国王陛下承我这个大大的情，将来他才会给我们提供更多更坚实的庇护……青娘，你明白么？”

青娘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终于又竭力忍住，只是默默点头。

红药满意地笑了笑，缓步走向门口。青娘在她身后，忽然又大声叫道：“帝姬！”

红药在房门处回头，疑惑地拧起眉。

青娘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对红药大声说道：“这里的国王……他……他可是麻风！！”

红药的脸上微微一愕，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低了一低头，摇头笑了笑，又抬起眼来望着青娘，温声道：“我知道。那与我何干？”

青娘望着红药平静如水的面容，先前提起的一颗心不知为何落了回去。也不像是放心，但也不想再问。

帝姬从来就是个执拗的孩子。青娘想。

否则也不可能沦落到这种陌生而敌意重重的世界里却仍能活下去。

只是她的模样，远不像她方才所说的言语一样无情。

帝姬，你真的只是为了让这里的麻风王承你这么大一个情，为你提供庇护，才肯如此冒险的么？

这样的疑问在青娘的心里愈来愈大，如同一条毒蛇一般啃噬着青娘的心脏。然而青娘不敢再问。因为无论帝姬回答是与不是，其实都不重要，青娘只是怕自己所预见的事情，才是最终的真相。

chapter 14

虽然最终国王忠直的导师泰比利亚斯出面，为红药一行人妥善安排了为数不多的护卫随行，也在波斯找到稳妥的商队，让红药一行人加入其中，方便一路上的旅行；但这一切耶路撒冷王国所能提供的护佑，就只能到达宋境之外为止。再往前走，他们这些异国蛮族的面孔，就有随时被人发现报官，引来不必要的争端的危险。

因此红药辞别了商队和耶路撒冷王国派出的侍卫，带着忠心的青娘和本领高强的成啸等几人，装作逃难的宋人，继续前往江南。

寻找雷公藤的过程是怎样艰苦而惊心，也不必多说了罢。更糟的是，即使百般小心翼翼，他们还是被官府发现了。将红药捉去的人，却正是五年前同情过她、暗地私放她一条生路的汴京旧臣，前任临安知府。

客栈的房门倏然被踢开，一群身着劲装的男子涌入房间，迅速在房间四周合围起来，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剑尖都指向房间正中的红药主仆数人。

成啸倏然拔出腰间的长剑，就要拼死出手。然而红药扫视了一周房间里的状况，很快出言喝止了他。

何必徒劳作无谓的挣扎？他们这边只有几个人，而这房间里包围了他们的就有十几位，更不要提房间外面可能埋伏着的后手……既然这条冒险的路是她自己选择的，那么一旦失手，也应该由她自己来承担一切后果。

成啸或者青娘，或者另外那几名忠心而沉默的侍仆，都不应因为她的愚勇而送死。假如今天就是她的末路，那么她至少是因为忠诚于自己的心灵而牺牲。她不希望这些原本可以活下来的人们，因为一直以来拘束着他们的愚忠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即使有人曾经于他们有恩，那个人也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