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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东篱的黄花已经爆蕾,静静的夜晚可以闻到一阵阵的幽香。节近重阳,李长森把李振钧叫去,商量说:“燕生,去年重阳节我们去了龙门寺登高,今年还去不去呢?”李长森担心儿子心情不好,不愿意去。

李振钧听懂了父亲话里的意思,想都没想,就回答说:“父亲,只要您乐意去,我当然乐意陪着您去。我明天约一约小兄弟们,再让人跟住持打声招呼,送些银子去,让他好好准备一下。”

李长森满意地笑了,点点头说:“好的!就依你的,约上他们一起去吧。”

本来嘛,县衙里前几天就派人送来了知县大人的请柬,邀请致仕在家的方伯李长森李大人,在重阳节这天到县衙聚会,然后共登龙山。李长森本来清廉,向来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又因为儿媳汪正珠不在家,李振钧的情绪很不好,他理解儿子,所以就婉拒了知县的邀请,打算让李振钧陪着自己去龙山游眺。

重阳节说到就到了。这一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阳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李长森带着子侄和左邻右舍的一班年轻人,出了。

一路上,满畈的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农人照旧在田里耕作,准备着播种麦子和油菜。

树林冲的人耕读传家,大人都愿意自己多吃点苦,也要让孩子多读点书。如果遇到有文人雅士聚会之类的事情,大人也都乐意让正在读书的孩子们去参加,长长见识,沾沾文气。

这天,李长森既不骑马,也不坐轿,选择步行。其他年轻人自然也只好跟着步行。于是,一路上在田地里劳作的李氏乡邻,望见李长森老远就喊着他“荫原哥”“荫原老弟”“荫原叔”,只是偶尔碰到外姓乡邻才喊他“李大人”。李长森也笑呵呵地同他们打招呼,有时遇到年纪大的,也停下来聊上几句,没有一点官绅的架子。回家不过一年多时间,他和乡邻们已经处得很熟了。乡邻们遇到什么邻里纠纷,也喜欢找他评评理,只要他说上几句话,大家也就心服口服了。

特别是年轻人,总喜欢跟着他一起,听他讲学问,尤其喜欢听他讲官场故事。但是,李长森不是喜欢炫耀的人,也不是喜欢背后议论他人的人。所以,他讲官场故事,都是选择讲述一些惩治贪腐的案例或治理的经验之谈。言谈之间充满了对后生的鼓励和关爱。这次听说他要去龙门寺登高,年轻人立即不请自来,一路上兴高采烈。谈笑间,已经走过了五六里山路,龙门山就在眼前。抬眼望去,大龙山和云龙山巍然耸峙。枫叶如丹,黄花满地。再往前走不远的河谷里,便是龙门寺。远远地就望见山门前聚集着一群人,想来正是住持带着僧众在迎候他们了。

进了寺门,休息片刻,李长森自然要拜一拜佛,年轻人中有虔诚礼拜的,也有表面应付,嘻嘻哈哈的。

李振钧对于佛禅,说不上虔诚,也说不上不虔诚,只是自有他自己的理解罢了。对于佛经,他也多有涉猎。在他看来,佛陀是一个智慧群的人。佛陀所悟的道,与老子《道德经》所阐述的道,似乎有着相同的源头。但是,他们的源头在哪里?李振钧并不清楚。不过,他认为,人们应该尊崇的是他们的人格和学说,而不应该是乞求他们保佑自己。所以,他对于到寺庙里拜佛,并不热衷,也不反对。他也曾经陪同汪正珠去过几处寺庙。每次看到妻子嘴里念念有词地虔诚礼拜时,他也曾经被感动得身不由己地跟着跪下去,虔诚地希望菩萨保佑他妻子的身体早日健康起来。人哪,有些时候就会身不由己,己不由心。此时此刻,为了汪正珠的健康,他毫不犹豫地拜倒在佛前,也像汪正珠那样喃喃地祷告,虔诚地礼拜。

李长森站在一旁,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闷得慌。他抬起头时,目光正好与住持的目光碰在一起。李长森会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礼佛过后,李长森说自己有些乏了,住持连忙说:“请李大人移步后房休息。”李长森便对众人说:“你们尽兴玩吧,我先休息一下。”众人说“好”。李长森便在住持陪同下向后房走去,李振钧随侍在后面。

来到后房,住持推开门,却是一间布置精美的雅室。李长森坐下后,李振钧侍立在父亲身边。住持连忙说:“二公子也请坐!”李长森也说:“燕生你也坐下吧!”李振钧才在父亲身边的一张方凳上侧身坐下。

一个小和尚献上香茶,住持说道:“请李大人吃茶!”

李长森端起茶杯,正要喝茶,突然停住,说道:“禅宗有一个著名的‘吃茶去’公案,师傅可否说来一听?”

住持连忙道:“李大人博古通今,何须老衲饶舌?”

李长森笑道:“对于这段公案,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想师傅也是深有体会的,不妨说来让我和犬子听听!”

住持一听,立刻明白了李长森的用意,也笑着说道:“那我就抛砖了。”顿了一顿,住持便说起了“吃茶去”这段禅宗公案。

这段公案出自《五灯会元》的记载:两位远道而来的僧人,向赵州禅师从谂请教什么是禅。赵州禅师问其中的一个,“你以前来过吗?”那个人回答:“我曾经来过。”赵州禅师说:“吃茶去!”赵州禅师转向另一个僧人,问:“你来过吗?”这个僧人说:“我没有来过。”赵州禅师说:“吃茶去!”这时,站在一旁的监院就好奇地问:“禅师,怎么来过的你让他吃茶去,未曾来过的你也让他吃茶去呢?”赵州禅师叫了一声监院的名字,监院答应了一声,赵州禅师说:“吃茶去!”从此留下这段著名的禅宗公案。

住持简单介绍了这段公案的由来后,说道:“关于这段公案,禅林历来众说纷纭。依我看吧,‘茶禅一味’,参禅犹如吃茶,吃茶就是参禅。赵州禅师叫他们‘吃茶去’,不外就是让他们自己去一边吃茶一边参禅罢了。”住持故意留下一下破绽,就是为了激李振钧来阐。

果然,李振钧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皱着眉头。他心里想着,龙门寺当年也曾经出过清远大师那样的高僧大德,现今的住持怎么如此浅陋呢?

李长森故意称赞说;“师傅真不愧为住持,所言甚当!”说完转过头来,问李振钧道:“燕生,你也说说看?”

李振钧早就按捺不住了,听见父亲一问,点点头说道:“我可以试试。”但转念一想,在父亲面前不可太露锋芒。于是他缓缓说道:“赵州禅师‘吃茶去’这段公案,我也读过,只是觉得赵州禅师历来话里暗藏机锋,不是一般人所能悟得。赵州禅师对三个不同的人说了同一句暗藏机锋的话,可见此话的涵义既有共同的一面,又有不同的一面。我看相同的一面在于,三人都还没有参透禅理,所以还要继续去‘吃茶’。不同在于,三人参悟的程度不同,各自反思自己还是要去‘吃茶’。因此参禅如同吃茶,吃茶就是参禅。如此一来,自然也就有了‘茶禅一味’。禅如同茶,它就在那里,不会因为有没有人喝它而改变;喝茶即为参禅,不同的人会喝出不同的味道,不同的心境,这说明它因人而变。既然它因人而变,那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各人用心参悟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去求得每个人的体悟都一致呢?”

住持听了,赞叹不已。连声说:“二公子果然悟性极高,见识果然高人一筹!”

李长森内心认可,却故意问道:“照你这么说,‘禅’又是什么呢?”

这时几个同伴也找到这里来了,他们本来是想听李长森的教诲,没想到是李振钧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禅宗公案,便坐下来听一听。

李振钧没有想到父亲会让他继续说下去,心中已是暗喜,看见同伴来了,也就更加来劲了。他继续说道:“这还得从另一桩公案‘拈花一笑’说起。”李振钧顿了一下,偷眼看看父亲,只见父亲微眯着眼睛,显然在听他说下去,就大着胆子往下说:“《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云:‘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这是禅宗的第一公案。世尊有正法眼藏,正要找一个可以传授的弟子传法。而这正法眼藏与其他经藏不同,‘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也就是说,只能以心传心。就在这次灵山会上,世尊拈花示众,众皆默然,不能会意,唯有迦叶尊者破颜会心一笑,于是世尊就将正法眼藏交付与迦叶尊者。这‘微妙法门’就是禅法。”

说到这里,李振钧瞥了一眼住持,原以为住持孤陋寡闻不会听得懂,谁知他却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心中暗自纳闷。再看父亲,父亲也在等着他。他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世尊本应说法,但他却拈花示众,为什么呢?这花乃是大梵天王送给世尊的三千大千世界成就之根、妙法莲金光明大婆罗花。大梵天王自己还以身体作为座位让佛祖上坐说法,对世尊的尊崇真是无以复加。世尊上座后,却拈起此花以示众人。这一举动,意欲何为?他在寻找心心相印的传人哪!至于这一动作表达什么意思,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从这个动作中意会到一些什么。而这个时候,座下那么多的弟子,‘众皆默然’。他们要么什么也没有想,要么什么也没有想到,唯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迦叶意会到了什么,也不重要,他最先有了意会,并且以微笑的方式表露出来,这才是重要的。所以他赢得了世尊的肯,他就成功了。”

李长森故意打断说:“那么,禅是什么?照你所说的,禅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以前,只要父亲在场的时候,李振钧一般都很少讲话,因为他尊重父亲,自己不愿意成为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今天看见父亲兴致很高,他也就没有了顾忌。于是喝口茶,继续侃侃而谈:“父亲问我‘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佛教禅宗所说的‘禅’,与道家老子《道德经》里的‘道’相似。《道德经》里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又说‘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还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等等。道是什么?不可见,不可说,不可听,不可闻,但是它无处不在,万物因它而生。这和‘禅’不是很相似吗?二者都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所不同的是,‘道’有如一块大石头,不,它更像一粒神奇的种子,它可以生出万物;‘禅’却有如万物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它似乎是由‘道’派生出来的一样。”

这时,一个同伴笑着说:“燕生老弟一会儿‘道’,一会儿‘禅’,把我都听晕了。”说得众人大笑起来,连李长森也被他说得笑了。

李振钧言犹未尽,也不管众人在笑什么,只管往下说:“老子的‘道’也像‘禅’一样,历代的人们对他的理解都不一样。孔子把它理解为‘仁’,商鞅理解为‘法’,墨子理解为‘兼爱’……诸子对‘道’的争论,最终争论出了个大秦帝国,争论出了一个‘汉武盛世’。董仲舒又把它理解为‘儒术’,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一‘罢’,罢出一个三国纷争、南北分治的数百年动荡。唐朝初期,尊崇道教,佛教也得以传播,儒释道互相摩荡,‘摩荡’出一个‘开元盛世’。至于宋朝,到了理学兴起,‘存天理,灭人欲’,中原一再陷入亡国灭种的危机。王阳明以心学对抗理学,勉强延长了明祚。两千年来,人们与‘道’不离不弃,却渐行渐远。大清定鼎中原,满汉文化碰撞、交融,才有了康乾盛世。可是……”

李长森明白儿子接下来会说到什么,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你的这些说法虽然不无道理,但是历史远非如此简单。”说完,转过身对众人说道:“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

李振钧欲罢不能,仍然说道:“可是乾隆……”

住持也连忙说:“二公子,你们还没有赏菊呢,寺里的菊花开得可盛了,我等着你们赏赐大作呢!”

众人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更有听得稀里糊涂的,于是一齐簇拥着李长森走出门去。李振钧呆了一会,也只好跟着出来。他在心里埋怨着父亲,为什么不让自己一吐为快?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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