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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半旧沙发上，把向杰摔破的裤子撸上去，唐欢头皮有点发麻，他摔倒的时候可能是膝盖先着地，左腿膝盖上血乎乎的裂了条大口子。唐欢下不去手，向杰笑呵呵地接过医用酒精，自己把伤口清洗完再喷上碘叮，用纱布包好，外头贴牢胶布，最后还站起来用腿蹬蹬地。

“行了，好了！”

唐欢的歉意无以复加，她加上十二万分小心地又把向杰额头的伤口处理好，绞条毛巾给他擦了脸，这才松了口气。向杰看看她的药箱：“唐老师家的装备挺全啊，纱布绷带都有。”

唐欢笑笑：“有备无患嘛。”

向杰个子很高，腿又长，房间里多了一个他，唐欢觉得更是狭小。她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递过去，向杰眉头一皱：“牛奶？”

唐欢看看手里的光明牌，除此之外就是啤酒：“我只有这个，要不喝点水，我没茶叶。”向杰嗯嗯，然后唐欢看见墙角排的一排还没扔的空啤酒瓶。

为了掩饰尴尬只好闲聊，学生与老师之间和霭关切的谈心。

“你的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向杰笑笑：“我妈在菜场旁边卖麻辣烫。”

唐欢哦了一声，拿瓶啤酒给他倒一杯：“那你父亲呢？你们家住哪儿？”

向杰一口喝掉大半杯，爽快地咂嘴：“我爸死了。”

唐欢看着向杰。

向杰不以为意地把剩下半杯啤酒全灌进肚子里，看到唐欢脸上不自在的表情，他把手一伸：“还有没有了，再来点儿！”唐欢赶紧再给续上一杯，向杰用手背抺抺嘴：“我妈的手艺不错，哪天唐老师过来尝尝，我请客。”

为数不多到菜场买菜的时候，唐欢看到了向杰的妈妈。一个个子也很高的女人，很瘦削，和一个农村里雇来的小女孩一起照看麻辣烫摊子，那种最简易的，用铁皮钉成的手推车，不过看起来很干净，来吃的人也不少。

学校里初中部高中部分在两头，上下课途中远远地望一望，有时候能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常常是在篮球场上。年轻人恢复得很快，看他打球的架势，应该没什么大碍。

新校长带来了新气象，不知从哪里拉来一笔大捐赠，某位民营企业家赞助给四十七中几十全新的电脑外加一套全新最先进设备组装的电化教室。校长借这个东风，在全校教职员工中发动一场教学新方法的竞赛，这么高科技的任务，初二年级语文组组长隆而重之地托付给了唐欢。唐欢同志一开始想推，后来在组长事后配发一套新电脑的暗示之下，勇敢地迎难而上，接受组织的安排。

说难也不难，唐欢并没有勇争第一的想法，跟同事们商量之后，挑了篇古文用电脑做了几个课件，总之力求音画结合手段多样。这样一来在学校里连加几个晚班，她一穷孩子，挣的工资还没存够电脑钱，所有的活计都只能在学校里做。

这天忙完去推自行车，气门芯被人拔了。唐欢又累又饿又气，只好推着车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街口面包店关门了，修车摊也早就收摊了，唐欢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打算买包方便面凑合一顿。正锁车的时候，向杰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塑料袋。

了解到唐欢现在的状况，向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唐欢：“帮我拿着。”唐欢不解，接过来，只见向同学走到停的一排车之间，明目张胆弯下腰，麻麻利利地拔下一枚气门芯来，车胎里的气扑嗤一声漏个精光，唐欢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把这枚气门芯安在自己车上，再用便利店的打气筒打好气：“这这这，你你你……”

向杰自动自觉地推起唐欢的二手自行车：“唐老师走吧，请你吃我妈的麻辣烫去。”

塑料袋里装的是盐，向杰交给他妈妈，然后点了几样菜，不多会儿烫好，亲自端到唐欢面前。唐欢也是真饿了，三下五除二扒拉完，也没假客气。向杰妈妈打个招呼，推起车送唐老师回家。

“我看这一带的几家麻辣烫就数你家的生意好，味道真的很不错。”吃了人家的嘴软，怎么也得夸几句。

“是吗。”从大路拐进小巷里，路灯与路灯之间距离很远，向杰的步子大，为了等她，跨的频率很慢。

“是啊，真的很好吃。你挺有口福的啊可以天天吃到。”

向杰沉默了一会儿，笑笑，没说什么。

后来两个人熟了，唐欢常常来蹭吃蹭喝，却一次也不见向杰吃他妈妈的麻辣烫，问过几次，他很不经意地告诉她，妈妈刚开始做生意的前半年，他几乎每顿吃的都是剩下没卖完的麻辣烫，吃伤了。

唐欢的课件做得不错，评比里得了个二等奖，有五百块钱奖金，组长承诺的电脑也顺利下发，唐欢很高兴，拿奖金请同组的老师们出去吃了一顿饭，最后还落下大几十，买了两箱啤酒搬回家。两箱一起搬不动，一箱一箱上六楼。回到家在沙发上没喘口气，门铃又响了，快递公司来送快件，蓝色es大信封，发信的地址她没看，肯定是随手瞎写的。

撕开，从里头拿出来一张白纸。a4纸，雪白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这是跟他约好的，平安无恙的标志。

唐欢大学里的同学有一大半跟她一样成了老师，最要好的两个姐妹，杜娟毕业后回了北方老家，沈小晓还跟她在同一个城市，只不过已经改行，沾老爸老妈的光，混进收入丰厚的事业单位，钱拿得很多，活干得贼少，整天闲着怨天由人。

唐欢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47中还算是个宁静的地方，反正学校已经是这样了，奖金多多少少之间的差踞还不足以让老师们起争斗之心。唐欢很满足，隔上一两个星期，跟沈小晓总要见一回面，上街胡吃海喝一通，再买几件便宜又好看的衣服。

又到周五，跟作文簿上的诗们打了一下午交道，唐欢发誓要对自己好一点，过一个爽翻的周末。因为今天约了沈小晓，她也没骑车上班，刚过五点就拎着包离开学校，坐上公交车往约定地点出发。车行半路接到电话，沈小姐突有紧急公干，来不了了。

没办法，唐欢一个人也没心思逛街，下一站下车，调头再坐车回家。从车站走回住处要路过那间菜场，想着反正没饭辙，唐欢向向杰妈妈的麻辣烫摊走去。

四五张小木桌边已经坐满了人，向妈妈认出了唐老师，烫了一大碗菜端过来，还死活不肯收钱。周末的晚上生意格外好，唐欢吃完以后跟向妈妈闲聊几句。

“怎么没有看到向杰来帮你的忙？”

向妈妈忙得抬不起头：“哦，他生病了，我没让他来。”

唐欢没再多打扰，离开以后拿出手机，翻到撞伤向杰那天要来的他的手机号码，想了想，还是拨过去。向杰才睡醒的样子，说话声音很沙哑。

“你怎么样，有没有到医院看过？”

“嗨！”向杰咳嗽两声，“看什么看，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