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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燕来读到高中三年级,晓得是考不上大学的。事实上,他也没有通过准考资格的考试,所以并没有报考,单领了一张高中毕业证书,他的求学生涯算是停了板。可就是这样,他也已经是他们家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人士了。他的姐姐韩燕窝读到初中毕业,后来出嫁到另一个乡里,户口迁过去不久,就征了地开马路。那时候,征地还兴有征地工,每户能摊到一两个。姐夫把征地工的名额让给了姐姐,自己就做盆花的生意。因原先就是花农,有养花的技能,也有销售的渠道。将折换给他家的工房挤出一套来,专用来做花工场。在楼房里养花,别的没什么,就是沤绿肥有点困难,好在这幢楼里大多是征地迁来的农户,经得起熏。韩燕来还有个哥哥韩燕飞,读到了初中一,就不读了,在家务农。轮到他们这里征地,运气就不怎么好了。因市区人口自己就业也有限,腾不出公职了,是用货币折算的,哥哥的婚事也因此受到影响。在郊区地方,已时兴用征地工名额作聘礼了。哥哥的征地工没了着落,新媳妇也就没了着落。所以,哥哥一直没有结婚。在乡下,二十三、四岁就可算大龄青年了。一是没成亲,二是没工作,哥哥就迷上了麻将。他们这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是从燕子身上起的。生姐姐时,梁上的燕子正筑窝,就叫燕窝。生哥哥是在秋季,燕子弃下窝往南去了,所以是燕飞。燕来就自然是春暖花开燕归来的意思了。父母私下里说,这三个景其实都应着三个儿女的命。燕窝的气象最繁荣,闺女的命显见得富贵;燕飞就惨淡些;燕来呢,现在还不敢说,可总是有希望的吧!

韩燕来比哥姐的年龄都要小一截,这年十八岁,高中毕业生,到底机会要多一些,胸襟也大一些。他们几个同学结伴,应聘到城市那头,隔了黄浦江的浦东开发区,一家中日合资的蔬菜公司里做操作工。活计不重,可以说很轻,只是将一种二寸来长一寸来宽,碧绿的叶子,叠成一摞一摞,归置起来。这叶子是日本人用来垫菜盘子的,特别要讲卫生。所以还发了天蓝色的衣服,帽子,白口罩,白手套,天天要洗澡。工资也令人满意。可却是闷得很。翻来覆去这一个动作,来上多少遍才填得满八个小时?心里就盼着换另一种叶子来做,可就只有这一种叶子。一袋一袋进来,一盒一盒出去,永远不会结束。他们在上班和下班的路上,一同骂日本人,骂他们的刁钻,想得起用叶子垫盘子,为什么不用草纸垫呢?草纸有什么不好?后来听厂里人说这叶子垫在盘子里,上面是放生鱼片的,他们就骂得更激烈了——难道是原始野人?吃生腥的!怪不得这样坏,要来侵略中国——八格牙鲁,米西米西!他们骑着自行车往轮渡去,上了渡船后就朝水中吐唾沫,好像那里面有日本人吃饭的盘子。下了渡船还有很长一段穿过市区的路,他们总共要在路上花去几个小时的路程,这却是一天中最好玩的时刻,可终归是不经济的。而且,他们有乡下人的娇贵,不惯于长途跋涉,不惯于按钟点,不惯屈抑着一坐几个小时,不惯多少日只做一件事——他们要是种二亩稻子,从平秧板开始,播种,起秧,灌水,插秧,然后稻子从青到黄,抽穗,扬花,再割,挑,打,扬,人要做多少种事情,翻多少种花样!他们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总结出一条:老太婆念经也是苦的,一生一世就念这么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手里只摸一件东西,珠子,所以菩萨要报答她!起初的怨艾和兴奋一同过去了,他们消沉下来,路途中的好玩也调动不了情绪了。一个月内,他们几个先后辞了职,连工资也不要了,就当抵了一顿午饭。那一顿午饭是可回忆的,一个不锈钢托盘上,几种荤素,汤和饭尽管盛。可是,胃口却又不好了。于是,这惟一可回忆的一点也打了折扣。

此时,他们这几个同学就筹划着合伙做生意,刚出校门的人总是好高骛远。他们想开一爿厂,却不晓得是什么厂,因为没有一个人是有哪一方面技术的,也不知道开厂究竟是怎么会事。但他们不是已经见识过工厂了吗?而且是日本人开的厂。在这个厂里的经验虽然是沮丧的,可是也给他们一种知识,就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生产,什么东西也都有人要。只不过是,他们能生产,又有人要的这一样东西,不晓得藏在什么地方。他们几个聚在某一家的门口,讨论着开厂的事情。村子外面那一片空地,他们早已经不去了,嫌那里腌臢 ,不像小时候,样样都觉着是八宝,他们是准备做事业的人了。在工厂里的那一点点阅历,使他们下了决心,要做就做老板,不能做打工的。因为老板可以自由地走动和上下班,不必按钟点。他们最痛恨就是按钟点,在钟点规定里面做人,手脚都伸展不开的,还有什么意思?讨论总是激励的,又很有趣,也没有钟点的催赶。在他们悠闲的讨论中,事情也在悠闲地起着变化。有一个同学去了浙江,给亲戚的生意帮忙;又有一个同学与自家兄弟一起,在前面马路上,租了铺面卖摩托车零件;还有一个同学,情窦初开,随了村里热心的女人,一家一家跑着相亲,最后,只剩下韩燕来自己,在村子和村子附近游逛。

韩燕来是家中老小,又是父母中年时生的,人称“奶末头”,家中人都娇宝他。尤其是最上头的姐姐燕窝,有燕来时已经八岁,正是学做小妈妈的年龄。乡里小孩不像城市里的,有娃娃可以做练习,她们的娃娃就是年幼的弟妹。所以,燕来可说是燕窝抱大的。先是抱不动,让母亲绑在背上驼着,软呼呼的小身子贴在另一具小身子纤细的背上。这一个似乎还比那一个大些,因为胖和结实。再接着,就是抱在怀里,那小的又长大长胖了些。燕窝拦腰箍着,就像两个小孩在摔跤。脸贴着脸,互相嗅着脸上的气味。小的是奶气,大的其实也乳臭未干。有时候,抱累了,小的却不肯下地,大的就哭。小的见大的哭,也跟着哭。眼泪流进对方的嘴里,有点相濡以沫的意思了。因是这样抱大的弟弟,燕窝看燕来到处都是优点,世界上没有比燕来好看又乖的小孩了。他的圆鼓鼓的脸颊,嘴一动,就会出现一个酒窝,就只一个,在左边的脸颊,一个就比两个来得金贵。他的眼睛是细细的单眼皮,大眼睛有什么好呢?不是很像牛卵!燕窝常常蹲在地上,让燕窝站在她对面,看他吐泡泡。燕来很卖力地将小嘴卷成一个筒,像鱼一样吐出许多唾沫泡,燕窝就很欣赏。事实上,燕来长到三岁的光景,就失去了那种年画上的胖娃娃的形象。他瘦了,相应地脸就变长,四肢也细长的,看上去其实像一只蚱蜢。可燕窝却又看出另一种好处,就是秀气。这时候,燕窝已经上初一,脑后高高地束一把马尾,骑一架和人差不多高的自行车。为够到脚蹬,必须将身子偏向一侧,伏下去,绷直脚背,再起来,偏向另一侧。就这么一起一伏,到几里路远的中学读书。每到中午放学时,只见她远远地,起伏着身子,头发在脑后几乎飞起来,真像一匹小马,直骑到燕来跟前翻身下车。而燕来已经等不及了,嘴扁着,万分的委屈。

要说,燕来在家中的地位,有一半是叫燕窝抬起来的。本来,大弟弟燕飞也是重要的,因是第一个儿子。可在燕窝公然的贬抑之下,燕飞渐渐失去了人们的注意。失宠的人常常会变得乖戾,他先是爱哭,这就已经叫人不喜欢了,然后又无故滋事。比如好好吃着饭,忽然碗就落地下碎了。乡下人最忌碎饭碗,来上一两回,就足够大人恼怒了。再后来,他就开始欺负弟弟,不需要燕窝出面,隔壁小孩子都跳了脚唱:大欺小,现世宝!燕飞变得抑郁了,心里对燕来起了些恨意。好在农户家的孩子,生活是简朴的,没什么多余的享受可争夺。燕来所有的玩具只是燕窝的一块手绢,燕窝可将它做成一个蛋,然后从蛋的一头拖出一角,变成老鼠,或者展开,四个角各打一个结,做成一顶帽子,戴在燕来头上。所以,就生不出太大的龃龉。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燕飞也只能认命,屈居于兄弟之下。燕来还小,当然认识不到其中的不公平,而是觉着,天下人都对他疼爱,倒养成一种和悦的性情,很令人喜欢。

事情就这样形成格局,燕飞做什么都要招骂,燕来则相反,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其实两兄弟读书的才智与努力同样是平平,燕飞被斥下来回家种田,燕来却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因为燕飞是种田人的胚子,脸黑,手黑,课本作业本都揉得墨黑。而燕来呢,白净的脸,细细的手腕,书本作业也都是干净的,而且身体孱弱。燕来果然是容易生病的,功课重一些,先生话重一些,都会引起反应,发热或者肚痛,这一天就必让他歇下来。他从高中毕业以后,他们也不像催燕飞那样催燕来去找工作。事实上,他们也不是认真催燕飞,只是燕飞的问题更迫切,已当成家的年龄了,却不愁不急,日日在麻将桌上玩耍,他们就要骂。而燕来还是个孩子,在他们眼里,燕来是不会长大的,虽然他已经是那么长大的一个人,站起来要仰头看,睡下去,一双脚总归从被窝那头逃出来。可是你看他那张酣睡的脸,红扑扑的,似乎还带着笑意,不晓得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这样就可以想象,燕来在蔬菜公司上班时,大人们的反对程度,同时,又对燕飞施加了多少压力。现在,燕来也闲下来了,照理,燕飞应当解脱了,可是,并没有。大人骂的是,燕来准备开厂,燕飞你怎么样,开麻将厂?小的倒比大的懂事早。等到燕来开厂的事情消停下来,对燕飞的指责还没完,因为燕来又生病了。燕来晓得发愁,燕飞晓得什么?无论怎么说,燕飞总是一个不回嘴。他从小习惯不平等待遇,也听惯了父母的唠叨。再说父母也就是嘴上说得凶,事实上也并没有亏待他。燕飞禀性厚道,伴随着厚道,又有些软弱,和大多数农户家的孩子一样,对外面的世界怀了一种畏惧。甚至只是相隔不远,称得上比邻的市区,在他们都已经是“外面的世界”了。现在,这个“外面的世界”越来越逼近过来,仅只隔了一条铁路线,他们非但没有觉着这世界容易了解了,反而更加地缩回在自己的农田的世界里。而这世界已经小到无法再小,几乎只余下立锥之地。他们变得就像螺蛳壳里的螺蛳,活动的空间十分有限。

燕来多读了几年书,又在蔬菜公司上过班,可算是见过市面的人了,所以他会想着出去发展。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他们显然是成熟了,不再说“事业”,而是说“发展”,将自己放低一档,放在起步阶段。现在,燕来一伙的,都星散出去发展了,余下燕来一个人,还没有找准方向。按说,燕来应当是彷徨和苦闷的,可不是说他有着和悦的天性吗?在别人可能是尖锐的问题,在他这里都变得温婉了。所以他心情还不坏。他有时也到哥哥的麻将桌旁看看,哥哥的朋友说:毛豆,帮你哥哥来一圈,不会牌的人手气好!他就红了脸,笑着走开。他就是这样害羞呢!这些乡下孩子,面皮都很薄。自小生活在亲熟的庄稼和人里面,天地倒不谓不大,不谓不丰富。那田野放眼望过去,可望到天边。作物的生熟收种,将一年到头渲染得起伏跌宕。可这一切都知己知彼,知根知底,不必起戒心。所以他们性子大都很“糯”,尤其在这未经人事的年少时代,对玩笑回个嘴都不会的。看上去似乎很没风趣,可你不知道他们内心,藏着多少引人发笑的念头。燕来又是其中尤其羞怯的一个,那也是他姐姐娇宝的功劳。从麻将桌边走开,循了卡拉OK的歌声进了某户新喜的人家,去听人唱歌。听着听着就也想唱,可等到人家邀他,把话筒递过来,他又红了脸,逃跑出来。他走过一扇敞开的门,门里也有一桌牌,不过是纸牌。打牌人是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见他走过,就抬头看他,脸色有点青。燕来晓得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赌。他不会去老曹那里告发,可为了避免他们生疑,他就没有进门,而是走了过去。有时候,他会到他读书的学校,去看看昔日的先生。他不像那些性格偏激的同学,因没考上大学,就愤慨地撕掉作业课本,发誓一辈子不去学校,不见那“浮尸先生”。燕来心里倒不存芥蒂,可是先生却想不起他了。所以,他只是在校园里兜个圈子,看看学生们打球奔跑,然后回家。

最后,他还是和那些小孩子们在了一起。和小孩子在一起,他不必总是感到害羞。虽然看起来很奇怪,那些小孩子,只及他的腰部。他在中间,真的合了一句成语:鹤立鸡群。可是,小孩子从来不会叫他难堪。他们的那些幼稚的话题,也并不让他觉得没意思,相反,还挺有趣。他们骂先生,或者彼此相骂,在他听起来,即耳熟又耳生。耳熟的是让他想起当年在小学校时的情形,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着过去多久,仿佛就在眼面前。耳生的则是,小孩子们的骂人话与他们当年不同了。比如,他们互相骂有“毛病”,一个骂“神经病”,那一个就会骂“爱滋病”;再比如,一个骂“卵”,放在过去,回答也是“卵”,可现在,是“受精卵”。他听得又敬佩又好笑,想插嘴也插不进去。对他这么个大人——在孩子看起来,燕来绝对是大人无疑,他这个大人挤在他们淘里,却并不使他们生嫌,他一点不碍他们的事。相反,还能派他用场。比如,哪个人被父母用家务活扣住了,就派他去叫,就能叫出来,因为有面子呀!有一次,他甚至用代工的方式换那人出来。他们学骑自行车,他就坐在后车架上,支开两条长腿做撑脚架,随时支住要倒的车。现在,小孩子们已不再去空地玩了,空地被开发区用铁丝圈起来,推土机和铲车清除了上面的垃圾,露出了地表。那地表的颜色是黄褐里带着灰白,质地十分坚硬,是建筑垃圾里的水泥粉尘和石灰颗粒,渗进去形成的。看起来,工地似乎要开工动土的样子,可是,事实上却没有,又有了些新的垃圾在这里那里出现了。然而,这时候的小孩子却不再像韩燕来他们那样,将那空地当成儿童乐园。他们与空地疏远得很,对它没有一点记忆了。

燕来每周或者每两周一次去姐姐燕窝家。他们的模样都和小时候不很像了。燕窝比小时候要结实,身个是中等,只及燕来的下巴,原先瘦得尖尖的长脸变成了圆脸。看上去他们不像差这么多岁数的姐弟,当然也不会像小时候那么亲热,而是有一点生分。燕来去燕窝家,燕窝要是还没下班,燕来就站在马路边上等。马路上的人和车中间,渐渐有了燕窝的身影。她也看见了燕来,伏下身子使劲蹬车,马尾辫从背上飞到空中。骑到弟弟身边,翻身下车,这情景仿佛才好像又回到幼年的日子。只是燕来不会扁着嘴哭了,而是一扭身,在前面先走了。姐姐推着车在后面,就这么相跟着到了家。后来,燕窝有了孩子,燕来就是抱了外甥等在马路边。再后来,外甥进了托儿所,要是托儿所的小孩子在街上散步时,燕来正好来,阿姨就会让孩子出列,跟燕来去。因为都认得这是孩子的舅舅。

燕来抱着这个小孩子,觉得很亲,又觉得有些生。有时候看看他,会奇怪他是谁?为什么会和姐姐做母子?这个小孩子,有时也会不认识地看着他,好像在揣摩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自己家来。这一家子的小孩之间通常会产生的怨艾,怨另一个分走了自己独享的喜爱。所以说到底,燕来还没有完全长大,对姐姐呢,依然有着小时候的依恋,虽然在外表和形式上,完全不同了。姐夫是将他当个大人,见他就递烟给他吸,还与他喝酒。姑舅俩对酌的样子,就像一对男人的知交。姐夫劝燕来和他一同做盆花的生意,憧憬开一个苗圃。姐夫很恳切地说,燕飞当然也很好,可是燕飞太粗,读书少,没有先进的思想,不合适做生意。而燕来却是有素质的。燕来只是听,并不搭话。他内心里对姐夫也有些隔阂,和那小孩子一样,姐夫也分走了姐姐的注意力。可能因为他和哥哥不如和姐姐亲近的缘故,他内心里对自己的同性其实是持有距离的,好像他们多少会伤着他似的。可是,对女孩子,他又是无比的害羞。高中里许多同学开始恋爱,也有一二个女生对他有好感,他先是不知道,后是逃跑。他实在是个晚熟的男生,也是一个感情温存的男生,现在处在一个多少是尴尬的当口,内心挺寂寞的。

像姐夫这样看上他的人不算少,就在这闲逛的期间里,就有一个江苏海门的远亲来作客,主动提出让燕来跟他去学木匠。海门的木匠是有名气的,在上海很吃得开,一套四五千的木匠活,海门木匠可开到八千,还不兴还价。那远亲,论起来燕来要叫表叔,表叔同他说,学一门手艺的重要性,做官都有一日下朝,有手艺,谁也夺不走。表叔也不像别的师傅,将手艺藏得很紧,表叔一直希望能将手艺传给下辈人。老辈子传下来的手艺,不能烂在肚子里,那是忤逆;现在的木匠,算什么木匠,不会打榫头,只会敲钉子,榫头是木匠的基本功,可是已将失传——可是表叔我,保证燕来你出师时,能打八仙桌!不要小看八仙桌,八仙桌是家什用物中第一要紧,听谁家有八仙桌塌了的?有房子塌了的,也没有八仙桌塌的。表叔喝了酒,脸红着,眼睛亮着——除了学手艺,还可以见世面。在上海做生活,有多少见识呀!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上海就是一个大林子——有一个老鹞子,住南市那边,一个人守一幢古旧的房子,要说那房子,可是个宝,笔陡的烽火墙,内有前庭,中庭,后庭,花厅,轿厅,客厅,楼分正,副,侧,翼;门楼上的砖雕,是八仙过海,门扉和窗扇是木刻的一部“三国”!那老鹞子祖上定是做官的,要不怎么会有这样一幢房子?可是,这房子如今颓败得怎样了呢?颓败得可以演“聊斋”,夏日里天一暗,蚊子轰地起来,像飞机飞一样响——家里人都不愿住了,一个个搬出去,最后只剩下老鹞子和蚊子,这老鹞子呢?就是不肯走,他日日到区政府,市政府,文物局,文化局,博物馆,要人家来保护这房子;又每隔一月半月,往海门乡下去一回,去做什么?看一个老木匠死没死,这是最后一个会做明清建筑的木匠了,已经八十岁,就是我师傅的师傅的师兄!

表叔喝下一盅酒,吃了两筷菜——再给你讲一个小鹞子——这只小鹞子,年纪不过二十几,钞票却多得用不完,他的一扇门,就是两万块,楠木的,敲上去,当当响,像敲在铜上面,横下来,要几个人抬,极重;竖起来,上好铰链,手一推,轻轻就过去了——这就是好门!地板是红木,是立起来铺的,一铺三百平方!有一日,他摸出是张照片给我看,上面是一具外国橱柜,橱顶是半个圆,问我做得出做不出——我一搭眼,就看出那是机制木,外国家具其实都是用机制木,他们讲究环境保护,机制木就是把木料的边角料,摇肉糜一样摇碎,做肉饼子,肉圆子,包饺子,包馄饨,都可以——我有心让他出血,他出得起嘛!我说,只要你肯开销,什么做不出来?后来,我是用整段方子,硬是裁出来的,浪费多少木料!他又不懂,其实他就是钱多,见识是没什么的,他对我服气得很,替我介绍不少生意,给有钱人做生活实在是造孽,罪过得很!有时候也要找补回来——有一回,我用地板截下来的碎料,给东家的小孩做了一个写字台,你信不信?看上去新式得很——那家人紧得可怜,也是想不开,吃穿上省下的钱,就都贴在房子的地上,墙上,天花板上——

说到此处,燕来的心已经跟着走了。那个只隔了一条铁路线——现在这铁路线也拆了,与他们村已经连在一起的城市,就像有着铜墙铁壁。那时候,在日本人的蔬菜公司上班,每天从它中间穿过,或是清晨,或是向晚,这城市总是未开幕和将要闭幕的样子。那车流人流奔腾的街道两侧,大厦的里面和后面,有着怎么样的生活?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些与他们比邻而居的人——上海人的生活,只是笼统知道他们过着一种先进的日子。可这种日子却是令乡下人害怕的,它是那样的,怎么说,汹涌澎湃。可是,年轻人,像燕来,总是要被新鲜的,激动的气氛渲染的。汇在街上的车人里边,不断地在岔路上分流,再有新的车人加入进来,于是,自己就变得十分的小,小到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城市街道的全景,一幅流动交汇的图景。他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斑点,但也是汇集成整部全局中的一个点。在这迅速移动的视线中,两侧的大厦模糊成连接的平面,向后拉去,最终拉成一道锐利的光线。这真有些赶上时代脚步的意思!燕来迷乱地兴奋着,这个城市变得更为抽象。现在,表叔的讲述却将它还原成具体的人和事了。这些人和事即是可被理解的,又不至于理解到平常的程度,它依然保持着相当的离奇性。由于表叔轻松调侃的讲述方式,也不那么叫人生畏,而是可以接近了。

表叔要收燕来做徒弟的心很诚,甚至有些迫切。为了说服燕来,和燕来的父母,他还在燕来家宿了一夜,继续讲他的见闻,以及对人生的看法。话里有意无意地,带出他的一个女儿,和燕来同岁,初中毕业,在家乡一家电子原件厂做工。于是,表叔要收燕来学徒的说法就令人起疑。联想他的另一句话,就是为叫燕来父母放心,表叔有几度说过:我会当燕来自己儿子待的!他似乎是想收燕来做女婿,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心,有人看中自己的孩子,总是叫做父母的得意的。只是,大人们觉着假若他看上的是燕飞,就更合适了。燕飞是到了娶亲的年龄,又是身无长技,要跟了表叔去,两项都有了着落。而燕来还小,一来不是迫睫至急,二来,多少地,有些舍不得小儿子离开身边。所以,二老便急切地推出燕飞,燕飞敏感到机会来临了,也表现的很主动。本来口讷的他,竟想出许多闲话与表叔应对,可惜表叔意不在燕飞,他这样的眼力,看得出来,燕飞的木讷老实里头,藏着懒惰和愚顽,多日的闲日子,又闲出一些油滑的毛病。燕来却是可造就的,因为嫩,还因为聪颖,只是怯懦了些,而对于妻子来说,丈夫的怯懦也许都可算得上一桩优点,虽然有碍创业,可他,做长辈的,不已经决定帮扶他了吗?然而,最终燕来也没跟表叔去,当然也是碍了哥哥和父母的面子,但最主要的,还是临到要去的那一刻,他内心里还是软弱了。想到离开家,将宿在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人,除了表叔,可说到底,表叔也是陌生的,他心里就打鼓。在他看来,表叔的生活是冒险的生活,是这吸引了他,同样是这,叫他畏惧。后来,表叔一个人失落地走了,燕来有些不舍得,却也轻松了,因为不需要他再作选择。

表叔走了,燕来继续过着他的闲暇日子。不过,情形还是在起着变化。北郊这一带,不知不觉地起来一些港资,台资,日资的合资企业。说是合资企业,其实就是一个香港人,或者台湾人,抑或日本人,向当地政府盘一块地,多是关闭和半关闭的乡镇厂,进来机器设备,谈好几几拆账,签下合同,就挂出牌子了。这些厂,以服装加工为多,二十来部机器,几十个工人,找来外国的定单,歇人不歇机地干。一时间,气象十分兴隆,这里那里亮着灯,路上卡车往来,运输着成品和原料。四边村庄的年轻人,不少被招去做工人。因是服装厂,车衣工为主,所以招去的多是女工。男工有几个,做机修和开车。韩燕来即没学过机械也没驾驶执照,可他运气好,竟被一家厂招取做了扫地工。这是爿港资厂,老板也并不是真的香港人,而是从上海去香港投奔亲戚,办了移民身份,又借了亲戚的钱,回来开了这爿厂。那老板姓齐,四十岁的光景,黑而且瘦,穿一条油渍斑斑的牛仔裤。在车间里巡查,看有工人做的不对,并不说话,只是叫那人让出机器,自己上去示范。有机修工解决不了的故障,也是亲自上去排除。看他那一双手,也是黑和瘦,骨节突出,上面还有些疤痕,好像出过工伤。倘若不是无名指上套的一枚足金戒指,就不是老板的手,而是打工仔的手了。而另一位老板——这爿厂是股东制,齐老板是控股,另一位周老板则是另一种风格。周老板比齐老板年轻十岁的样子,白和胖,西装领带,手提牛皮拷克箱,乘着小车一会进,一会出,忙着联络业务。他这一身装扮来到车间,就只能袖手站着,看上去,周老板就像是齐老板的老板。

这家厂与燕来曾经做过的日资蔬菜公司相比,简直只能算作坊。在蔬菜公司,燕来不要说老板,连部门经理都没有见着过,可在这里,工人们却是可以嘎老板起浑号,评头论足。燕来在这里的工资要比蔬菜公司低许多,做扫地工也不单是扫地,还要相帮卸车装车,那白胖的周老板,时不时要差他去隔壁牛肉店叫面,到邮局寄样本。所以,燕来也是要比在蔬菜公司辛苦和繁忙。可是,这些却有趣得多,因为自由。这自由不是说燕来可以自行其事,而是说这些活计本身的生动性。中午吃饭的时候,那盒饭自然也是不如蔬菜公司的清洁和丰盛,可是气氛好呀!男工和女工们开着玩笑,将回丝和断线揉成团,互相往脖颈里面塞。这些玩笑对于腼腆的燕来是有些嫌粗鲁了,可他也忍不住要笑呢!一边红着脸一边笑。他这样子,最引女孩子招他了。尤其是那些大胆的女孩子,在他背上肩上拍拍打打,下班路上,争夺着往他自行车后架上跳,吓得他一溜烟地逃跑,可内心里却又有一点向往。

虽然开发区依然没有延伸过来。被围起的空地上又积起了垃圾,是过路人随手扔进去的酒瓶子,饮料盒,塑料马甲袋。燕来他们的村子又没了动迁的消息。银根依然收紧着。但是,周边的气氛终究是活跃了起来。这些小型的服装厂,将饭店,发廊,小百货,等等的服务业带动了,勃动的空气也传入村子里边。连燕飞都出去应了几次工,尽管没应上,但说明他已经在动作了。燕来有时会被派去跟押送货的车,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徐徐开出厂门,上了门前的马路,往机场路上驶去,他心里会有一股振奋。从车窗里望出去,看见路边玩耍的小孩子,餐馆门前坐着歇息的大厨师,还有过路人和闲人,他就很天真地想:他们会怎么看自己呢?后来,有一次,跟周老板跑业务的人请假,周老板就带燕来去海关报关,虽然燕来只是帮着拎拎包,开开门,可也长了不少见识,晓得一批货出去要填如许多的表格,签名和盖章。这一日事情办得顺利,回去路上,周老板心情很好地许诺燕来,让他去学车考执照,做驾驶员。于是,燕来觉着,在这厂里不仅工作愉快,而且也有前途。可是,好景不长。

起先是,拖欠工资。拖了一月,又拖一月。然后,车间里就起了谣言,说要关厂倒闭。可是,定单依然在接;依然进来原料,出去成品;齐老板依然在车间里活动。于是,不安的人心又定下来。等到拖欠的第一个月工资补发下来,人们的疑虑基本上就都澄清了,这事情似乎算是过去了。有一日,燕来到老板的办公室打扫,抹布揩到周老板的大班桌上时,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就是,周老板好久不来了!单纯的燕来本来是不会想到其中的端倪,可就好比响应他这个念头似地,车间里忽又蜂起另一种传言,就是周老板席卷厂里一笔巨款逃跑了!这一回的谣言就比较接近事实了,人们追溯起来,周老板已经不见有近半年了。自从前往深圳追讨一笔货款,就再没有回来。于是,传言也变得具体起来,说齐老板一直派人四下寻找,可周老板就是不让齐老板找到。因为厂里在验资、缴税方面,也有不可示人的地方,所以齐老板就不想让司法介入,不肯报警,宁可走黑道。他托话给周老板,请求私了,周老板也不接话。有一次,齐老板都摆好了宴席,十六人的圆台面,鱼翅宴,可临到开宴时分,周老板又不来了。周老板在黑道里也有人。那几日,车间里的气氛有点像茶馆店,人们交头接耳,机器时开时歇,编织到一半的衣片落在地上,也没有人来干涉他们。这时才发现,连齐老板也不见了。人们问燕来,齐老板到哪里去了,因燕来是受老板差使的人,就多少了解些老板的动向。其实燕来也知道的不多。这一天,只上了半天班,就停机回家了。晚上,有几名年长的工人想起,应当将厂里的机器扣住了抵欠发的工资。可是,却落后一步,第二日去厂里,门已经封了。原来齐老板申请了破产,财产全部封起,依着债主的大小主次还账。他们这些打工的,自然是排在最后。大家涌在贴了封条的厂门口,又是气又是急,还没有办法。吵嚷了一时,只得各回各的家。算一算,各人都白干了五个月,心里如何能服?那几个年长又有见识的,领了大家跑了几回政府,法院,并没有得到切实的答复。在此过程中,不时有丧气的人退出,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坚决分子,其中也有燕来。他倒也不是气到那种程度,只是感到惋惜,他多少期望着这么样声诉能够挽回什么。反正他也没事,跟着跑跑还能看些热闹。他也是个好奇的青年呢!

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他们搞到了齐老板的住址,于是,一伙人相约着去找齐老板的家。齐老板家住市区东南角一条狭长的弄堂里,他们是从后弄进去的。走过一排油污的玻璃窗,窗下是大大小小的水斗,推开一扇半朽的门,挤上楼梯。燕来差一点一脚踏空,那楼梯窄得只够放小半个脚掌。他们十几双脚沓沓地走上楼梯,木楼梯响得要塌了似的。黑暗见不时从左边右边传出惊骂:要死了!强盗抢啊!齐老板住三楼客堂,绕过挤堆在楼梯口的煤气灶,碗橱,大小杂物,去敲他的门。敲了半天没有反应,又改去敲隔壁邻居的门,回答他们的是一声接一声的怒骂。再要问道齐老板上哪里去了,回答就是一句:齐“格里”死了!

候了一时,没有结果,过道逼仄又有气味,只得悻悻地出来。下一日去,后门竟闭上了,如何敲也不开,左右上下却开了无数扇窗,骂他们“乡巴子”。他们就仰头回骂次:“阿诈里”。来回骂了无数遍,忽听见有警笛声,直逼弄内而来,原来有人拨打了“110”。车进不到后弄,在弄口停下,只见车门里跳出一个个警察,虎虎地朝这边奔来。相骂不由止住一歇,然后又同时讲起话来,终被一名警察喝住。那名警察看起来并不比燕来大多少,可是,很奇怪地,像着老曹。那将帽子朝上掀一掀,手伸进去捋一把头发,再压下的动作;手里也有一个同样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喊他们“朋友”,叫“朋友” 帮帮忙,有一种懒散的威严。他略听了些双方的声诉 又斥责了双方。斥乡下人的是他们应当走法律程序,不可私入民宅,扰乱治安秩序;对上海人则是以后不许瞎打110,下回再犯就要罚款,决不客气。

因是知道他们不敢再打110,所以第三日,讨欠工资的人还是去了。不敲门,也不吵骂,只是站在弄内不走,隔一时便齐声喊一遍:“齐宗根,还钞票!”“齐宗根”是齐老板的名字,如今谁当他是老板?楼上楼下的人学乖了,窗户一扇不开,完全不理睬,让他们自觉无趣了走开。可乡下人是有股子耿劲的,勿管有没有人搭理,只是兀自站在后窗口,隔一时喊一遍“齐宗根,还钞票”。情形不再是紧张,而是变得滑稽,有人进后门,或者出后门,看看他们,脸上是忍笑的表情。连讨债的人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玩,不那么气愤了。他们开始有闲心打量齐老板生活的弄堂,感叹上海老板原来过得这样局促。晾衣服的竹竿搭在两排房屋的窗台上,到下午时太阳才照进来一线,衣服都是阴干的。楼顶晒台上都用油毛毡搭盖了披屋,起先以为是鸽棚,不料开了玻璃窗,窗上挂了花布窗帘,还有空调机,方晓得是住人。后弄里下水道叫菜皮堵了,污水下不去,就往上冒,有一回竟冒出一只小老鼠,把他们惊得四下乱跑。午后的日光在一面窗扇上一晃,燕来看见窗户开了一线,伸出一个漆黑的枪口,心里别一跳,不由闪过身子。定睛一看,枪口后面是一张小孩的脸,才明白是玩具枪,不由钦叹这枪做得怎么和真的一模一样,正钦叹着,额上却中了一记,原来这枪真切到能发射子弹。他威赫着朝那窗口挥挥拳头,那窗扇已经合上。他刚要转目,窗又推开,有一些想和燕来交道的意思。燕来看不全他,只觉着他大概很小,只够到窗户,伸出指头对了窗户点了点。这回窗户开大了一些,伸出的不是枪口,而是一只叫蝈蝈笼。时间已是秋后,叫蝈蝈到了衰年,便沉寂着。只看见孩子的胖手,拿了一支竹筷,伸进竹笼的孔眼里乱捣。燕来吓了一跳,料不到上海的小孩这么下得了手,在乡下人眼里,虫和草都是生灵。继而又觉着上海的小孩可怜,不懂得什么叫玩。

像这样又过了几日,有一天,弄内忽站了两名保安。但因他们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也不好将他们怎么,只是背了手在方寸大小一块地上踱步。那保安都是中年以上的岁数,容颜也都憔悴,半天过去,两边搭上话,便知生活得并不容易。一个是下岗,一个是外地回来无业,多少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可一旦问到是不是齐宗根派他们来的话题,两人立刻出言谨慎起来,双方又开始僵持。再过几日,终没有任何结果,无论他们喊多少遍“齐宗根,还钞票”,也没有人理会。无论是弄里的居民,还是保安,都当没有他们一样。渐渐地,就也没了兴致,各自散了去做别的。韩燕来这一段从业生涯,为期七个月,他一心是想做下去的,可事不由他,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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