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宫人思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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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进宫时，一直以为，众人一旦入了宫，便是寡欲清心的，时间长了才知并不是。

古来求美之心人皆有之，选进宫里头来的人，不论小宫女、小太监，都是在相貌端方的基础上，求才求徳选出来的。

宫里的人生活十分单调，一天到晚就围着那么几个人转，所有的人是奴才，是物件，是工具，唯独不是一个人。大家不用愁吃、不必忧穿，但再怎么当奴才，也还是一个有人性的‘人’，有一个‘情’字无处安放。

在宫里呆的渐渐久了，我也从众人嘴里、行事里，得知宫闱里许多外人不能知道的事情。

这天晚上，众人因白日里忙了一天，便早早各自回屋休息了，我因想到时候尚早，墨微必定还没睡，我回去了，墨微见了我又要奚落几句，便取了我的针线活到祁玉屋里找她同做。

祁玉也不曾睡，正在赶给姑姑做的新裙子，她见我来了，便笑道“你不安安静静躺着去，半夜里头又来找我了。”

我一边瞧着祁玉手里的活计，一边道“我不说缘故，想你也猜得到几分，你在做什么？这个是姑姑的新裙子吗？”我仔细视看一回祁玉做的针线，十分精致美丽，便道“还肯做‘牡丹逢春’样儿的，真肯费工夫。”

祁玉放下活计，伸个懒腰，一手捏了捏后脖颈，道“谁愿意费这许多心思做这个？还不是那老不死的，不知道瞧着了哪个宫里头人穿这个穿的好看，非要拿个样子来，逼着我做这样儿的，你说我还能甩脸子说我不做？”

我坐到祁玉的铺上，一边纳鞋底，一边道“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做的这双鞋子昼夜赶工，费了多少心思，本来都好了，姑姑嫌右边那只鞋帮子收的太紧了，挤脚，又叫拆了重做。我就是纳闷儿，分明按姑姑穿的鞋样子做出来的，怎么会挤脚呢？”

祁玉笑道“想是那老不死的近日得的上头的赏菜多，她一贪嘴吃多了，连脚板都肥起来了，故此从前的鞋样子做的鞋可不得小了呢！”

这话说的屋子里的几个小宫女都笑了。祁玉起身，道“妧伊，我要去方便方便，你陪着我去罢！”

我有些奇怪，也就随她出至屋外。祁玉拉着我往前头大堂去。夜里无人，我们便在在大堂侧面的阶上坐下。

抬头可见天阶夜色，祁玉望了一眼，道“你近日可听着新闻儿了没有？”

我道“什么新闻儿？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听那些去。”

祁玉忽然流下了泪，道“你可还记得小牛子？就是那个说话哑哑的小牛子，我听别人说，小牛子昨日随宣公公到皇后娘娘宫里办件事，正值皇后娘娘下令要杖毙一个小宫女，小牛子也不知怎么了，命也不要了就扑上去磕头跟皇后娘娘讨情。你也知道的，小牛子能算什么东西，皇后娘娘自然不理他，小牛子急了，竟当着众人说，如果皇后娘娘要杖毙这宫女，自己愿意代她，要请皇后放了那宫女。想来皇后被气着了，小牛子这话分明是漠视皇后的命令，便道‘你不要命，本宫便依了你！’竟让人就把小牛子拖出去打了几十杖，据他们说，打的很重，怕是活不了几日了。”说着开始抹眼泪。

我想到素日与小牛子同僚之情，也忍不住滴下了泪，又担心被人看到生是非，便忙帮祁玉拭了泪。

我看祁玉仍是抽噎着，便想着转移一下祁玉的悲意，我故意地哼声问道“这也奇了，小牛子好好的，怎么会为了那宫女去受杖呢？”

祁玉叹道“你进来这些日子，难道没看着咱们这里头的人也有不少和那些小太监瞧对眼儿的？本来他们那些人生的也都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说话又温柔和气。今日你送块糕，明日我回碗赏菜，你来我往的，姑姑们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但凡不生了事端，姑姑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们也是从我们过来的，这宫里头的落寞无情，她们比咱们懂。还有一件你不知道，这等子事儿里头竟还有些比拼劲儿呢！往常我见那些得了小太监们好处的宫女，一个个捧着果菜糕点踱来踱去，神气的了不得，彷佛得了皇上的恩赐似的，似咱们这般不曾得些好处的，指不定别人还笑话咱们呢！”

我点了点头，道“怪道我时常瞧见我们屋里头有几个人常常分些好果菜吃，原来如此。”

唇亡齿寒，因为小牛子这件事，我们两个仍是有些悲伤之意散不去，也十分高兴不起来，便挨在一起看星星，也不说话。

我忽然想到那日我托小牛子打听眉舒的事情，究竟也还没个结果，小牛子竟就这样了。

我心里替小牛子不平极了，斟酌一回，便道“我从前听得许多人说皇上仁慈，为何作为妻子的皇后娘娘会这样狠心呢？”

祁玉道“这事据我看，是有许多缘由儿。一则这宫女太监对食之事毕竟上不得台面儿，小牛子一股脑儿当着众人的面捅出来，让掌管后宫事情的皇后脸面何存？二则，皇后娘娘与咱们皇上年少结，感情深厚，承宠非常，又在后宫掌权，自然是性子骄纵些。”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位贝勒爷来，选秀途中初遇，弄香阁再遇，勤芳苑外也是他，可我仍然不知道他是谁。

按说，母亲让我进宫，就是希望我搭个不落凡俗的人将来好聘嫁。三番两次地遇到这个人，按照‘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我禁不住有些怀疑，难道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如意郎君？

我和祁玉又坐了一会儿，见夜已深了，祁玉便道“咱们也该回去了，衣裳没好生做，倒说了这半天话，回头姑姑又该嫌做的慢了。”

我道“我也是，耽误了今日半晚，姑姑也该说我了。”

祁玉白了我一眼，道“你还装呢！平常就你做的快，姑姑有事没事比着你做的东西说我。”

这看似笑骂，实则夸赞的话让我有些不自在起来，我道“我自小便苦练这些玩意儿，若还做的还不好，可说不过去了。再者，做的快也不是没理由儿的，我平日里早起晚睡地拼命赶，你倒没看着。我今夜也须得要熬着夜赶那鞋了，想要做的又快还要好，可不就得下功夫。”说着，我们便各自回了屋里歇息。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清早，大家洒扫完毕，正在勤芳苑前堂应卯。

突然来了一位公公，带着许多小太监，说要宣皇后娘娘口谕，慌的众姑姑、公公、小宫女跪了一地。

那公公高声道“传皇后娘娘口谕勤芳苑管事姑姑梅清督察不力，革两月银米布匹，勤芳苑管事太监宣太监教管不力，撤其品级，谢恩！”

众人忙谢了恩，那传口谕的公公也不喝茶，也不说话，一脸傲气，转头就去了。

梅清姑姑跌坐在椅子上，宣公公脸色也是铁青。

那位公公是奉皇后娘娘的口谕，我便知道，小牛子的事情终于波及了勤芳苑。

梅清姑姑是勤芳苑的管事姑姑，对勤芳苑宫女太监的吃对食儿从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皇后定是要借此压镇一下这些事情，罚了梅清姑姑这样的管事姑姑，好做给宫里上下看。

宣公公更甚，连品级都被撤去，皇后自然已经知道了小牛子是宣公公的手下。

梅清姑姑冷笑道“平日里头自个儿不收敛着点儿，这会子闹出了事儿连累宣公公和我，连自个身份儿也不知道还学人强出头，要死也不死个好地方儿！”

众人俱知道姑姑说的是小牛子的事情，谁也不敢搭言，屏气低着头。

梅清姑姑盯着众人，露出了瘆人的笑，道“上面儿既罚了宣公公和我，我们只好、也只能认了，但都是你们这起人闹的事儿，自然你们也不能脱了干系！今日不必做活了，都给我滚到外面跪着去！”

又叫道“妧伊，祁玉，你们到小太监屋子里把那起东西叫来！同这些人一起跪！”

我和祁玉习惯性地道是，退出去往太监们的屋子里叫人。

平日里头我们小宫女们最怕罚跪，因为一旦罚跪，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来，不让进水米，不能动弹分毫，跪久了背疼，膝盖疼，腿也僵，好几天都休息不好，一直要跪到姑姑心里舒坦了，叫人去叫，才能不用继续跪。因此，大家倒宁可挨一顿打，来的快，去的也快。

太阳渐渐毒了起来，被罚跪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们直挺挺地跪在院中，不得动弹，没一会子，汗水已湿透衣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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