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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哪里?!”
“他在京城的地下娱乐城。那里快要封城了,他们在用砖将那些出口全部堵死。哥哥不愿意出来。”
小伙子想说什么又没说,忸忸怩怩地离开她进到酒吧里头。吕芳诗想:他真是“独眼龙”的弟弟吗?先前她是认识这名保安的,也知道他是谁的弟弟,可是刚才她怎么也看不出这个人就是保安。她站在人行道上,心里感到很害怕。这时旅馆服务员小花出现了。小花蓬头散发,面容一下子变得十分憔悴了。
“您没有找到‘蓝星’酒吧吗?真遗憾,我本来以为您自己找得到的,那个地方很显目。可是现在没有必要去了。旅馆里太冷清了,您上我家去休息吧,我已经为您布置好了房间。”她说话时有点神情恍惚。
“你为什么要为我布置房间?”
“因为您是我的老师嘛。我要向您学习做人的准则。”
吕芳诗小姐扑哧一笑,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
小花家的院子里密密匝匝地长满了小树,把路都挡住了。她牵着吕芳诗钻过那些树枝,来到她家里。她的家人都睡着了。为了不打扰他们,小花就没开灯。她摸黑将吕芳诗带进为她安排好的房间。她们刚一在那张床上坐下来,吕芳诗小姐就感觉到了房间里还有人,并且不止一个,都睡在另外的那张床上打鼾呢。这个房里至少摆了三张床。
“他们是谁?”吕芳诗问。
“您放心吧,她们都是女的。是你们那边来的。她们一共有三个人,都是在生活中受了挫折的人。我们轻点说话,免得吵醒她们。现在只有睡眠可以抚慰她们受伤的心。我早就想同您谈话了,我们可以坐在这里一直说到天亮。您右手边是一扇大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那条‘钻石河’。这里地势高。您瞧,他也在守夜。多么坚毅的男人!”
“谁?”
“您的情人嘛。”
吕芳诗看了又看,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认定小花在瞎说。
“我们不要谈论关于我的情人的事,我们来谈点别的吧。”
“谈别的!?”她夸张地挥了一下手,“您要谈什么别的?您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钻石城’啊!您却要谈别的!”
“比如关于你的家庭。我认为你不是一名服务员,而是,怎么说呢?而是更高阶层的人。”吕芳诗小姐有点高兴地说出了这些话。
“您说得对。我不光是一名服务员,我还是一名悲伤的情人。”
当她说出“悲伤的”这三个字时,她就神经质地握住了吕芳诗的手。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朝吕芳诗袭来,她那刚刚有点亮色的心态又变得阴暗起来了。在沉默中,两个人都在倾听对面床上发出的奇怪的鼾声。那不是一般的鼾声,而像是病人在昏迷中的绝望挣扎,一波一波的眼看要窒息了,却又被什么东西挽救过来,于是又继续挣扎。吕芳诗的手被小花横蛮地抓着不放,小花暗暗地使劲,就仿佛自己在挣扎一样。吕芳诗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握力,她因为疼痛而“哎呀”了一声。于是她放开了她。
“情人只能生活在悲伤之中。”小花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您从遥远的京城迁移到这里来,当然是为了那种事。”
“可是我并没有迁移过来。我是来旅游的,我的东西还在京城,我的家也在京城。我住在京城一个叫‘公墓’的小区。”
“这倒是个问题,您的东西还在那边!”她又夸张地挥了一下手,“您是个很实际的人,对吗?”
吕芳诗小姐的脸在发烧,她嗫嚅着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么,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自己对您有信心,您每次来我都有这种感觉。难道是因为您长得漂亮?不,不是。我见过一些不漂亮的女人和男人,他们也让我产生同样的信心。比如睡在这里的这两位……”
她的话没有说完。吕芳诗看见一个黑影从床上立起来了。她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跳下了床,走出了房间。另外一位睡在那里的人还在继续打鼾。
小花凑在吕芳诗小姐的耳边说:“她到外面同她的情人见面去了。并不是真的见面,只不过是隔着马路注视罢了。那个人每天早上在对面扫马路。他是在做公益劳动,他心里难受。”她的话让吕芳诗想起了河对岸的那盏在风中浮游的电石灯。她一会儿觉得这个小花是她的贴心的朋友,姐妹,一会儿又觉得她是奸细,敌人。她把她叫到这个黑屋子里来,是想安慰她还是想教训她?她回忆起自己从前在“春天”旅馆时的情形,那一夜又一夜的春梦,那些鸽子,还有夜里在大街上跳舞的维族男女,她坐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原先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花的存在,而她一直关注着自己,还说自己已经迁居到这里了。她说起话来总比自己的思维快一拍,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各种各样的花香从窗口飘进来,吕芳诗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她羡慕起小花来,这个姑娘住在多么美丽的地方啊。
这时窗口开始发白,吕芳诗走到窗前,看见有个人在树丛里向她招手。那是保安小桃,他麻利地拨开树枝走到她面前来。
“我下班了。我热爱我的新工作。刚才我得到我哥哥的消息,他要我代他向您问好,他还在地下,没有上来的打算。他同您是天生的一对。”
吕芳诗小姐看见在这个小保安的身后,一轮巨大的红日正在冉冉升起,奇怪的是这里的太阳却没有光芒,周围的一切仍是朦朦胧胧的。小保安的身影变得稀薄了,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了。吕芳诗想,或许他还在原地。但是小花叫她了,小花正在用全身压住对面床上的女人,她叫吕芳诗过去帮忙。那女人乱踢乱蹬,过了好一会儿她俩才制服了她。吕芳诗看见她紧闭双目,还没有醒。
她俩坐下来擦汗时,小花自豪地说:
“我的真正的工作是护理病人。为了病人,我将院子里种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花——我向各式各样的外国人索要花种。”
“多么香啊!”吕芳诗忍不住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你将花儿都种在院子里头了吗?”
“不,我将它们种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没人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