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6.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哥哥房间的门,溜到他身后,作势要吓他。但是未遂,他非常熟练地比我先一步转过身子,轻轻地捏住了我脖子后面那一小块地方,装成要把我拎起来的样子。“杀人啦……”我开心地嚷出来,结果夜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郑南音你给我差不多点,不知道邻居们要睡觉啊!”然后她重重地把她的窗子关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的音量更扰邻些。
哥哥按灭了烟蒂,我才注意到他把烟灰缸也带到了阳台上。他就是这样的,打死他也不肯乱丢烟头。并且,他IUD烟蒂的时候总是狠狠地,不允许那上面还带着哪怕一丝的火星。“也给我一支,教我抽,好不好?”我托着腮问郑老师。
“你别想。”果不其然,他还是打我的脑袋。
“哥……”我突然换了一种我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语气,“你,没有上论坛去跟他们吵架吧?”我想起了那一两个屏弱的替昭昭说话的标题,只要一想到陷入那一片攻击声的是哥哥,我的心就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没有。”他淡淡地笑笑,“我又不擅长那个。你知道的。”
“嗯,要是换了姐姐就好了,姐姐说不定可以……把整个网站骂瘫痪。”——我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由衷地想念姐姐呢——“你也不要总是想着这件事了。”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侧脸,“你能做的都替她做了,所以你尽力了。”
“有什么用?”他转过脸来,看着我。
“烦死啦!”我瞪着他,“人家在安慰你嘛,配合一下不行啊?”——我不能告诉他我今天看见的事情,我决定了,怎么都不能。
“我想为那个孩子做点事。”他说,“我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表达,可是失败了,他此时浮起来的微笑明明白白地翻译着“失败”二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孩子身上,有些地方特别像我。”
“哪里像嘛。”我表示反对。但是,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们都是愿意拼尽力气,让自己干净的人。你们想得到的,是清洁。或者说,是那个永远在清洗自身的自己。以前,我也这么想。可是,你真的确定昭昭和你一样么?因为你没有看见我看见的事情呀。
“睡吧。”哥哥温柔的叹息声像是在呼应远处的蝉鸣,“明天你也得早起上班。”
我的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大学再下一周就要开学。在这两三天里,我每天都跟自己说,等到周五吧,周五我到公司去收拾东西,跟大家道个别,拿最后一个月的薪水——经理决定多给我500块,然后,就去看昭昭。对了对了,这个星期五哥哥不去学校,学校临时因为什么原因,那一天不上课。于是我心满意足地抱起我的纸箱,现在我的确必须回家去,把这个大家伙放回我房间,再跟哥哥一起去看昭昭,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好吧,我现在很怕自己一个人面对昭昭。我承认了,行不行啊?
进门的时候,雪碧居然大方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可乐,一边吃零食,一边给身旁的外婆讲解电视剧的剧情:“外婆,这个是好人,那个是坏人,你记住这个,就能看懂了。”外婆用力地点头,伸出来的手指略微发颤:“这个是好人?那,他旁边的这个女的呢?”“啊呀她是好人啊,她上一个镜头刚出来过的。你刚才都问过啦。”“我没有。”外婆坚定地表示。“快看,外婆,太后出来了,这个太后最坏了,其实人就是她杀的。”“不像话!”外婆真是一个最认真的观众。
“你又逃学!”我把箱子放在茶几上,故意刺激雪碧。
“那又怎样啦!反正今天是周末。”她斜脱着人讲话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姐姐呢,真奇怪,“要是没人在旁边帮忙解说,外婆是看不懂电视的。”
“哥哥呢?”
“在房间上网。”她指了指楼梯。电视剧就在此刻中断了,开始插播广,外婆娜地问雪碧:“没有啦?”雪碧热心地回答:“有的,外婆,他们等一下就回来啦。”然后冲着我做了个鬼脸,“不信你看着,等广告结束了,外婆一定又会以为自己在看一个新的电视剧。”
我的电话就在此刻响了,我手忙脚乱地找了很久,才把手机翻出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按下“接听”的那一刹那我还以为说不定是诈骗集团。
“你是昭昭的朋友,对不对?”这个声音很熟,对的,正是那个美丽的护士长。
“嗯,我是。”
“赶紧来一趟医院,你,或者是你联络她家里的人,快点,不然来不及了。还有,记得带钱,至少带3500块。”
在我身后,外婆和雪碧的对话又无辜地响起来:“这个,还有这个,这两个都是坏人,旁边那个丫鬟,不好不坏吧,挺复杂的。”——雪碧像个小大人那样,认真地说“挺复杂的”。哥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穿着很随意的牛仔裤和白色的麻布衬衣——衬衣很旧了,都在泛黄。他说:“你回来了?”有个机械的声音的确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但是我听上去却觉得它来自我身后:“去医院,快点,是昭昭。”
路上,哥哥对红灯视而不见地闯过去的时候,却转过脸来镇定地对我说:“别慌,把安全带绑好。”
“哥,那个护士,她为什么要说——不然就来不及了?她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很小,因为我觉得,一旦我抬高了声音,所有的事情就会变成真的。
他不回答我,保持静默。
“应该没那么糟的对吧?不会真的那么糟的。”我的膝盖不知为什么一阵酸软,所谓的关节炎是不是跟这种感觉差不多呢——天哪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呢,简直像是故意在跟老天爷开玩笑,“肯定不会有事的,陈医生一定会尽力救她。”我看着哥哥,像是在寻求肯定的答复,“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所以陈医生不可能不救她你说对吧?”
“你说什么呢,南音?”
“你别用那种语气我拜托你啦!”一阵烦躁涌上来,简直像是晕车时候的恶心,“我是在往好的方向上想你怎么就听不出来呢?好吧我也觉得那不算是真的在一起,那天我在昭昭那里看见了陈医生,他在房间,在卧室,然后昭昭……证明。”
她穿着一条领口开得很低,有很多花边的裙子。白色的。刘海蓬松地遮住了眉毛。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我不会那么慌不择路地逃跑,我会告诉用涂那么重的,轻轻地涂一层就够了。
我刚才不敢靠近她,是怕踩到那一地的血。可是我还没有和她告别。
那些因为她是一个罪犯的女儿所以觉得她也有罪的人,那些认为她不值得帮助并且觉得她死不足惜的人,那些咒骂她应该去替爆炸案的榷难者偿命的人,那些背负仇恨恐吓她跟踪她扬言要杀她的人。你们赢了。
我祝你们度过平静幸福的余生。
陈宇呈医生
死亡时间是14点27分。9月4日。2009年。
他知道那个人一直在身后。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身后说:“进来吧。”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主动窝藏一个逃犯,也许,因为他浑身是血。
“她是什么时候被送进来的?几点?”那人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中午的时候,十二点左右吧,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
郑老师重重地呼吸:“我是差不多一点一刻的时候来这儿的。也就是说,你,眼睁睁地看着她流血,一个多小时你什么也没做。”
“我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流血。在那一个多小时里我在救别人的命。我们的护士长在和血库交涉,但是没有手续的话之后会很麻烦,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和制度,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对,你过是个医生,我也不过是个老师,是这个意思吧?”那人笑了,笑容居然是明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