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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说,那时候O在哪儿?

Z9岁的时候,O大约4岁,O已经存在了。当那根优雅飘蓬的羽毛突然进人Z的视界,那一瞬间O在哪儿?当Z

面对那根大鸟的羽毛魂惊魄荡默然无语之际,或者是当后来的事情发生之际,当Z走在回家的路上并且恨着他自己的时候,小姑娘O

正在做什么?正在想什么?她会做着会想着一个4

岁的小姑娘可能做可能想的一切事,但她不可能知道,一个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事件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了。虽然还要过很久,还要过将近30年,那事件震起的喧嚣才会传到她的身边才会影响她的生活,但就在近30年前那寒冷的下午,小姑娘O

的归宿已不可更改。如果你站在4岁的O

的位置瞻望未来,你会说她前途无限,你会说她前途未卜,要是你站在她的终点看这个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是一条路,你就只能看见一条命定之途。所有的生命都一样,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我们都是这样。

无论我们试图对谁的历史作一点探究,我们都必得就“历史”表明态度。我曾相信历史是不存在的,一切所谓历史都不过是现在对过去(后人对前人)的猜度,根据的是我们自己的处境。我不打算放弃这种理解,我是想把另一种理解调和进来:历史又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生来就被规定了一种处境,如果你从虚无中醒来(无

以计

量的虚无)看见自己已被安置在一团纵纵横横编就的网中,你被编织在一个既定的网结上(看不出条条脉络的由来和去处,这是上帝即兴的编织),那就证明历史确凿存在。这两种针锋相对的理解互相不需要推翻。

那无以计量的虚无结束于什么?结束于“我”。

我醒来,我睁开眼睛,虚无顷刻消散,我看见世界。

虚无从世界为我准备的那个网结上开始消散,世界从虚无由之消散的那个网结上开始拓展,直到现在。

现在我首先记起的是一个礼拜日,从早晨到下午,一直到天色昏暗下去。

那个礼拜日母亲答应带我出去,去哪儿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动物园,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她很久之前就答应了,就在那个礼拜日带我出去玩,这不会错;一个人平生第一次盼一个日子,都不会错。而且就在那天早晨母亲也还是这样答应的:去,当然去。我想到底是让我盼来了。起床,刷牙,吃饭,那是个春天的早晨,阳光明媚。走吗?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再走。我跑出去,站在街门口,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我藏在大门后,藏了很久,我知道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一会儿,我得不出声地多藏一会儿。母亲出来了,可我忘了吓唬她,她手里提着菜篮。您说了去!等等,买完菜。买完菜就去!买完菜就去吗?嗯。这段时光不好捱。我踏着一块块方砖跳——跳房子,等母亲回来。我看着天看着云彩走,等母亲回来,焦急又兴奋。我蹲在土地上用树枝拨弄着一个蚁穴,爬着去找更多的蚁穴。院儿里就我一个孩子没人跟我玩儿。我蹲在草丛里翻看一本画报,那是一本看了多少回的电影画报,里面有一群比我大的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去年的荒草丛里又有了绿色,院子很大,空空落落。母亲买菜回来却又翻箱倒柜忙开了。走吧,您不是说买菜回来就走吗?好啦好啦,没看我正忙着吗?真奇怪,该是我有理的事呀?不是吗,不是本来该我有理的事吗?整个上午我就跟在母亲腿底下,去吗?去吧,走吧,怎么还不走呀?走吧……我就追在母亲的腿底下。我还没有她的腿高,那两条不停顿的腿至今都在我眼前晃动,她们不停下来,她们好几次绊在我身上,我好几次差点绞在她们中间把她们碰倒。下午吧,母亲说,下午,睡醒午觉。去,母亲说,下午,准去。但这次怨我,怨我自己,我把午觉睡过了头。醒来我看见母亲在洗衣服。要是那时就走还不晚。我看看天,还不晚。还去吗?去。走吧?洗完衣服。这一次不能原谅。我不知道那堆衣服要洗多久,可母亲应该知道。我蹲在她身边,看着她洗。我一声不吭,盼着。我想我再不离开半步,再不把觉睡过头,我想衣服一洗完我马上拉起她就走。我看着盆里的衣服和盆外的衣服,我看着太阳,看着光线,我一声不吭,看着盆里揉动的衣服和绽开的泡沫,我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渐渐地凉下去沉郁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我一声不吭,忽然有点明白了。我现在还能感觉到那光线漫长而急速的变化,那孤独而惆怅的黄昏到来,并且听得见母亲咔嚓咔嚓搓衣服的声音,那声音永无休止就像时光的脚步。那个礼拜日。就在那天。母亲发现他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发现他在哭,在不出声地流泪。我感到母亲惊惶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把我拉过去拉进她的怀里。我听见母亲在说,一边亲吻着我一边不停地说:“噢对不起,噢,对不起……”那个礼拜日,本该是出去的,去哪儿记不得了。他蹲在那个又大又重的洗衣盆旁,依偎在母亲怀里,闭上眼睛不再看太阳,光线正无可挽回地消逝,一派荒凉。

我凭白地相信,这样的记忆也会是O

的记忆。但她的那个院子更大、更空落,她的那片夕阳也更大、更寂静,她的母亲也如我的母亲一样惊惶地把一个默默垂泪的孩子搂进怀中。不过O

却一生一世没能从那光线消逝的凄哀中挣脱出来。无论是她死了还是她活着,从世界为我准备的那个网结上看,她都是蹲在春天的荒草丛中,蹲在深深的落日里的一个孤独的孩子。

O一生一世都没能从那春天的草丛中和那深深的落日里走出来,这便是我与O的不同,因故我还活着,而O已经从这个世界上离开。Z

呢?在那个冬天的下午直至夜晚,他并没有落泪,也没有人把他搂进怀中,这就是Z和O

的不同。看似微小的这一点点不同,便是命运之神发挥它巨大想象力的起点。

备忘三

那个冬天的晚上,9岁的Z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晚饭,对儿子。情绪的变化一无觉察。Z

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见母亲做了很多很多馒头。蒸汽腾腾之中母亲的面容模糊而且疲倦,只问了一句:“你这一下午跑到哪去了?”Z

本来想问蒸这么多馒头干嘛,但没问;厌倦,甚至是绝望,一下子填满在心里。这些馒头,这么多馒头,尤其是没完没了地做它们蒸它们,蒸出满屋满院它们的味儿,心里胃里脑子里都是它们圆鼓呆呆的惨白都是它们庸卑不堪的味儿!Z

掉头走开。走进屋,把屋门关紧。不开灯,趴在床上。感到一阵彻骨的心灰意懒。整个下午的情景仍在他心里纠缠不去,满院子蒸馒头的味儿从门窗的缝隙间钻进来,无望的昏暗中那个美而且冷的声音一遍遍雕刻着9

岁的心。怨恨和愤懑就像围绕着母亲的蒸汽那样白虚虚地旋转、翻滚、膨胀,但没有温度,也还没有力量。然后他起来,在黑暗中心绪迷乱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肯定是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抑或是寻找着——一那架老式的留声机。然后肯定是如获救命稻草一般地走近它。然后肯定是急切地抽出唱片,手甚至抖。然后音乐响了。乐曲,要么悠缓,要么铿锵,响起来。可能是《命运》。可能是《悲怆》。可能是《田园》。可能是《月光》。这些高雅庄重的音乐抵挡住了那个美而且冷的声音,这些飞扬神俊的乐曲使那个女孩儿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也不敢骄妄,甚至在这样的旋律中9

岁的Z

不再胆怯,又能坦然向往那个女孩儿居住的地方了——那座美丽的出人意料的房子。借助厨房那边流过来的灯光,他仔细读着唱片套封上的字,可能是: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莫扎特、巴赫、圣桑、德沃夏克……。那是他的父亲写的字,清隽,遒劲。他抚摸它们。Z

把它们端平看它们,抚摸着它们。音乐震响黑暗的冬夜。也可能是勃拉姆斯的《安魂曲》。也许是李斯特的《耶稣基督》。Z想到了死。9岁那年他想到了死,比O

想到这件事要早很多年。先是想到了父亲,父亲是不是已经死了?再是想到了母亲,他朝厨房那边看了看,要是母亲死了可怎么办?他有点想哭。最后他想到自己,想到所有的人都要死的,他也要死。要是自己死了是什么样儿?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那会是什么,情景呢?黑暗,黑暗,黑暗,黑暗得无边无涯,只有一种感觉往那无边无涯的黑暗里飘,再什么都没有。他想哭。但最终他是跑了,仓皇而逃。留那音乐在黑暗中空响,他推开门丢魂丧胆般地跑向厨房,跑到母亲身旁。

母亲说:“你这一下午都上哪儿去了?”

儿子愣着,还没有从恐怖中逃脱似的。

母亲说:“好啦,快吃饭吧。”

儿子才长出一口气,像是从心底里抖出许多抽泣。

母亲心事重重的,一双筷子机械地捡着碗中的饭菜。

馒头,今天甚至还有肉,有胡萝卜半透明的桔红色,有豆腐细嫩颤动的奶白色,酱色的肉汤上浮着又圆又平的油珠儿,油珠儿闪烁、漂移、汇聚,不可抗拒的肉香很快便刺激起一个正在成长的男孩旺盛的食欲。死亡的恐吓敏捷地回避了,躲藏到未来中去等待着。现在呢,男孩大口大口吃起来。平日并不总能吃上这样的饭菜。

儿子问:“干嘛蒸这么多馒头?”

“这几天,”母亲停下筷子,“这几天可能没时间再做饭了。”

“怎么啦?”

“明天咱们要搬家了。”

“明天?”儿子盯着母亲看,“搬到哪儿去?”

母亲把目光躲开,再把目光垂下去,低头吃饭。

这工夫儿子又想了一下那座美丽得出人意料的房子,想它在黑夜里是什么样子。是灯火辉煌,还是烛光恬澹?他们也吃馒头吗?住在那座房子里的母亲,一尘不染连说话的声音都一尘不染,难道她也会一锅一锅地蒸馒头吗?儿子悄悄地去看自己的母亲,他一向都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现在他想重新再看一回。(9

岁,他还不懂,照我的理解,他是想排开主观偏见再来看一回。)毫无问题,毫无疑问,穿透母亲脸上的疲惫,剔除母亲心中的憔悴,儿子看到的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甚至当母亲老了,那时儿子仍这样看过母亲不知几回。甚至在她艰难地喘息着的弥留之际,儿子仍这样看过她最后一回。结论没有丝毫动摇和改变。)那个9

岁的冬天的夜晚,画家Z感到,母亲的疲惫和憔悴乃是自己的罪衍。

母亲说:“你怎么今天吃得不多?”

“妈。”

“快吃吧。再吃点。吃完了我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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