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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边走边聊,杜审言把秦瑟瑟带到了一条和秦园路有点相似的小街里,等边有一幢青砖三层小楼:“我第一次见到碧茵,就是在这里。”

和秦园风格十分类似的旧式房屋,只不过没有秦园被妥善管理的好运气,这里原本不大的院落里布满了违章建筑,精巧的楼房上每个窗户外面都有空调室外机,晾衣竿,和杂乱的电线。是那种很小很小的阳台,仅容一两个人站立而已,在房子三楼的西边,朝向花园。现在上面搭着一床棉被。

“那天她就站在上面,一大早,在梳头。”杜审言笑着指给秦瑟瑟看,“她的头发真长。”是啊,外婆一辈子都留着那么长的头发,只不过杜审言记得的永远是她的一头青丝,而秦瑟瑟记得的,永远是她跳下去时候那一头飞扬的花白头发。

“瑟瑟,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应该也算是经历过很多事。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现在回头看看,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瑟瑟,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后悔。”“后悔?”秦瑟瑟看着那个小小的阳台,想象上面站着老照片上黑白色的外婆。杜审言微笑着,仿佛听见从记忆里走向他的那一段时光的脚步声。

那是春日将暮的缭乱傍晚,窗前斜花盈径碧波沁心,他和同学围着先生或坐或倚,闲谈将来。年少青葱的年纪才会有的妄言,他记得先生始终带着宽容的笑意,听他们几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夸夸其谈。不知是谁提起要问一问各自心目中最大的幸福,于是绞尽脑汁胡思乱想,都是学画的,幸福就不免与大师、成就、巨作之类字眼有关。一圈子下来,彼此相视而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他在同学里年岁稍长,在先生身边盘桓的时间也最长,是师徒却更象是父子。于是笑着问先生,您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先生笑笑,能把你们都教好,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有学弟嘎嘎坏笑,先生最大的幸福当然是跟师母长久相爱,早生贵子!众人都大笑。先生笑得开心,或者因为中午多喝了两杯酒,他颇有点羁恋地往书桌上那副手绘小像看一眼,学弟们纷纷追上去问,师母呢,她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吧先生!

先生轻笑着欲语又停。

什么什么,先生快说嘛!不要保密!

先生微弯的眼角里都是惜醉的春色,他说,她说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让我倚桥,看看流云。

有种莫名其妙的孰稔被这八个字唤醒,好象是深邃到已经无迹可考的前世曾经留下一枚种子,一直在心头孵育着,终于于毫端微尘里生出一朵皎美莲花,重瓣粉蕊,破水而出。他眼睁睁看着它在不盈尺处摇曳,那么美,让他根本不敢伸手去触碰一下。除了肃穆以待,没有别的情绪。

让我倚桥,看看流云。

他默默地嘴里念一遍这两句话,怎么听怎么感觉并不陌生。暮春初夏的风从身边吹过,满耳满心都是久远的消息。什么时候也曾经有个轻柔的女声,把这八个字吐哺进他的耳窍里,让他迷惑,现在我这是身在何处?

或者仍旧隔在时光的两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样如云如瀑的黑发,他闭起眼睛,回想它从指缝里滑过的感觉,捋尽半壁平生,终于在掌心剩下这短短的一瞬。

她和先生新婚不久,虽然是大家小姐见过不少世面,可当着嘻笑不已的学生们的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亲自端茶递过来,他伸手接,她低声嘱咐,小心,烫!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回学校的时候不免有好事的同学低声议论,先生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师母却这么年轻漂亮,不知道两个人的这段姻缘是怎么促成的,只是师母真漂亮啊啊啊,风采足以把他们美术系的系花压下去了!是不是啊老杜?好友推掇他,笑着问,他嗯嗯啊啊地点头。

其实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浮华意象而已,他只认出了深藏在双眼背后的灵魂,残秋时节分别的,今春又重逢,这让他欣喜若狂。

杜审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对别人的伤害越深,就越恨自己。时间越长,就越忘不了。我做过那么多错事,现在怎么忤悔都来不及,能原谅我的人都不在了。瑟瑟,不用顾忌我的感受,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希望籍由你的笔,让我稍微找到点赎罪的感觉。真的,犯过什么样的罪就应该遭受什么样的惩罚,逃不开的。”

《当你越走越远》夜遥 vv

齐烈刚到一个新环境,工作千头万绪,秦瑟瑟又全身心投入到这篇小说里写得晨昏颠倒,两个人都没有太多闲暇功夫,她又舍不得总是让齐烈跑到她这里来,于是每天背着笔记本和装资料的大包到他的宿舍去,也不聊天,各忙各的。

肩周炎、腱鞘炎是秦瑟瑟这种常年面对电脑的人群的常见病,有时候写一段停下来,才发现手腕疼得厉害,不得不歇一会儿,站起来活动活动。齐烈在国外留学几年搜集了大量资料,现在一边教学一边整理,都是些外文资料,他自己翻译,不过打字速度实在不敢恭维,老是碰到不会打的字,只好来请教秦瑟瑟。

“唉呀不对!”讲了几遍他都没敲出这个字来,秦瑟瑟拍他一下,干脆把他的手推开,弯下腰帮着在键盘上敲。想站直身子,齐烈握住她的腰。穿着件薄薄的白色t恤,他掌心的温度一下子就烫着了她的腰。秦瑟瑟象弹簧一样站起来,齐烈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掩饰自己脸上的慌乱表情。“真笨!这个字都不会打!”秦瑟瑟拉拉衣服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下次没有免费咨询了啊,一个字五十块!”

齐烈迅速从背后抱住她,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这么贵?”

秦瑟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况且对齐烈那么熟悉,熟悉到根本不敢去揣测他的企图。他的呼吸,还有指尖,传递过来的东西都让她却步。

“好了好了,不收你钱就是了!”秦瑟瑟掰开齐烈的胳臂,转过身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推开,“你的画不是已经蛮值钱了吗,怎么还这么小气鬼!”

房顶上有一盏并不明亮的吸顶灯,漫射的光线里,齐烈看着秦瑟瑟。他垂头笑笑:“你说的,可别忘了,以后不许跟我收钱!”

再坐回沙发里,秦瑟瑟刚才想的一段情节全忘到爪洼国去了,装模作样噼里啪啦在键盘上一通乱敲,然后按返回键全部删掉。端起咖啡喝,悄悄看端坐在电脑前的齐烈。他很舒服地坐在椅子里,专注看着手边一迭资料,然后往电脑里输入一段文字。

他背朝她坐着,背影十分纯粹,十分坚固。仿佛昨日,用她十年前的眼睛也曾经看到过这个背影。秦园里多少个夜晚,也是这样,他专心看书,她躲在一边偷偷摸摸地看他。“所以我考不好都是你害的!”她学习成绩很一般,每回考试以后都不好意思把试卷拿出来,总要强词夺理地找借口。他就是她的借口,这么多年成了很多结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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