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与骑士 2.骑士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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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骑士、武士，还是春秋时代的士，在对贵族的要求方面，其实东西方都差不多。

春秋时的士要学六艺，什么叫六艺呢？就是礼、乐、射、御、书、数。乐咱就不说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实际上乐对我们来说，不光是乐器，主要还是诗，因为那时候诗是唱的。

礼是东西方都有的，骑士当然有礼了，一整套的礼节，武士也一样。大家看到各种骑士电影里，各种各样的剑都有不同的拿法，家族的徽章也有一整套规定，包括授予骑士和武士时的整套礼节，也是非常的繁复。只要是出现武士的日本电影，武士永远是这样的礼节，出门进门的时候，一定要右手拿着武士刀，这儿插一把短刀，为什么要拿着呢？因为这样表明我对你没有攻击性，插上就已经违背了礼节。要出门的时候，把这长刀插上，一定要插在左边，便于右手拔刀，于是武士一直在左边走，因为这样可以避免碰到日本武士的刀鞘。在日本，碰到武士的刀鞘是一种极其不尊重的表现，恨不能俩人立刻就准备拔刀了。为了尊重这礼节，所有的武士都在左边走，这样刀鞘就不会碰上，今天日本的车也在左边开，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礼节。

然后是御，御就是赶车，这个挺有意思，西方这叫马术，日本叫骑术，咱们叫御，因为咱们所谓的封建贵族时代，结束得比较早，结束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马镫子，所以骑马这事就不是很容易，所以大家只能御车。御车有很多规矩，打猎的时候要在左边射，不能在右边，在河边御车有河边的规矩。

还有射、书和数，书就是写字要漂亮，数其实不光是指数学，中国自古并不重视数学，我们所谓的数其实还包括五行和占卜等。以上就是中国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西方的骑士要学什么呢？学七技。一名合格的骑士，七样技能都必须要学会。

第一条是马术，西方因为封建时代特别长，马镫子早已经有了，所以马术是西方骑士最最重要的技能，到现在贵族还要学马术，还要去奥运会上参加比赛。然后是剑术和投标枪，这跟我们的射箭有点不一样，但道理是一样的，剑术是近身肉搏，远距离攻击我们用射箭，西方人用投标枪。

为什么要投标枪呢？因为西方骑士觉得自己特别光荣，我得跟你们那些腿跑的步兵不一样，西方的骑士阶层认为拿弩射箭是步兵的事，他们看不上，而步兵在西方传统中世纪的骑士时代，是极其没有地位的。我看中世纪的西方电影里，骑士们永远穿得特别光鲜，鲜衣怒马，而且马上还要披着床单，床单上画着骑士的徽章，这样就能在战场上告诉敌人，我是哪位骑士，这是我的名字，我的徽章印在这上面。

骑士时代的战争，每个骑士的马上都要弄一张床单，上面印的内容很清楚，这是我，我来了，对方的骑士也一样，骑着马挂张床单。说是床单，其实里边是有护甲的，这个就不多说了。其实那时候打仗根本打不死几个人，因为大家都秉承着骑士精神，你投降了，或是失去知觉了，我就不能杀你了。当然还有经济原因，骑士最重要的收入是我把敌人逮着了，他家里人会来赎，最低级的骑士也要用一匹马或一套铠甲来赎，骑士是很贵的。

很多人当了一辈子侍从也没当成骑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钱，因为我当侍从，骑士给我马，骑士给我甲，我跟着骑士上战场就可以了，而如果我被晋升为骑士——当然晋升为骑士还有一整套的规则，但最大的前提是得有自己的马，有自己的一套盔甲，否则就当不了骑士。

而且在骑士时代打仗，战场上还专门有仲裁员，这仲裁员是干吗的呢？他们专门负责审核骑士的徽章。骑士们的徽章特别像咱们现在所谓的专利，举个例子，如果一个骑士被伯爵册封了，他从此不再是侍从了，不再是附属品了，而是一名正式的光荣的骑士了，那么他就得给自己设计一个徽章，拿到商标局去注册。商标局核查一下骑士的册封文件，准确无误，您确实是一名骑士，但是对不起，您的徽章重复了，已经有人用过这个徽章了，麻烦您改一改设计方案吧。这就跟咱们今天的工商局特别像，咱们设计了一个商标，首先得拿到工商局去审核一下。所以当时专门有这么一个仲裁机构，机构里有厚厚的一大本徽章图谱，上面画着所有骑士的徽章。

两边的骑士打仗的时候，也专门有一个督战官，拿着厚厚的徽章图谱，一边看两边骑士打仗，一边在那儿登记，这个骑士战死了，就把徽章勾掉，因为骑士是不能世袭的，到现在为止，晋封骑士，尊称都是“sir+绰号”。

在这儿跟大家多说一句，大家经常称呼别人叫sir什么什么，披头士也被当过sir，曼联队的主教练弗格森也当过sir，李嘉诚也是sir，因为骑士不能世袭，所以sir后面是不能跟你的姓的，因为跟你的姓，就代表你儿子也可以叫sir了，所以sir只能跟骑士的绰号和花名，而不跟姓氏，sir其实就是骑士的意思，还有极少数的sir不是被封为骑士，而是被封为从男爵[3] ，但因为数量实在太少了，所以我们就不特别讲了，总之一直到今天，绝大多数的sir什么什么的人，他真正的封号就是某骑士。

直到今天，骑士依然是西方，尤其是英国分封传统里最重要的头衔，但骑士是不能世袭的，不能传给儿子，一定要自己奋斗得来。

在骑士时代，打仗的参战人数特别少，这边60个骑士，那边100多个骑士，打仗前，督战官在旁边负责记录，参战的骑士分别是谁谁谁，最后也是由督战官负责打扫战场，看到这哥们死了，直接就在图谱上把骑士徽章勾掉了，那哥们赢了，就给他的徽章上记一笔军功。辨认骑士主要就靠马背上的那张印着徽章的床单。

骑士对荣誉感是极为看重的，大家看古代打仗的电影里，骑士都穿得特漂亮，马上罩着护甲，你再看旁边的步兵，一没有统一的军装，二没有像样的盔甲，有人干脆顶个锅盖就来了，有人手里抄着擀面杖，有人拿着琅琊棒，有人挥着大菜刀。因为步兵不是职业军人，他们连侍从都不算，侍从也要先接受骑士训练，步兵就是骑士领地上的老百姓，或者贵族领地里的老百姓。

打仗的时候，骑士们有服役的义务，老百姓没有这个义务，但是骑士可以命令老百姓说，老百姓们，你们当步兵吧，拿上菜刀，拿点弓箭，去战场上助助威，因为骑士觉得弓箭这个东西太丢人了，不能用，那是步兵用的东西，后来就因此吃了很多大亏。

大家想想，骑士都骑着高头大马，重装上阵，这儿有胸甲，那儿有锁子甲，头盔弄得极其重，还有十尺长的长矛，还有几根标枪，还有剑，真打起来的时候，长矛就只能用一下，因为骑士们打仗是很讲究的，先说我们要冲锋了，你们等着吧，那边立刻就把盾牌竖起来，然后就一个回合，基本就能解决战斗了。决斗也是如此，双方各拿着一杆长矛，一个回合下来，基本就能捅死一个，不像咱们张飞大战马超，动不动就大战三百回合。

当时经常是两个骑士团一起决斗，最多的一次在科隆，60个骑士同时死在决斗中。骑士是为了十字军而战的，老这么相互血拼决斗而死太不划算了，所以后来教会规定，骑士们相互决斗的时候，要在枪头上套一个东西，恨不得弄一根随时能折断的木头杆，端头上涂点灰，一个回合下来，我把你击下马，看看你身上沾没沾上灰就可以定输赢了。

但是真正战斗的时候，骑士使用的这根长矛，实际上就是一次性的兵器，骑士排队冲锋，对方是一排盾牌，长矛一路刺过去，估计一次能串好几个人，快成羊肉串了，这长矛肯定就不能用了，只能扔掉，拔出剑来继续。标枪也是一次性的，投出去就没了，而且不管骑士的马血统多么高贵威武，驮着那么重的盔甲也根本跑不动。最夸张的时候骑士的铠甲重到什么程度？他自己都穿不了，只能坐在那儿，让侍从帮他一件一件地往身上穿，后来还有人开玩笑，说骑士穿完厚重的铠甲之后，根本都站不起来了，恨不得用滑轮杠杆把他吊起来放到马上。总之，骑士的装备本身已经负担很重了，作战的时候又有诸多讲究，坚决不用弓箭，所以效率是十分低下的。

后来蒙古骑兵来了，大破条顿骑士团。蒙古骑兵当然也有有甲的骑兵，但是只占30%，这30%有甲的骑兵先按兵不动，在那儿等着，最后再冲锋，剩下的70%是轻骑兵，马也不要甲，人也不要甲，都用弓箭骑射，冲上来朝你射两箭就跑，欧洲骑士就开始追。你想想，欧洲骑士这么重的铠甲、长矛、标枪，武器还都是一次性的，追一会儿从那儿又跑出一堆人，冲你射几箭，这时候你也没法还击，因为你都没有武器了，你的马也累坏了。

蒙古人不但马小，人也轻，没有铠甲，而且每股大军出动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带三四匹马，最好的战马平时都舍不得骑，真正战斗的时候才骑上，人轻马也健，重甲骑士追了几回就人和马都没劲了，这时候蒙古的30%带甲骑兵才冲上来，骑士根本都没劲打了，惨败。

后来英法百年战争的时候，英国的长弓手大破法国骑士军团，也就是骑兵团。总之那个时候的骑士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荣誉感，他就不学射箭，所以骑士的主要技能是马术、剑术、标枪、游泳、狩猎，最后是诗歌和下棋。

游泳这事挺逗，日本武士道也好，中国的六艺里也好，都没有游泳这一项技能，西方骑士还得会游泳，所以大家一看奥运会的项目设置，就知道这是西方人的运动会，因为全都是西方人崇尚的运动。奥运会里的射击项目，就是从骑士时代的狩猎技能演变来的。

咱们中国的六艺里没有下棋，但我觉得下棋应该是属于“数”的一部分，另外中国还有琴棋书画。日本武士学的东西更多，人家是七技，什么剑道、马术、弓箭等，还要学一大堆别的东西，比如文学、茶道等，恨不得连插花都要学。

所以武士、骑士，包括我们春秋时期的士阶层，其实不光是武士和士兵，而是一个上升阶梯，是从平民通往贵族的道路。虽然武士不世袭，骑士不世袭，我们的士也不世袭，但那总归是一个上升通道，当你立了很大的军功的时候，就有可能被封为贵族、男爵，最终得到世袭的爵位。

武士的那套技能要学很久很久，中国的六艺也要学很久，骑士在西方有标准的14年课程，7岁起，你就要被送到一所骑士学校，其实也不是骑士学校吧，就是互相送到贵族家里，比如一座城堡里，去学骑士技能，要学14年，最后到21岁的时候，才能被册封为骑士。

当然极少数皇家王室的子弟是有特例的，十五六岁就可以被封为骑士，但即便是贵族出身，你首先也得成为骑士，接下来才能继承公爵、伯爵等世袭爵位。总之，大部分骑士都是21岁得到册封的，但如果你不是贵族，或者你家里没有钱，买不起马，那到了21岁学成了骑士技能，你还得耐心地一步一步走，先从侍从当起，靠战功来进入上升通道，这和我们中国的科举制度差不多。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特别不明白为什么干什么事都得等到21岁，去酒吧，问你够不够21岁，去买烟，问你够不够21岁，去买枪，问你够不够21岁。美国的法律特别逗，18岁是可以买长枪的，但是不能买手枪，手枪要等21岁才能买，也不知道为什么，美国人觉得长枪反而没那么大威胁，他们认为手枪的威胁更大。

在美国持枪要先考证，考试之前首先要问你，是18岁还是21岁？意思就是长枪证还是短枪证。以前我一直不知道21岁有什么特别，后来才明白，这是骑士时代传下来的，7岁开始学骑士技能，学14年，21岁时一把剑搭在你右肩，正式册封你为骑士，你的领主可以册封你，主教教皇也可以册封你，或者俩人一起册封你。

所以大家看到，贵族时代的东方西方实际上差不多，都保持着这一套士的规矩，你学这套东西不光是学手艺，还有精神，一旦被册封为骑士了，你就得有骑士的精神，不能耍无赖，不能欺负妇女，不能欺软怕硬等。

大家如果看过骑士小说，就知道侍从是十分重要的。堂吉诃德就是一名深受骑士小说荼毒的骑士，他一定要找一名侍从，找来找去，看我们村的桑丘不错，给我当侍从吧，于是堂吉诃德当骑士，桑丘在后边跟着当侍从。

平民阶层要想成为骑士，只能从侍从开始逐渐晋升。真正上了战场，骑士还分了两档：第一级真正的骑士叫banneret（小旗），就是一面长方形的旗子，大家看《星条旗永不落》里的骑士，就是拿的这种长方形的旗；第二级骑士叫bachelor（学士），旗帜形状是下边缺了一块三角的形状，有点像燕尾，就叫它燕尾旗吧。

这两种级别就像今天的本科和博士，banneret就是今天的本科，bachelor就是博士，但都得从侍从当起，靠着军功一点点向上爬。在没有科举制度的欧洲和日本，军功是最重要的上升通道。

当然也有火线入党的，在前线，为了鼓舞士气，领主当场就可以把侍从封成骑士，伯爵说，好，我现在封你们这几十个人当骑士，这帮侍从立刻士气大涨。特别像咱们的战场上说，今天你就是党员了，士兵立刻就想，我是党员了，那我就要冲锋在前，我就要保护群众，我就要重义轻生，为理想献身。骑士也是这么一套流程，你是骑士了，你就得为上帝献身，为保卫领地献身，为保卫妇女献身，等等。

保卫妇女在西方一直是一个重要的使命，骑士精神里，不管怎么排，保卫妇女都排在前几条，一个骑士团就是有一个共同的信仰，就像一个党有一个共同的信仰一样，发展你为党员，你就必须任何事情都冲在最前头。

关于火线封骑士，西方历史上有特别多的故事，其中最有意思的是英法百年战争时期，封了一堆兔子骑士。怎么回事呢？当时法军以为英军冲上来了，因为队伍前面突然开始骚动，其实不是英军，是突然窜出几只兔子，导致马有点惊，站在后边的伯爵不知道是兔子啊，他就准备战斗了，立刻就把身边的十几个侍从都封为骑士，说你们冲吧，这十几个哥们火线入党，特别高兴，结果冲上去一看是几只兔子，于是这几位骑士就被叫作兔子骑士。

骑士阶层，首先培养你的荣誉感，培养你的道德，培养你的贵族精神，有了这些精神，你才能战斗。因为在古代，国与国之间的武器差距不是特别大，不是那种你有飞机导弹，我只有小米加步枪的悬殊，古时候大家的实力都差不多，所以士兵接受的训练就很重要了，再就是精神。

贵族精神在西方也好，在日本也好，传了很久很久，一直传到上个世纪初，到一战的时候还有骑士精神。可以这么说，宗教、贵族和骑士精神，这三样东西支撑了整个欧洲的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