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美不过初相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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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刚最喜欢的歌曲是《草帽歌》，这是他上中学时偶然路过录像厅门口听到的一歌，为了弄清电影的名字，他每天放学都会刻意路过这家录像厅，若是正好在放这部片子，他便透过门缝看一会，过了很久他终于拼凑出了全部的剧情，也知道了片名——《人证》，他决定在自己有了收入以后一定要完整的看一遍这部电影，或者直接买一盘录像带收藏起来。

早上六点天蒙蒙亮，林子刚会准时出现在工地上，先沿着施工现场走一遍，看看线拉得直不直、水泥浇得平不平，工地上的一点点异常他都会如数记下，等周例会时汇报。林子刚最喜欢看图纸，他认为图纸对工程的质量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每当拿到一批新图纸，他会花一上午的时间严肃地审核，现一小点误差都要打回去让设计院返工，到后来甚至倒逼着设计院工作能力提升了一大截。

这一天林子刚照旧六点就到了工地，和他一同到现场的还有入职那天第一个给他戳章的人——工程技术部的部长张杰，林子刚是他部门底下的金字塔最底层。由于有过一面之缘，林子刚对他礼貌微笑，那人却只拿了安全帽径直往工地里面走去，林子刚努了努嘴跟随其后。一进到工地里不知从哪里突然涌出七八个人跟在张杰身后，有负责整个项目的项目经理——冯建伟、安全员、还有电气总工程师。林子刚之前从没见过这些人来这么早，今天可能有大事要生。一行人跟着张杰巡场，林子刚走在最后面心事重重，隐隐的感到今天要生的事与自己有关，“该不会是要劝退我吧”？这是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担忧。

“喂，你，过来一下”，是冯建伟，在张杰身边指着林子刚叫道。

林子刚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朝张、冯二人走去。

“小伙子来了快有两个月了吧？还适应吗”？张杰问道

“适应！我觉得一切都很好！”林子刚答道，心里隐隐作怕，此时张杰对他的每一句问话都像是一种凌迟。

“那行，好好干！工作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跟小冯说，别见外”！张杰拍着林子刚的肩头，饱含真诚的嘱咐道。

林子刚来不及反应，只知道喃喃的说：“好的，谢谢张老师，哦不，张经理......张部长”！引得身边的人哄堂大笑。

张杰散了其余的随从，让他们去忙各自手头的事。只带了冯一人向前走，林子刚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回想起入职第一天张杰的会心一笑，结合今日的嘱咐，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如沐春风，是高位者对弱小的他给予了肯定和重视，于他而言这比毕业典礼还要隆重。他远远看着张杰带着冯建伟走出工地，低头对冯小声说了几句，冯连连点头，随后张杰摘下安全帽，转身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冯建伟走到林子刚身边，让他跟着来办公室一下，林子刚放下的心立即又忐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跟在冯后面，冯示意他关上门。

“今天有一个小姑娘要来我们项目实习一段时间，可能不会太久，你带一下”。冯建伟说。

“啊”？

“嗯？没听明白”？冯有点不悦。

“哦哦，来我们项目实习，那她会看图纸吗”？

“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估计中午的时候人会到，你先去找间单独的宿舍给她，然后给她讲讲工地上的作息，不指望她能干什么活，就当个文职资料员先用着”。冯一口气把重点都交代完了，看着林子刚。

“哦哦，好的冯经理”。

林子刚出了门，心里觉得别扭奇怪，新来的实习生为什么要让他带？他自己还是个实习生呢，况且专业也不对口啊，虽然资料员的工作他知道一些皮毛，但如果硬让他教，他怕是会带偏人家。“这应该是张部长的安排，刚才他们在车前的悄悄话八成是在说这件事，既然是他安排我来做这件事，那我一定不能辜负他”！

林子刚自顾自的想了许久，还悄悄回宿舍对着镜子模拟了一下见到新人后的举止，演练了一遍对话，觉得自己可以应对自如后满意的锁上门，准备去吃午饭。工地的食堂自然比不上公司的，今天中午食堂吃拉条子，林子刚盛了三种菜和一盆面端回了宿舍一个人吃，他从不喜欢和人拼桌子吃饭，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座位有限，不得不和同学在一起吃，现在他可以惬意专注的享用眼前的饭菜。

“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这是林家的传统，林子刚吃面的时候也必须要就着大蒜才行，因为林家父子都爱吃面，林母便硬生生练就成了一个做面食的好手，她做的拉条子非常带劲，面条劲道有力，配菜鲜辣爽口，尽管每次只配一个辣子肉炒白菜，三个男人也能呼噜呼噜吃三大盘，林母坐在旁边看着这番景象内心不知有多欣慰。林子刚吸溜着盘子里的面，突然有些想念母亲做的拉条子，从小到大最爱的就是这一口，尽管每次面比菜多，最后一口白面条要擦着盘底的菜汤才能有味道，但也是妈妈做的饭，此刻他打心眼里思念那个小破房子。想到自己出来工作后就一直没回家，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决定最近抽个半天回去一趟。

吃了饭洗了饭盆，林子刚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这时，一辆金杯面包车开进了工地，正正好好停在项目部的彩板房门口，车门从里面拉开，跳下来一个时髦纤瘦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个子不高，一头短还烫了当下最时兴的型，有点像费翔。林子刚听见有汽车进了工地便走到窗前，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但目睹了刚才的场景，迅反应过来这就是他要负责带教的实习生，一个箭步冲出宿舍门跑到面包车前：“同学你好，我叫林子刚，你是来我们项目的实习生吧？我负责安顿你”。林子刚木讷的说道，这段话他在宿舍的镜子前排练了不下十遍，边说边伸手去拿女孩子脚边的行囊。女孩子哈哈一笑，伸出右手冲他挥动了两下说：“你好，我是胡杨倩”。

上午冯建伟给林子刚安排完这项特殊的任务后，林子刚出了门便开始梳理思路，他先是找了一间离他不远也不近的空宿舍，从项目部办公室的杂货堆里翻出些旧报纸把窗户糊的严丝合缝，又找来扫帚和簸箕，先洒了一遍水然后仔细扫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里的老灰都没放过，写字台和钢架床上更是被他抹的一尘不染，不知还从哪里找来一株绿萝摆在床头。他这一番收拾之后，这哪里还像一个工地的宿舍，说是教师公寓也不为过，如果举行个什么评优活动，这间一定能当标杆宿舍。

林子刚背着胡杨倩带来的被褥，左手提着她的生活用品，右手拎着一只暖瓶，有些吃力的往标杆宿舍的方向走，胡杨倩跟在他后面，拿着一个公文皮包，提着一只小皮箱，东看看西瞅瞅，新环境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奇，在这之前她只远远的看过一群人敲敲打打的将钢筋水泥组合成一栋楼，从来没设身其中这么近距离的见到，如今终于如愿，却也喜忧参半。她和林子刚算是同一届的毕业生，林子刚在省城读的大学，她考上了当地的一个师范类院校，她比他小一岁。

“那你先收拾收拾，到吃晚饭的时间我过来叫你，领你一起去食堂”，林子刚嘱咐道。

那天晚上食堂准备了绿豆稀饭和玉米面馍馍，茄子炒肉、凉拌土豆丝，还有一大缸米酒醪糟，工地上的四川籍工友多，所以隔三差五就会准备些四川人爱吃的东西。胡杨倩盛了满满一碗干醪糟和一小碗绿豆稀饭，还打了一小盘土豆丝，坐在林子刚对面，林子刚诧异的看着她的晚饭组合，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吃法，胡杨倩好像看出了林子刚的疑惑，先是哈哈大笑了一阵，接着说道：“我从小就喜欢挖干醪糟吃，我妈是四川人，特爱做醪糟，每次不等她酵好我就会偷偷把罐子拿出来先挖两口吃，哈哈哈......只可惜我妈不让我多吃，还要留些给妹妹们”。

“你还有妹妹啊”？

“对啊，有两个”

“那你的父母也很辛苦，我也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呢”。

“应该还好吧，我爸几乎每天都见不到他人，我妈倒是不忙，每天下了课能早早回来给妹妹们做饭，她们也都在一个学校里，实在太忙了就一起在学校吃食堂”。

林子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头像被栓了秤砣似的硬生生沉进肚子里，桌子上这些令他莫名其妙的晚饭组合让他反应过来并不是所有人吃饭都喜欢专门挑荤腥来吃，这个女孩来这里工作也不是抱着赚钱养家的目的，她吃一点醪糟，喝一点稀饭就能当一顿饭，不需要像他一样挤破头去抢大块的油荤来填饱肚子，她甚至还刻意的避开荤菜，说晚上吃这些太腻了会睡不着。

“那你们家......条件挺不错的”。林子刚低声说道。

“不是的，我爸爸常常不在家，院子里那些男孩子总是欺负我和我妹妹，我不想去找我妈，就自己跟他们打架，打不过也要拼命打，让他们知道我们家虽然没有男孩子，但也不是好欺负的”！胡杨倩瞪起眼睛气愤的说。

林子刚没有憋住，笑出了声，心想这算哪门子条件不好？

吃完饭，林子刚送胡杨倩到她的宿舍门口，猛然看见白天提来的暖瓶，准备顺手帮她去打一壶开水，谁想暖瓶已经是满的了，背后的胡杨倩笑嘻嘻的看着他说：“我下午自己走了一圈，看到开水房了”。

两人道了晚安，林子刚简单交代了几句第二天早上的计划后轻轻拉上胡杨倩宿舍的门，便朝自己的宿舍走去，一抬头看见今天是一轮圆月，月光照着林子刚回去的路，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不禁回自己之前的人生——在认识胡杨倩之前他的生活中除了母亲、妹妹、老师之外几乎没有异性参与，他曾在高中情窦初开时暗恋过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因为顺路，他们经常一道上下学，每个早上女同学路过林子刚家门口，林子刚都正好提上书包准备出门，晚上下了晚自习林子刚会绕一段路送她回家后再自己回家，保护这个女同学安全到家是林子刚交给自己的使命，他羞于开口表达自己的倾慕，只能不断委托给自己不同的使命，想以此让女同学感知到自己的心意，哪怕能感受到自己是她背后一棵坚实的大树也好，他甚至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所谓的情窦初开，只是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他想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