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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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德贵家的大门如同被牛踢着，汽车撞着，火车顶着，江德贵披着衣服骂骂咧咧打开门就愣在了原地，他看到张翠莲跪到自己门前，咧着嘴巴想要说什么，接着双眼一翻昏到在他跟前。

“翠莲呐！翠莲！”

王玉蛾第一时间抱起张翠莲，拇指紧紧掐着她的人中，江德贵急道:“你她娘的还按个屁啊！快去喊医生，晚了死了个屁的了！”

在一声长长地呻吟声过后，张翠莲缓缓挣开了眼睛，看到江德贵与王玉蛾，接着她猛地坐起四处张望着，江德贵有些情急:“翠莲老嫂子，这一大早你这是干啥呢？”

“春迎！我的春迎不见了，村长你快去帮我找找哇，我的娃指定让那个歹毒的女人给害了！”

在江德贵了解详情以后，也是惊得愣在原地一时没了章法，王玉蛾端来了一碗热粥劝着张翠莲:“你别多想，我看弄不好是人家相中了春迎这个姑爷，想留下他多住个几天。”

“不是的，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春迎在哭在喊，让我去救他，德贵呦，春迎是你的侄子，你咋能见死不救啊！”

江德贵挠了挠额头对自己的女人说:“你先在家照顾看好翠莲嫂子，我喊上德邦一块到镇上看看寻寻，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去公安局报案喽啊。”

此时的郝春迎并没有像张翠莲预想的那样凄惨，他猫在芦苇丛中一直等到周围没了动静才敢大口喘息。最让他心痛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刀婆带着那帮人停留在自己的跟前小路上时，裤裆一阵收缩暖流控制不住顺着裤管淌了出来，这是他第一件新衣服，就被自己这样糟蹋了。

恐惧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在芦苇丛中趴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趁着天还没有亮透，偷偷跑了回去推上自己的车子沿着小路一通没有方向地狂奔，每当体力不支时他都会躲进沟里的草丛中，喘几口气起来继续狂跑，从不敢回头看去。

最后他奔逃到一处宽大的水塘旁边，沿着水塘往下走他看到了闸口上的水泥坝，水坝上光滑平整，水塘中溢出来的清水漫过水坝淅淅沥沥地流淌着。他警觉地看向四周，确认无人以后，丢下推车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大口喝着。突然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猛地回过头看到一位女子端着脸盆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女子后背上编着长长的辫子，脸盆里盛满了要洗的衣服，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模样落魄行为怪异的男子。

她慢慢蹲下身问:“你挺面生，不是这里的人吧？”

郝春迎见满面柔和的女子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样子，放下警惕以后整个身子随之瘫痪软了下来，靠在一旁缓缓地点了点头。

嘉征民是沂元村有名的烧烟大户，祖上三代靠着烧烟为生，到了自己这一代才赶上了个好市价，没用几年的功夫就成了整个西乡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桌旁沏一壶热茶，烟袋里按实自己刚刚烧制出来的橘黄色烟丝，用自己的嘴巴与鼻子来检验烟丝的口感，以及飘散在烟雾中芬芳的纯度。

他端着烟袋抽了几口就把烟灰磕在了桌腿下，抬头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郝春迎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凤凰沟。”

嘉征民对一旁的女子说:“嘉英呀你去再给他盛一碗饭，这小子吃饱还早呢！”

正是这个叫嘉英的女子把瘫倒在水塘闸口旁边的郝春迎用他的车子给推了回来，她的二妹嘉凤三妹嘉瑶看到大姐用车子推回来一个满身泥土虚弱不堪的男子，顿时在院子里叫了起来:“爹娘，大姐推回来一个怪物！”

嘉英鼓着嘴训斥着两个妹妹:“去去去，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放下车子蹲到井口旁，把胸前又黑又粗的辫子甩向身后，洗好了一块手巾小心地给郝春迎擦了擦脸，母亲胡元芹责怪她:“你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这大白天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推回来一个男人，这要让街坊邻居看到你也不怕被人家笑话？”

嘉征民放下烟袋对自己的女人说:“你懂个什么！咱闺女这是救了人了！还不快帮忙把人抬到炕上去！”

郝春迎吃饱饭就开始打量起这处陌生的地方，里屋隔着红红的鸳鸯挂帘，像豆腐一样白的墙壁上贴着各色各样的手剪贴花，桌子上各式各样的罐头瓶子当做花瓶，插了很多剪下来不久鲜嫩的花枝，每个枝头都顶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最重要的是那鸳鸯红挂帘掀开的那一刻出一股迷人的香气，是胭脂香还是熏草香？这郝春迎就无法猜测了。

嘉征民再次对他询问:“据我所知凤凰沟应该是在古林镇呀，距离我们这不下五十里路途，你为啥从古林镇到了西乡呢？”

郝春迎低下头说:“相亲。”

嘉征民看向院子里晾衣绳上嘉英为他换洗下来新的衣服，点头表示了确信，他又问:“看你这个样子是没相成？”

郝春迎无法去描述自己这几天悲惨的遭遇，索性选择了沉默，低着头任嘉征民如何问，他不在回答一个字。

嘉征民起身走到正在做饭的嘉英身边，小声对她说:“闺女，这人依我看还是赶紧打走了好，从他不善言语的样子我咋觉得他是个坏人呢，如今可别大意了，这南来北往骗子多着呢，别到时候赖在咱们家可麻烦。”

嘉英满脸不悦:“咋打？你看他身体虚成啥了？万一在路上出了事咋办？我打算救他就没想这么多，你不是也打听出来他家住在哪里吗？就让他养几天，养好了你和我一块给他送回去。”

嘉征民摇头道:“你这个丫头，早晚在你这善心上吃一次大亏！”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人再上前与郝春迎搭话，只有幼小的嘉瑶会时不时地捉弄着郝春迎，但很快被嘉英拿着擀面杖轰开。郝春迎在吃喝与睡眠上享受到了从小都没有过的幸福，鸡汤，猪大骨，嫩芽香椿炒鸡蛋，嘉英对他的照顾甚至连她的父母都品尝到了醋意，但不敢上前言语太多，毕竟自己的闺女啥性格还是清楚的。嘉英从小做事就是我行我素，学得快做得也快，平日里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两个小女儿的衣食住行全靠着嘉英一个人操持，她对这个家的功劳老两口心知肚明。嘉征民对外人时常得意:“我家英英天生就是那闲不住的人。”

晚饭过后，嘉英抱着晒干了的衣服推开了房门，郝春迎在炕上坐着，第一次对她回以笑容。让一个男人这般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嘉英一时觉得双腮滚烫，她坐在炕的另一边细心把衣服叠整好，站起身问郝春迎:“你觉得自己的身子咋样了？”

郝春迎双手扣着炕沿转动着眼睛久久说出两个字:“好了。”

嘉英觉得他慢言慢语的样子有些好笑，并没觉得他像父亲说得那样是一个善耍心机的坏人，反而察觉他的内心深处像是压了很多说不来的苦楚，在慢慢消耗着他的精神。“那这几天我就让爹到大路上拦车，拦到车就送你回去，你就先吃好睡好。郝春迎趟下身子嗯了一声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嘉征民推开门，现院子里被打扫地异常干净，农具也被有序规整到了门后，门外两棵白杨也浇过了，鸡鸭鹅拉得到处的粪便也被规整的扫成一堆。他原以为是一向勤劳的嘉英，等看到郝春迎灰头土脸从猪圈里走出来时他才明白。这下倒成了自己哑语了，想说感谢的话转念一想，自己的闺女救了他的命要感谢也是应该他来感谢，说几句中辛苦的话，一想他又是一个外人没必要去套近乎。索性，他从兜里掏出烟袋包，往烟袋里按了一缕烟丝走过去递给郝春迎:“来一袋尝尝？”

这时嘉英带着两个妹妹睡眼朦胧从屋子里走出来，直接开口制止了嘉征民:“别拿你这些不好的嗜好害人家！”

嘉征民一阵苦笑不得，低下头灰溜溜走回了屋子，郝春迎蹲在一旁看着他们姐妹三个排在一起洗脸，看到她们擦完脸素颜朝天的样子，不禁仔细打量着她们。老大嘉英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得白净也漂亮，尤其是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有洁白的牙齿笑起来很醉人心，老二嘉凤比自己小那么几岁，长相几乎与嘉英无恙，还在读书的她里外透露着一股像江城与程琳一样的书香气息，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留辫子，老三嘉瑶是嘉征民最娇惯的一个，十岁的样子绝对是少有的美人坯子，五官长相与白嫩的肌肤更是出了她的两位姐姐。

嘉英为他打好了洗脸水说:“快洗洗吧，这些活咱能让你伸手去干，要先养好身子。”

可能由于起床比较匆忙忘记了脖领上的扣子，在嘉英弯腰的那一刻郝春迎看到了她那一对雪白饱满的胸脯，吓得他连忙低下头往脸上快泼着水，边洗边想，为什么她和母亲张翠莲的不一样，这一幕逗得在一旁擦脸的嘉瑶捧腹大笑。

三天后，嘉征民在公路上拦住了一辆前往古林镇送煤炭的大卡车，嘉英把嘉征民换下不穿的旧衣服一件件填在包里，又叮嘱母亲称上二十斤白面十斤花生油。嘉征民见此很是不悦，把嘉英拉到一旁小声询问:“你这丫头咋回事？咱救了他再搭上路费给他送回去已经是仁至义尽啦，你这又是面又是油大包小包干啥呢？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这个东乡人了？”

嘉英将手里的包重重摔倒了地上，用一种气愤的目光看着佳征民:“我说了算！”

这是嘉英从小到大第一次用这种凶狠的眼光目视着自己，嘉征民顿时慌到没了脾气，把烟袋插进口袋:“我呀就是把你惯养坏了，拿拿拿！都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