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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来再一次闲下来,心情多少起了变化,他感到了无聊。日里的村落是寂静的,听得见麻将的滴落声和白日觉的鼾声,真是令人恹气。下午三四点光景,他立在村口路边上等下学的孩子,等他们回家好跟他们一起玩。可他们就像没看见他似地,呼啸着从他身边经过,他再要跟上去,又觉着没意思了。晚上,村庄里喧闹了些,房客以及在街上做生意做工的人回来了,燕来却不好意思去串门,觉着人家都忙着,而自己,无所事事。于是就早早上床睡了觉,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寂寞的白天。这一回,他倒没有生病,说明他是长大了。小时候,动不动就生病,其实有些出于回避现实的本能。现在则好像认识到即便生病也是没有用的,于是就不生病了。他的人样子,略微有些改变,椭圆的长脸消瘦了,有了轮廓。一双手足也长和大了,可见出骨骼。肩宽了,显得腰细背窄。唇上有了柔软的须,剃过几回,长浓密了。头发也浓密起来,覆在额上。连他身上的体味,都浓厚了。他的形貌开始向一个成熟的男子靠拢。但他的眼睛,却依然是儿时的,细长,温柔,腼腆,有几分姑娘气。街上的厂,有像他们这样倒闭的,也有新开出来的,应工的机会时有时无,但不能期待好运气再一次降临燕来头上了。并且,这些厂更欢迎外地工人,因为价格便宜。有一些厂主,直接就到外地去招工了。现在,街上来来往往走着的,都是江西,汕头,湖南,四川的打工妹。大约是从小营养差,没发育足,或者就是隐瞒了年龄,她们看上去都很年幼,初中生,甚至小学生的模样。燕飞不知怎么搭识了一个四川妹,并且迅速发展到谈婚论嫁。这四川妹能看上年长她十岁的无业的燕飞,当然是有安家落户的考虑,但于燕飞总是一件好事。所以,父母都是积极促成的态度。和异性接触也使燕飞焕发了许多,连说话都有了几分风趣。逢到某个休息日,燕窝带了孩子回家,四川妹也歇假来家里,她已经成半个儿媳似地,里外忙碌着。家里人热闹地攀谈着,偶一回头,看见燕来独坐在一边,忽就觉出他的冷清。

在这无聊的日子里,燕来也开始摸麻将牌了。有三缺一的时候,手痒的人不管燕来会还是不会,拉他上桌来补缺。如同人们所说,不会的人手气总是好,燕来懵里懵懂,没明白怎么会事已经和了牌。一圈下来,就生出些兴趣。倒还没有养成瘾,一旦有人想上,他就退出,让在一边看牌。因是懂了一点里面的奥妙,也觉有趣。一天的时间,在麻将桌边果然过得很快,东西南北风几圈下来,日头已到正中,要吃午饭了。午饭后照例有一伏长觉,整座村落都沉寂着。有一两回,燕来不想睡,在巷道里穿来穿去,看哪家门里有麻将桌。巷道里竟没有一个人,堂屋的门虽然敞着,却也没有一个人,晃晃的日头底下,就好像一座空城,不由叫人感到害怕。燕来赶紧往回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啪啪地追着,还有自己的喘气,也像有人追着。但大多数午后,燕来都睡得很沉。暑热里,汗溽湿了草席,又在向晚的凉意中收干。这一觉,睡得越长就越醒不过来,终于醒过来,惺忪着眼睛,脸好像胖了一圈。木觉觉地坐在麻将桌边,叫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罩了一层膜,是“嗡”的。这样的时候,燕来的形象与神情,就有些像燕飞了。似乎,他们的父母也有些糊涂,有时会将对燕飞的态度拿来对燕来,这是会叫燕来受不了的。这一天,燕来顶了人家的缺,在牌桌上坐了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赢了钱。回到家中,母亲正在炒菜,见他进来,将锅铲一撂,让他接着炒。母亲显然正是在情绪低落的当口,有些找人撒气。这样空闲的日子,其实很磨蚀人的耐心的。燕来却在兴头上,他上前一手抄铲,一手端锅,学了大师傅的手势颠起锅来,将锅里的茭白肉丝颠得四下里皆是,并不以为然,还嘻嘻地笑。母亲便勃然大怒,抢上去将他一推,“小浮尸,小浮尸”地骂将起来。乡下人骂小孩子向来骂得很毒,不能当真。可母亲这天是失了态,不止是泛泛地骂,还惟恐伤燕来不痛地骂道“竖起来介高,横下来介长,光晓得吃粮,不晓得觅食”。这些话,燕飞已经听了无数遍,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可燕来不是燕飞,他是家中的娇宝,从来不曾领受重话。他也不会回嘴,低头站了一时,回身走开去哭了。这一场哭,哭得很恸,并不作声,只是流泪。坐在矮凳上,头埋在膝间,眼泪打着地,湿了一片。晚饭短到他跟前,他不动一动,热了几遍,又凉了几遍。最后人都散开歇去了,也不知道他哭到几时才上床睡的。

燕来不是那种不依不饶的性子,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倒是燕窝回娘家时,听邻居们说起,闹了一场。燕窝说:燕来又不是吃你们父母的,开发区征去的地里,自有燕来的一份钱粮,责任制分田时难道没有写清楚?凭什么要受人辖制!你们老的尽管把你们那一份带进棺材去好了,我和燕来是不会沾你们一星半点的——话里面已经把自己摆进去,和燕来站在一起。他们的娘本是知道自己错的,可是也不能被晚辈人抢白成这样,就要吵骂:就算你现在是已经做了娘的人了,总也不能说就不是娘养的,如今你咒自己娘老子进棺材,就不怕将来你儿子咒你进棺材!燕窝再吵:我不怕的,我不做亏心事,谁也拉我不进棺材去!他们的娘听女儿这么歪缠,气得抖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做了亏心事吗?吵到此处,已是偏离原意很远,等燕来进门来,都听不出她们所吵的事与自己有关。这天燕窝也没有吃饭,冲出门,推起自行车就走。她娘以为她不会再来了,不料第三天中午,她又来了。也不跟她的爹娘说话,直接到燕来跟前,交给他一份驾驶学校的报名表,让他隔天就按了表上的地址去报到,学习驾驶,学费她已经给付了。说罢转身出门,对二位大人视而不见。大人们晓得,这下算是和女儿结下冤了。

下一日,燕来从驾校里领来一摞交通守则,道路法的书,坐在客堂的门里看。老曹走过门口,停下来,伸手要过燕来的书,“哗”一翻,说出两个字:“死背”,丢下书走过去了。于是,燕来就死背。后来,老曹又走过几次,一次是许诺,等到大陆考的时候,和要好的交警打招呼;另一次则是说等燕来考出来,介绍他去某一家出租车公司,因燕窝帮燕来报的是驾驶桑塔纳。老曹是一个很“海”的人,说出话未必做得到,但他这两个许诺,却给燕来指了方向。现在,同学们遇见,互相问起在做什么,燕来就可以说:考驾驶执照。同学的眼睛立刻亮起来,问做运输还是开出租?燕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狂妄自大了,于是红着脸说:还不知道呢!燕飞也很眼红燕来,但因是姐姐燕窝给付的学费,就也不好说话。其实,他们的娘早已将钱还了一半给女儿,女儿推了几次才收下,脸上还是悻悻的,这个冤结算是解开了。这些,燕来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是做了决定。决定一旦如老曹所说,开了出租,赚了钱,是要加倍还父母和姐姐学费的,也要送燕飞一份。虽然燕飞和他不怎么样,但总归是哥哥,而且是一个吃了亏的哥哥。他算是经历过世态炎凉了,有了一点体恤的心。

这样背可半个月的书,就开考了,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燕来考了个九十五分,顺利通过,然后上车。他的师傅姓黄,是个女师傅,原先在公交公司,开四十八路车,后来公司效益不好,回家待岗,找了这家驾驶学校做师傅。师傅的酬劳是教出一个算一个,教不出等于白做,所以,学生们平日里的孝敬也就成为一项明份账的收入。

但燕来不大明白这些,看见同组的几个送烟酒给师傅,还一位他们都是师傅的朋友。他们这一组的老大是个老板,女人一样的胖而且嫩白,松软的手上戴一枚嵌翡翠的戒指,绿莹莹的。老二老三都是小姐,在合资公司里做白领,两人谈话的内容围绕着买房退税。就是说如何买一套房,将退税的额度用足,再将房屋出手,再买第二套房。几轮下来,所退税款可凭白挣出一套房。老大也参加进她们的讨论,劝导她们应将投资转向股市,因现在股市正是牛市,错过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一般来说,房产不好,股市一定好,等房产好起来,股市就要坏下去,而上海这地方,房产低落只是暂时,总的趋势是向上走。老二老三则不以为意,认为股市是靠不住的,其实是由政府的决策左右,不跟经济规律走。老大就笑了,说难道房产不跟政府决策走?如今房产低迷就是政府紧缩银根的行为造成,买房退税的地方政策不就是支持房产开发的政府行为?老二老三再次反诘,房产总是实业,股市却是空对空投,危险性就大——他们三个谈得热烈,燕来听都听不懂,无法插进嘴去。师傅也不插嘴,等他们谈得累了,暂时歇下来,才冷冷一笑,总结说:反正就是,有钱的越来越有钱,没有钱的,越来越没有,只剩下个卵!师傅像个男人一样,一口一个“卵”,也像男人一样抽烟喝酒。上教练场学车,师傅让燕来坐在副驾驶座上,师傅身上的香水味,烫发上的香波味传到燕来鼻子里,浓郁得很。就这样,燕来也不觉得师傅是个女人。这一日,又有组里的人向师傅孝敬,师傅对燕来说:小阿弟,眼睛张张大,看见不看见?不要以为阿姐喜欢你,就装糊涂,当心阿姐不教你!其余人都笑,燕来自是无限尴尬,但就此明白,也要送东西给师傅。送东西,再加上每次学车轮流的请饭,学车的费用就远不止所缴学费的那一笔。燕来不禁有些畏缩,不晓得学出来以后还不还得出这些投入,可是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好在,师傅还是照顾燕来的,逢到燕来请饭,她就说:吃客饭。多少省了些燕来的开销。这一点细心,就有些像女人了,像一个大方的女人。

学车是在西郊的废弃的军用机场,用废汽油桶。水泥钢筋梁,作了几处象征性的障碍物,供学员练习转弯,倒车,停车。有时是师傅开车,示范给大家看;也有时是某一个学员开,师傅坐旁边指点,其余人坐后排看;再有时候,师傅一带一地教,其余人坐在教练场边的棚子底下,远远地看。这样有分有合地,燕来就知道师傅不喜欢老大老二和老三,老大老二和老三也不喜欢师傅,他们彼此都用鄙夷的口气提起对方。师傅叫老大“暴发户”,咬定老二老三不是跟老板就是跟外国人睡了觉。师傅说:小阿弟,阿姐教你一点门槛,只要看人的钱是怎么花出去的,就可以晓得这钱是如何赚进来的;什么叫“肉里分”?就是拼足老命赚进来,再割肉一样用出去;你看这几位,你以为他们正经来学车?不过是为放标劲!那老大会没有车夫?两位小姐也有车夫!只有你,小阿弟,你是要凭开车吃饭的,对不对?阿姐我就多教你一点!燕来感激地说:谢谢师傅。师傅看燕来一眼,又说:阿姐再要教你一点门槛,将来你要谈女朋友,看她是不是姑娘,第一,要看她的眉毛……这个门槛,燕来学不下去了,赤红着脸低下头,师傅哈哈一笑,打住话头,令燕来将车开了回去。师傅对燕来的好,那几个自然都明白,但因他们并不把燕来放在眼里,其实也不把师傅放在眼里,所以说话就不避燕来。他们背后称师傅为“那个女人”,他们讥诮“那个女人”搁着脚吃饭的样子;说话中偶露出的江北口音;纹过的眉毛和眼线,还有 染成姜黄色的头发。处在中间的燕来,两边都不很喜欢,但师傅是教他手艺的人,又是待他好,所以内心就倾向师傅一些。不过,这些舌头只限在背后嚼嚼,面上,彼此还都是和气的。他们对师傅甚至有些巴结,师傅呢,则对他们的礼品很满意,尤其是老二和老三送的,高级的化妆品。

师傅要是高兴,就会带他们兜风。昔日的军用机场四边,还都是农田,看起来辽阔极了。师傅将车开出练车场,开上公路,一直开到国道。四扇窗都摇下来,风灌进来,尘土扑面而来,眼都睁不开。师傅兴奋地涨红着脸,姜黄色的头发几乎直立起来,看上去有些赫人。她粗着嗓门骂道:操!倘若有车超过她,脏话就一连串吐出来,令人掩耳不及。她摁着喇叭,超过一辆又一辆车,有几回,形势相当惊险,可师傅却越发亢奋。老大煞白了脸要求回去,燕来心里赞成,嘴里不敢说,因老二老三尖声要求再加速。显然,女人要比男人有冒险精神。等到师傅过足瘾,终于开回练车场,安全停车,害怕和不害怕的就都很满足。这是学车的余兴节目,飚车激发起的热情,使这个小团体的气氛变得融洽了。五月的季节,旷野里有几块油菜花,黄亮亮地嵌在绿庄稼里,分外夺目。有一两只粉蝶,还会错飞到练车场里,给这片灰暗的水泥地坪带来一点妩媚的春光。有几回,师傅让他们单独上车,在场内兜圈子。燕来驾着车沿了场地边缘一周一周开,他不敢开快,手心里出着汗,渐渐地,才放松下来,可以注意到窗外的景色。他甚至可以看见天际除有一抹山色,心情就十分旷远。他们那三个人喜欢一起上车,于是就留下燕来和师傅,坐在遮阳的棚子底下,看他们的车远兜近绕,隐约听得见老二老三的尖叫,师傅嘴一歪,说出这么一个故事。

师傅说,这故事发生在她的一个小姊妹身上。当时,这个小姊妹是在一家大型出租车公司开车,有一回,她载一个客人往一家五星级酒店去,路上,那客人不停地打着手机找人,却找不到,情绪相当焦急。师傅的小姊妹听出来,这是个皮条客,找的人是小姐。车子临近酒店了,小姐还是一个没找到,皮条客急得直骂娘。这时候,师傅的小姊妹就问了一句:多少钱?皮条客开始不懂,因为他们行内不是这么说话,但他毕竟是皮条客,立即会意过来,说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是小姊妹做一个月也做不出来的。于是,小姊妹就说:我跟你去。她把车开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然后跟了皮条客进酒店去了。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就完事了,本来人不知鬼不晓,可偏偏不巧,调度总站呼她到某地出车。三呼两呼没有回音,就生出疑心,连连呼了下去。等呼到她出来,立即召来问讯,方才到哪里去了。本以为她是出私车去了,不料想却问出这样一件事,结果,开除。

这故事有一种隐晦,又是师傅单独对燕来讲述,空旷的停车场上,此时只有远处的一辆车,棚底下的两个人——燕来和师傅。燕来有一点害怕,他不敢看师傅的脸,这张脸在太阳的强光下显得格外白,一种粗砺的粉白,看得见粉的颗粒。他盼着他们的车回来,好结束他与师傅的单独相处。下一回,轮到老二上车,他就也要跟着挤进车里,可处境却是另一种难堪。那三个并不搭理他,带的矿泉水和口香糖也不请他享用,燕来并不想吃他们的,可这却将燕来排斥在他们之外,使他感到自己是多余和碍事的。他们这个学车的小组就是一个小社会,燕来从中体尝到处世的不易。两个月后,他们这一组人都通过小路考,面临了大路考。

形势变得严峻起来,师傅也比过去苛刻了。每个人都叫她挑出来毛病,受到斥责,一连串的“卵”字从她嘴里吐出来。谁也不敢回她的训斥,因大路考不像小路考可以通融。大路考的考官是交警,并且,随时抽调,想托人都不晓得托谁。对于师傅来说,他们考出考不出,直接关系到她能否得到报酬。她向燕来说,你不能同他们比,他们考一次考不出,还可以再考,反正钞票不用也要发霉,但是——她转向老大——做生意的人,时间就是金钱,也是搭不起的!你们呢——她指的是老二老三,你们要考不出,不就白白地晒黑了面孔?多么不合算!燕来去找老曹,希望他能兑现承诺。可滑头的老曹回答是:你要能报出哪一个考官考你这一轮,我就保证能托到。燕来哪里知道谁考他?所以就只能靠自己了。那三个也同样地在加油,任师傅骂得多么难听,也不敢露一点不屑。师傅很满意,有一日,高兴起来,忽然推开车门,跳下车,对着他们几个,并足立直,按住小腹说:你们看,我四十五岁的人,小肚子一点都没有!大家都笑起来,燕来则又吓一跳,原以为师傅与他姐姐差不多,不料,竟然是可做他母亲的年纪了。

现在,他们这个小团体变得很亲密,由于目标的一致,他们就消除成见,共同奋斗了。他们这一辆挂了教练车牌的桑塔纳,又老旧又布满灰尘,在大路考指定的街区里巡回走着,有一种外来者的面目。从车内望着车外,觉着是另一个城市似的,感到陌生,同时加强了他们内部的凝聚力。老大,老二和老三,也跟着师傅一起喊燕来“小阿弟”,给他水喝,这却使得燕来更窘,脸一直红到耳朵根。他们这才发现燕来的有趣,与他搭起话来。听他说考出驾照准备开出租车时,他们就说将来可以介绍到他们公司开车。燕来因有过老曹的经验,不敢全盘相信,但心里还是感到很温暖。甚至,那位老大还给了他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环球科技信息咨询有限公司总裁、总经理、董事长,某某某”。看起来,公司里的要职都是老大一个人当。师傅讽刺说:满世界印名片的店,只要付钞票,印“总书记”也不会吃回账,小阿弟,你也去印一刀!但燕来还是很珍惜地将名片收好。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张名片,意味着他在开拓社会关系。为表示他的感激,他特地向姐夫讨了盆花,送师傅和各位师兄师姐,也赢得了大家的喜欢。这一次轮到燕来请饭,燕来无论如何不肯只吃盒饭,他坚持要去正经的餐厅,冷盆热炒地吃一顿。燕来早就不过意了,因逢到别人请饭,说是请师傅,他也一起吃 在里面的,他不能老是吃白食啊!燕来有了阅历,要学习在社会上做人了。在他再三再四坚持底下,老大将车开到他常去的一家餐馆,说他认识老板,可以打折。

老大磕磕碰碰在上街沿停车位停好车,几个人鱼贯而出,上了台阶。燕来抬头一看,心里不由一跳,眼前是一扇金碧辉煌的玻璃门,上写“海鲜城”三个字。老大戏谑地拍拍燕来的肩膀:小阿弟,不要怕,阿哥不会给你药吃!燕来又红了脸,让开老大的手,说:我才不怕呢。就带头走进门里。进门又是一阵晕眩,因立柱的四面都镶了镜子,小姐们穿着鸭黄与蛋青的绸缎旗袍,猝然间,重光叠影,闪闪烁烁。老大果然是常客,喊得出小姐的名字,当即要了包房。这包房是极小的一间,没有窗户,就靠一架挂壁空调通风和纳凉。空调已经老旧了,里面的页片哐啷哐啷地响。桌布上染着油酱的污渍,递上来的擦手巾也有酱色的污渍。小姐问一声“谁点菜”,老大指燕来,燕来硬着头皮接过菜单。菜单是用名片夹做成,手写的菜名错别字百出,将“番茄”写成“反茄”,“豆腐”写成“豆付”。你要说写菜单的人没文化,似乎也不像,因为“烤夫”的“烤”,恶作剧地写成了“尻”。燕来翻了一遍,不得要领,不知道请人吃饭的规矩和尺寸究竟如何,所以还是交到老大手里,请老大代劳。师傅说:小阿弟,当心敲竹杠!老二老三也嘱老大手下留情,老大就说小阿弟请客,他买单。燕来不由急了,向老大要菜单,还是自己点。大家却不让,挡住燕来的手。人到了饭桌上,都会有亲和的心情,此时,他们就像是一家人似的。因是燕来作东,谈话的题目便也围绕燕来,纷纷告诉燕来在社会上立足的道理,介绍各人的经验。尤其是老大,感受更比别人深刻,他说:小阿弟,中学语文课上,有没有读到过鲁迅,鲁迅写的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创业就是这个道理,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师傅抽的烟和菜的油热,将空气洇得混浊,空调好像不起作用,只是响得吵人。可是气氛很好,连师傅都变得谦逊了,专心地听老大讲。燕来自然收益最大,这就像是他走上社会前的一课,励志的一课。最后结上账来,果然给打了折,虽然超出了燕来的预算,但口袋里的钱还够付,没有现世。出来包房,反觉得扑面的一凉。走过厅堂,已觉着不似方才的豪华。镜子与大理石地面上蒙了油垢,小姐们的旗袍其实是化纤尼龙的质料,生意也清淡,坐了一些散客,统是外地人的模样,高声阔语地讲话,显得很吵。到底是受过历练了,燕来竟将这浮华世界看穿了些。

现在,燕来的心倾向老大了,师傅虽好,可他总有些怕她呢!燕来是在怕女人的年龄阶段,何况师傅又是这样一种,一种有着特殊性格的女人,就更招她害怕了。而老大,是这团体中惟一的男性,他本来就应当与老大接近,可是,他与老大是在完全不同的层次上,他能期望与老大有怎么样的沟通呢?他真是想不到老大原来很好说话,一点没有老板的架子,对他,一个无名小辈说了这许多肺腑之言。出于腼腆的性格,燕来无法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感动,相反,他比过去更为害羞。当老大与他说话时,他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低下头,或者望着别的地方,使人以为他对谈话不怎么有兴趣。显然老大不是一个心思细致的人,他依旧说完他要说的话,才放开燕来。这样,燕来除去感动,又添了愧疚。而因为老大又是那样一个有意思的人,他白胖的脸和身体就像小孩子,笑起来也像小孩子那样的高兴,尤其当他赶路赶急了,红着脸颊,汗流如注,两条腿努力交替,身体不是向前倾,而是向后坐,两条胳膊乱摆,就像一个绝望的溺水的人。燕来又好笑,又心疼。所以,燕来对老大,并不止是对一个成功者的膜拜心情,还是有一种喜欢。

大路考那天来临了。考官与考生的车在前,各位师傅带自己学生的车尾随其后,排成一长列,往路考的街区进发,气氛很隆重。轮到他们这一组,老大第一个赴考,他推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迈下地,又回过头看师傅,带着求告的表情。师傅的脸绷得铁紧,其他人也不说话。老大下去车,将车门关上,透过车窗,最后地望了大家一眼,考试车走去。一组四人,老二,老三和燕来都通过了大路考,只老大一个人没通过,师傅恨骂道:缩卵!从此,他们这些人,还有师傅,就各奔东西,散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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