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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你也就在同时面对地狱和天堂,面对呼喊、哭叫、挣扎、血泪。他的声音从来不是明快、干净、清澈的,而是像一股粗野的山洪,跌跌撞撞地奔涌而来,将每个真正面对心灵的人裹挟其中。在他的小说中,最撼动人心的,是人性的悲剧,生存的根基,是在神魔之间对人的意义的追寻。

这些特质混浊地隐现在人物的对白、内心活动和扑朔的命运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每个人物都带有某种谜一般的气息,你不知道这个人接下会干什么,作为读者你无法居高临下地预测,就像面对深渊,你望不见底。相信许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读者对此都会心照不宣: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自己笔下的人物面前,在梅什金·德米特里,格露莘卡,拉斯科尔尼科夫等人面前,不仅是一个作者,也是一个读者。在铸造他们时,这个穷困的作家常常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也不知道这些人会干出些什么。这些人一直在说话,与别人说话,与自己说话,在言谈中显露或隐藏。这些都是人物自己的声音,它们借助陀氏的粗笨的笔来到世间。它们不是陀氏设计的台词。陀氏在倾听它们时也显示出了极大的好奇,尤其在对人物内心深处那些原始欲望,隐秘的角落,那些不见天日的一切的好奇。陀氏在此竭尽全力地帮人物将内心展现出来,那些卑劣的冲动、不可理喻的情感、对爱的仰望、受难的勇气和力量、虚无的漂浮、原始的情欲、在压抑中扭曲的心理、无法抑止的邪念,或躲躲闪闪(如《地下室手记》里的主人公)或坦然无惧(如《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德米特里)展现出来。陀氏不做任何道德上的评价、指引或审判,无论他的人物做出什么事来。他借佐西马长老之口说道:“你不能充当任何人的法官。因为谁也不能对罪犯作出裁决,除非这位法官认识到,他自己和站在他面前受审的人是同样的罪人,而且他本人也许首先应对受审者的罪行负责。”正是这样的。对越是越出常规、违背常理的人,陀氏越是显出兄弟般血泪交溶的同情、理解、宽容和悲悯来。像《罪与罚》里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在陀氏笔下哪像一个罪恶的杀人犯,活脱脱是一个受难者。他承受着心灵和命运加给他的一切。

在陀氏的小说里,没有简单的快乐和悲伤,没有平静的生活,也没有阳光普照般的幸福。他的人物在无望的黑暗中挣扎,祈祷,忍耐,疯狂或哭喊。诗意被粉碎了,通往幸福的道路绝迹了。大地上到处充满了血泪、罪恶、肮脏、丑陋、仇恨、冷漠……这样的社会,在科学的迷雾下物欲横流,如佐西马长老所说,“对富人来说是自闭和精神自戕,对穷人来说则是眼红和谋杀”。一切都在绝望和堕落中漂浮和挣扎。陀氏笔下每一个人物,无论是妓女,淫棍还是圣徒,都有着程度不同的来自生存本身的绝望体验,可是,“人总得有条出路啊!”陀氏借酒鬼马尔梅拉多夫之口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那究竟是不是出路。那些选择构建了他们各自的生活。巴甫洛维奇选择放荡到底,伊万选择自我拷问,德米特里选择受难和苦役,阿辽沙选择仰望天国。面对大地上的苦难,陀氏全身痉挛,血泪交集。这些苦难密集到就差没有逼瞎他的双眼了。阿辽沙梦想“人人都是圣贤,都将相亲相爱,没有贫富贵贱之分,大家都是上帝的子女”。这同样也是陀氏的梦想。怀着这样美丽的梦想生存着,他对这梦想倾注的心血越多,他的生存就会变得越加艰难。他简直看不到丝毫希望。不仅如此,一切都还在加速度地堕落。世界像一艘沉船,沉入更深的黑暗。活着本身对陀氏来说便意味着受难。

凭着爱,凭着信念,甚至也凭着堕落的力量,陀氏在梦想和现实的双重黑暗中活了下来。他希望自己成为梅什金或阿辽沙式的人物,他希冀着天国的光辉永驻内心,而黑暗的力量却令他身不由己地堕入污泥或深渊里。他嗜赌,放荡,沾染了许多恶习,据说还有过一次足以令他被钉在道德十字架上的罪行。屠格涅夫说他是“我生平遇到的基督教徒中最邪恶的一个”。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受难者,不仅承受着生活的苦难,更承受着心灵的苦难。陀氏作品的氛围是阴沉的,沉重的,喑哑的。这正是负罪感的氛围。他知道堕落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他知道人性在它面前的无能为力。当他目睹罪行,内心涌动着的是无穷无尽的悲哀、自责、迷乱……愤怒,倒在其次。他知道他也在罪人的行列。一桩罪行不是他亲手干的并不等于他的双手就没有醮过鲜血。所有人的人性相通,所有的人都有着共同的缺陷、弱点和黑暗。世间的罪行正是来自于人性的黑暗。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有透彻的体验,他拷问于此,鞭挞于此,有时也沉迷于此。

在陀氏所有作品中,都贯穿着一个追问,那就是上帝是否存在。陀氏不相信来自人性的爱,他太知道人性是如何的脆弱与黑暗了。如果没有神,没有普照万物的光芒,没有永恒的生命,没有人与人之间兄弟般的情谊,如果真如那些逐渐占领俄国的思潮所宣传的“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人死后和猴子死后一样化作尘土”,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生命本身的神圣性被消解了。人不过是宇宙中一个偶然产物。人在工厂里忙碌和猪在泥潭里打滚又有什么区别?一切都是虚无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人还有什么理由不为所欲为?于是,拉斯科尔尼科夫杀死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他认为,“按照自然法则,人一般可以成两类,一类是低级的人,一类是真正的人。第一类人,乐于俯首帖耳。第二类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即使需要他踏着尸体和血泪前进,那么从他的内心深处来说,从他的良心上来说,我认为他可能会允许自己踏着血泊前进。”拉斯科尔尼科夫认为既然战争的屠杀是神圣的,那么,一切超人式的、为了理想而进行的屠杀就都是神圣的。但果真如此吗?拉斯科尔尼科夫杀死了老太婆和她妹妹之后,就完全陷入了地狱般的内心挣扎和煎熬中。

陀思妥耶夫斯基最伟大的一部作品是《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也是陀氏的最后一部作品。魔鬼和天使在陀氏所有作品中都没有如此波澜壮阔地搏斗过。陀氏将他一生中所有的思索、痛苦、挣扎、拷问、光辉都不遗余力地倾注到了这部书中。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坦白道:“贯穿全书的首要问题,正是我自觉和不自觉地为之苦恼了一生的问题,上帝是否存在?”这部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一样,也是一个谜。人们只能做出各种评说和解释,永远无法将之穷尽。

这部书的情节并不复杂,就写了一个弑父的故事。巴甫洛维奇和他的大儿子德米特里同时疯狂地爱上了格露莘卡,他们都穷尽一切手段与对方争夺。这是一条主线。其他故事同样血肉丰满地穿插在四周,如佐西马长老的故事,阿辽沙和Lise的故事,和伊柳沙一家的故事,伊万和他的宗教大法官,德米特里、伊万和卡捷琳娜彼此的纠葛,斯也尔加科夫的出生等等。巴甫洛维奇终生陷在情欲的漩涡里,他的格言是要放荡到底。他的儿子们在他眼里就像是一窝狗崽。他巧妙地骗了德米特里几千卢布,让后者有口难言。德米特里疯狂地恨着自己的父亲,四处扬言要亲手杀了他,有一次还冲进家里,打伤了巴甫洛维奇。他的兄弟们都从不同的角度介入了他和他老子的争夺中。阿辽沙心怀悲悯,伊万嘲笑这一切,斯也尔加科夫扮演着仆人的角色,战战噤噤。在德米特里卑劣地欠下了卡捷琳娜的债,一贫如洗,而格露莘卡又忽然失踪时,故事突然加速,他冲进巴甫洛维奇家,打伤老仆格利果里,随后又捏着三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卢布,驱车去乡下找格露莘卡。就在当天夜里,巴甫洛维奇死了,他用以引诱格露莘卡出现的三千卢布也只剩下一个信封,被撕毁在他的尸体旁边。于是案件得以展开。就在德米特里被抓了起来,全城闹得沸沸扬扬时,病床上的斯也尔加科夫向伊万承认巴甫洛维奇是他杀的,他成功地嫁祸给了老大。

斯也尔加科夫是淫徒巴甫洛维奇的私生子。巴甫洛维奇当年强奸了一个白痴的乞丐女。乞丐女后来神奇地出现在他家后院,并产下一个男婴。老仆格利果里收养了这个男婴。男婴长大后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巴甫洛维奇的仆人。斯也尔加科夫是一个阴沉得让人感到可怕的少年。作者对他着墨不多,关于作案动机,他说是为了那三千卢布,而就在向伊万坦白后不久,他就上吊自杀了。德米特里最终被判为有罪,最后他激情四溢,疯癫癫地说了一通先知般、充满了幸福和爱意的话,并心甘情愿地承受了惩罚。故事最后结束于阿辽沙在伊柳沙墓前的一篇演讲中,那是一份祝福、祈祷,也是先知般的预言。

卡拉马佐夫四兄弟之间有着深沉的内部联系。这是一种卡拉马佐兄弟的特质。老大德米特里是巴甫洛维奇与他的第一个妻子所生。那个可怜的女人出身名门,只是为了仿效莎士比亚剧中的奥菲莉亚,就跟食客巴甫洛维奇私奔了。巴甫洛维奇骗光了她的钱,养了一大帮女人,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在德米特里三岁时,她跟一个师范毕业生跑了,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在某处的顶楼上死了,有的说死于伤寒,而另一种说法好像是饿死的”。巴甫洛维奇把德米特里扔给了前妻的堂兄,很快续了弦。他的第二个女人是一位在富贵人家长大的孤女,生性温顺。巴甫洛维奇继续过着伤风败俗的生活,把第二个妻子折磨得发了疯,最后也死了。她生下了两个儿子,伊万和阿辽沙。此后巴甫洛维奇再没结过婚,浪荡得更加无拘无束。他强奸了一个在城里四处乱走的痴呆女,并拥有了第四个儿子,斯也尔加科夫。斯也尔加科夫降生在他家后院,随老仆格利果里长大,成了他的仆人。他的前三个儿子始终不知道猥琐不堪的斯也尔加科夫就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们的力量、精神、气质、性格中,都有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摧毁力和拯救力。疯狂、平静、上升、堕落都在这里聚合。灵魂深处的完整与分裂奇迹般地趋于统一。如公诉人基里洛维奇所说,“这种性格能兼容千奇百怪的相反极端,能同时看到最高处和最深处,既看到直上云端的崇高理想,也看到极端堕落的万丈深渊。”其实这也是每个人性格乃至灵魂的状态。每个人灵魂中都有混淆不清的善恶,每个人都既可能成为圣徒,也可能成为恶棍。这种状态在卡拉马佐夫们的灵魂里更激烈化,更粗野化了。深具洞察力的阿辽沙深知自己灵魂内部的水火交织,知道他与兄弟们一般无二,德米特里向他讲诉自己的淫荡时,他脸红了。从小到大他都过着圣洁的生活。而他却说:“我脸红是因为我也跟你一样。”他进而解释道:“你我登的是同样的阶梯。我在最低一级,你在上面,大概第十三级左右吧。这就是我对这事的看法,可这没什么两样,本质上完全相同。谁要是踏上最低一级,他迟早一定会登上最高一级。”他们心灵的战场远比一般人的更为宏大,更为辽阔。情欲折磨着他们,骄傲折磨着他们,对真理和美的追求折磨着他们,自身的贫乏折磨着他们……在这种种困惑与折磨中,他们以一种卡拉马佐夫式的力量支撑着生活的重心,有的上升,如阿辽沙,有的在痛苦的拷问中趋于下降,如伊万,而这力量本身,都同样的粗野而强大,同样的蓬勃。

对这种力量,这种卡拉马佐夫家族的特质,卡拉马佐夫兄弟们各自都有着深切的体验。老大德米特里对老三阿辽沙说:“咱们卡拉马佐夫家的人都是这样,你虽然是天使,可是在你身上也潜伏着这虫子,它会在你的血液中兴风作浪。对,确实会兴风作浪,因为情欲就是狂风恶浪,甚至比这更凶猛!美是很可怕的,怪吓人的!……这里好多界限是模糊不清的,各种各样的矛盾交织在一起。”除了斯也尔加科夫,卡拉马佐夫家里的人都爱跟阿辽沙说话,甚至包括六亲不认的巴甫洛维奇。伊万以“宗教大法官”为题向阿辽沙讲出沸腾在自己胸中的一切后,阿辽沙说伊万肯定会入世俗教会的伙,不然,必定会自杀,“你会受不了的!”伊万冷笑着说:“有那么一种力量,它什么都受得了!”“什么力量?”“卡拉马佐夫式的……卡拉马佐夫式下流的力量。”阿辽沙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力量,他对喜欢自己的Lise吞吞吐吐地说:“我的两位兄长都在毁掉他们自己,父亲也是。与此同时他们也在毁掉别人,那是一般土生的卡拉马佐夫力量,前不久帕尹西神父说过这样的话,它是原始、狂暴、放纵不羁的,甚至没有神灵御风凌驾于这般力量之上。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也是一个卡拉马佐夫……”他们三兄弟彼此理解。他们三兄弟简直就像同一个人的不同化身。只有斯也尔加科夫,在卡拉马佐夫家族里像一个地道的局外人,尽管他的身上也流着巴甫洛维奇的血,毫无疑问他憎恨这个家族,同时也憎恨自己身上的血液。

<h2>德米特里</h2>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德米特里的精力和情欲都最为旺盛。就这一点而言,他与父亲最为相似。他也确实跟巴甫洛维奇在争夺格露莘卡时一度势均力敌,不过他远没有后者那么穷奢极欲。德米特里像一座小小的火山,总是处于接连不断的喷发状态中。他好像随时都会做出些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来。他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格露莘卡。他的爱粗野,猛烈而又痴迷,为了格露莘卡他可以放弃一切。他生存的意义仿佛就成了向格露莘卡源源不断地倾注他的爱。巴甫洛维奇也开着窗户,整日整夜地等着格露莘卡,甚至不惜用三千卢布诱引美人现身。而巴甫洛维奇的执着全然源于情欲。他就像是一头永远处于发情期的牲口。从窗户里爬进来的若不是格露莘卡,而是另一个女人,他也会举起双手来欢迎的。德米特里不是这样的,自格露莘卡出现后,别的女人就再没吸引过他的视线。

德米特里的嫉妒心在几兄弟中也是最强的。在这方面连他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嫉妒心爆发的迅猛和持久都不禁令人感到可怕。陀氏是这样叙述的:“米嘉正是这样一种类型的醋坛子,只要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马上就疑神疑鬼,天晓得她会出什么乱子,大概这时候正在‘背叛’他,就这样吓得魂不附体,沮丧万分,无可挽回地认定女的已经背叛了他。”嫉妒心折磨着他。嫉妒有一个重要的来源,便是不自信。

德米特里知道自己活得很堕落,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简直就是父亲的翻版。而就在巴甫洛维奇算计着自己还能将淫乱的生活维持多久时,他却为此感到深切的痛苦。他是心中有光辉的人,他心中的光辉令他洞悉了自己的可耻。巴甫洛维奇完全陷入了黑暗中,对他而言,人生完全没有幸福可言,有的只是情欲的满足和口腹的享乐。他的灵魂已经完全熄灭了,而德米特里的心灵还强烈地感受到幸福,这就注定了他在堕落的生活中只能痛苦迷乱地活着。他想让自己活得高贵点,他自身的力量却无法将他从这样的生活中拯救出来。他身处在悬崖边上,要么掉下去,被黑暗吞没,成为另一个巴甫洛维奇;要么承受起自己的罪孽和苦难,以超凡脱俗的毅力迎向新生。在故事开始不久,他就向阿辽沙裸露了自己饱受煎熬的状态:“就算我是遭诅咒的,就算我下流,卑鄙,可总得让我吻一下我的上帝外衣的下摆哇。就算我在这同时跟着魔鬼走,但我毕竟也是你的儿子。而且,主啊,我也是爱你的,我也能感到世界赖以维系,否则就无法存在的那种快乐。”

阿辽沙理解自己的兄长在承受着怎样的苦难,理解自己兄长的良知在怎样的痛苦中煎熬。他对德米特里怀有深深的同情。他相信德米特里的真诚,所以在案情最迷离的时候就坚定地站在了他那一边。怀疑德米特里有罪的最大证据说是在巴甫洛维奇死后,他突然拥有了一大把卢布,而巴甫洛维奇的三千卢布又失踪了。德米特里起初坚持不说这笔钱的由来,认为坦白会让他遭受重大的耻辱。在重重压力下,他终于说了出来。这笔钱竟是他的未婚妻卡捷琳娜几个月前交给他的。卡捷琳娜让他将这笔钱寄出去,他却将它们胡乱花了一半,又藏了一半。他喋喋不休地说藏起来是因为心中的负罪感。藏起一半来意味着他永远有机会将这笔钱还给卡捷琳娜,以恢复他已被辱没的尊严。而他迟迟没做出行动。他一方面时时准备痛改前非,一方面又被怯弱、贪念、软弱拽住手脚,直到他打伤了格利果里,打算一死了之,才终于决定放弃做人的尊严,将钱拿出来再挥霍一番。德米特里在检察官的怀疑和冷笑中反复强调自己只是“畜生和混蛋”,而他内心深处一直燃烧着做一个真正的人的渴望。这种渴望最终拯救了他,格露莘卡最后向他表示的爱也拯救了他。在他蒙受不白之冤,被判为有罪,在他本该对世界充满愤怒和仇恨的时候,他却终于解决了折磨了自己半辈子的一个大问题:究竟有没有上帝,有没有善恶,有没有绝对的全能的爱。作为旁观者,我们很难知道德米特里究竟在如此深重的苦难、负罪感还有久旱逢甘露的幸福中究竟体验到了些什么。做这样的分析是很冒险的。而我们可以得知的一点是,德米特里在绝境中以一种献身般的狂热承受起命运给自己的惩罚,承受起他所能承受的全部苦难。“如果没有上帝,人怎么会讲道德呢?”他以反问句结束了这个追问。他的承受出于心底对世界的爱,超出功利之上,是绝对的爱。他深信人类能得以拯救正是因为这样的爱的存在。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他对阿辽沙说:“一个新人在我身上诞生了。”

<h2>伊万</h2>

上帝的问题也折磨着伊万。伊万是几兄弟中最具有思考潜质的一位。书中许多著名的思考片断,如“宗教大法官”,就出于他的口中。以致有人把他看作是陀氏的自况。他不像自己的兄长,习惯喜形于色,把内心的一切都倾泻出来。他更内敛,甚至更阴沉。他的热忱平时被深深地压抑着,只在自己思考最激烈的时候才爆发出来。

伊万非常自负,他不愿把自己交给信仰,他要独自求索。大地上的苦难令他触目惊心,他尤其理解不了也容忍不了的是为什么孩子们也要遭受如此深重的苦难。他念念不忘那个被生母虐待,在又冷又暗的茅房里哭泣的小女孩,念念不忘那个被将军的猎犬撕成碎片的小男孩。伊万在复述这一切时抑制着泣血的呼喊。他理解不了这一切为什么会降临在孩子的身上。孩子就像天使一样,他们什么也不懂,却被悲惨地置于死地。他追问道:“如果人人都得受苦,以便用苦难换取永恒和和谐,那么,请回答我,这跟孩子们有什么相干?”他进而对地狱的说法也表示轻蔑:“孩子们已经被摧残了,地狱又能挽回什么?”他愤怒而高昂地说道:“如果说孩子们遭的罪被纳入苦难的总额以凑足赎买真理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我先在此声明,全部真理不值这个价。”其实他在这里已经在对上帝质疑了。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怎么能容忍这一切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而这一切确实发生了,无数次地发生了,那么,对此唯一的解释是,上帝并不存在。伊万的思路就是这样的,它隐藏在伊万激动的诉说中。阿辽沙知道这一点,他垂目轻轻说:“这是反叛。”伊万并不为此感到惶恐。幻灭的痛苦他早就尝过了。他承认自己叛离了上帝,原因他早就讲过了:“我不是不接受上帝……我是不接受他创造的世界。即上帝的世界,也不能同意接受。”

他不接受,甚至痛恨这个据说是上帝创造的世界。太多的血腥和灾难渐渐让他对一切美好和爱都失去了信心。伊万最终不幸地变成了一个气质阴郁,甚至略显冷酷的人。而在他的心一步步由热变冷的过程中,他也挣扎过,也试图牢牢地抓住点什么,好挽救自己。他也敏锐地觉察到了随着对上帝的质疑,自己体内的良知和光明也在跟着减少。他明白这样下去自己可能变成另一种形态的巴甫洛维奇。很不幸最后他确实滑落到了那样的边缘,他对德米特里说:“你我的父亲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是一头猪,但他的思维方式是正确的。”当他还没与巴甫洛维奇靠得那么近时,他紧紧抓住的最有力的一个反问是,上帝这个思想是怎么跑到人脑子里去的?这是对无所信的学说具有颠覆性的驳难,它甚至比那个伊万质疑上帝的驳难更有力量,也更深层。

伊万想说的是,既然人是一种如此罪恶而肮脏的动物,那么就只配在黑暗中诡辩或残杀。全能的爱、宽容这些让人从黑暗中超拔而出的理念怎么可能来自人的头脑,这就跟自己拔自己的头发怎么可能腾空而起是同样的道理。人心中具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是真实的,只要让这样的光亮辽阔起来,人就有可能过圣洁的生活。佐西马长老和阿辽沙的存在便是证明。人心中有着遮云蔽日的黑暗同样也是真实的。黑暗的扩展会令人活得淫荡而丑陋。巴甫洛维奇和斯也尔加科夫的存在便是证明。既然如此,这光亮和黑暗便都有来源。延着这样的思路走下去,伊万也会回到阿辽沙和德米特里的道路上。但他没有,他最终否定了光明与黑暗的绝对存在。他声称自己不再想“是人创造了上帝,还是上帝创造了人”。他也平静地说道:“我想,如果世上不存在魔鬼,那么是人创造了魔鬼,是人按照自己的模样造出了魔鬼。”在此伊万陷入了虚无中,在这样的虚无里他对人的存在施以冷笑,他绝对喊不出“人是万物之灵”这样的话来。19世纪的伊万比起16世纪的哈姆莱特来更虚弱,也更透彻。他对人的本性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在他看来,人就是一种可怜而可鄙的存在。早在他刚露面,与佐西马长老交谈时就说道:“没有永生,就没有德行。”

伊万是一个透彻的人,清醒的人,真诚的人,勇敢的人。他不是对人的本能怀有信心的“性本善者”,他没有这么肤浅,也不是某些未经思考就匍匐在上帝脚下的信徒,他也没有这么驯服。他一个人艰难地思索,求证。一个人在寻求意义与解释的路上挺进。这本身便是对世界怀有热忱和爱意的表现。他如此深地触及了黑暗和虚无,这本身便是对光明有着巨大的渴求的表现。因此佐西马长老祝福他道:“如果得不到肯定的解答,也就永远得不到否定的解答,您知道自己的心有这一特点,而这也正是您的心的全部痛苦所在。但您得感谢造物主给了您一颗高超的、能够这样子痛苦的心。”“思辨尚奥,求索务高。因为我们的归宿在凌霄……愿上帝保佑您的心在地上就能找到答案,愿上帝一路赐福于您。”

伊万最终没能如大哥般找到真理。他背弃了光明。不过他的背弃并不是源于个人卑下的欲望,对世界的仇恨,而是过度拷问后的精疲力竭。在伊万几乎已放弃了挣扎时,阿辽沙对伊万的灵魂之路做出了这样的分析:“要么在真理之光照耀下重新站起来,要么……因为服从于他所不信的道德准则而向自己和所有人进行报复,最终在仇恨中毁了自己。”阿辽沙再一次为伊万祈祷。

而伊万的确是需要这样的祈祷。

<h2>阿辽沙</h2>

阿辽沙是一个在天性上非常真诚而善良的人。他有一种脱离世俗,让人感到非常干净的气质。那些容易将人逼向极端的本质的激情和欲望,几乎没在他身上露出痕迹,它们好像都聚集到了德米特里身上。阿辽沙对任何人都抱有一种温润的理解和善意。他的整个身心处于一种完整而和谐的状态里,他没有德米特里式的沸腾不息的痛苦,伊万式的犹豫和冷酷,他心底的创伤仅仅带给他一种非常深沉的忧伤。这忧伤也蕴藉着爱意。在德米特里身边的人,很容易就感到紧张,而在阿辽沙身边绝不会这样。他让人感到很宁静,很安全,很愉快。除了斯也尔加科夫,卡拉马佐夫兄弟们都爱跟阿辽沙说话。他们对阿辽沙的诉说都很真诚。德米特里和伊万的好几个直抒胸臆的片断便是在阿辽沙面前完成的。面对阿辽沙,人们很容易袒露出本真的一面。阿辽沙满怀善意,具有深刻的洞察力,醇厚的纯洁和同情心。面对阿辽沙一个人完全没有伪装的必要,连巴甫洛维奇也是这样。他向阿辽沙扯了一大通地狱里有没有钩子的话后,说:“我将等着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世上唯一不责骂我的人,我亲爱的孩子,这一点我感觉得到,我不可能感觉不到这一点!”而本想引诱阿辽沙的格露莘卡与阿辽沙交谈后竟跪在他面前说:“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怜悯我的人,这我知道!天使啊,你为什么早不来,我一辈子都在盼你这样的人,一直在盼,我知道会有这么个人来宽恕我,我相信对我这样一个坏女人也会有人施仁爱的,并不是只有那种爱!”

阿辽沙感动了他们,温暖了他们,以自己的善良唤醒了他们心中的善良和对生命的珍爱。对身边的人是这样,对本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上尉一家也是这样。德米特里在一次发酒疯时侮辱了一个穷困潦倒的上尉,上尉的儿子报复性地咬伤了阿辽沙的手指。在这种情况下,德米特里的未婚妻请阿辽沙出面去恳请上尉“像接受妹妹帮助那样”接受二百卢布。阿辽沙去了。他的心里没有丝毫怨恨和委屈,他还希望能和上尉一家成为朋友。这笔钱让上尉欣喜若狂。上尉语无伦次地在阿辽沙面前幻想了一大通这笔钱的用途后,竟突然将钱掷在地上,转身走了。对上尉的反常阿辽沙没有丝毫不快,相反,还怀有醇厚的理解和同情。他对喜欢自己的小女孩Lise分析了一通上尉的心理状态后说:“对于一个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来说,人人都出来充当他的恩人,那是不堪忍受的……”阿辽沙非常尊重上尉,他是怀着深切的、对兄长般的爱意注视着上尉的背影的,这尊重里没有一点点的居高临下,没有一点点的施舍般的优越感,他说:“我们也是那样的人,好不到哪儿去。就算好一些吧,如果处在他的地位,还是会和他一样……”在这里阿辽沙无意般表现出了他对人性的深刻的洞察力。他并不认为人是多么光辉、完整、高贵的存在。这一点上他和伊万很相似。伊万同样也抵达了这样的深度。只是,伊万仇视于此,而他同情于此。他对上尉的同情其实也就是对自己的同情。他知道他没有成为上尉那样,并不是因为他本身比上尉优秀,而是因为种种其他因素。命运没有让他沦入那样一种可怜的境地。对此他又满怀感激。当他与每一个困境中的个体相互接触时,同情都会溢满他的内心,而感恩的流水也在心头潺潺不息。正是如此,他对人的同情才非常实在,温润,醇厚,温暖。在知道格露莘卡被人玩弄又丢弃的不幸遭遇后,他当着格露莘卡的面对一直在挑拨他和格露莘卡的拉基津说道:“我不是作为法官对你说话,而是作为一名罪孽深重的受审者,和她相比我算得了什么呢?我上这儿来是为了自戕。我对自己说:‘反正就这么回事,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是由于我的怯懦;而她受了五年苦楚,一旦来了个人向她说句真心话,她就尽弃前嫌,流着眼泪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凭着一颗仁爱之心,她比我更高尚……”这不仅是对格露莘卡的同情和抚慰,也是对自己的同情和抚慰,在这样广阔的爱意前,谁的戒备、冷漠和敌意不会融化呢?

阿辽沙心中有光,但他不是一个彻底的、一尘不染的圣徒。那样的圣徒让人只能仰望。他也有脆弱的一面,胆怯的一面。有时候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并不掩饰这些弱点。若他一味掩饰,反而显得有些委琐了。他将自己的弱点袒露了出来。Lise告诉阿辽沙她梦见自己以大骂上帝和划十字来逗弄魔鬼,让魔鬼一哄而上又一齐后退。阿辽沙说他也做过那样的梦。伊万问阿辽沙在德米特里打了巴甫洛维奇的那天,他是否有过这样的想法:“我但愿父亲死去。”“有这样的想法。”阿辽沙平静地回答。阿辽沙从没考虑怎么维护自己的形象,怎样才能受人尊重,这些浸染了功利的想法似乎从没钻进过他的脑子。他向世界倾注爱,坦然无惧地面对一切。他永远敞开内心,让阳光照进来。黑暗便无法在他的心中生长,更无法肆虐。他内心的冲突、挣扎、欲望,这些最容易让人陷入紧张、不安、猥琐、黑暗的状态的东西,都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洁净的光泽和气色。他从不对别人说谎,也不对自己说谎。佐西马长老对巴甫洛维奇说的一段话他一定牢牢记住了:“主要是勿对自己说谎。对自己说谎和听自己说谎的人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无论在自己身上还是周围,即使有真理,他也无法辨别,结果将是既不自重,也不尊重别人。一个人如果对谁也不尊重,也就没有了爱;在没有爱的情况下想要消遣取乐,无非放纵情欲,耽于原始的感官享受,在罪恶的泥潭中完全堕落成畜类,而这一切都始于不断地对人和对己说谎。”

说到阿辽沙,就不能不说到佐西马长老。佐西马长老毫无疑问是对阿辽沙影响最大的人。佐西马长老以自己的爱意和暖意将阿辽沙心性中宽厚、善良、仁慈的一面完全引导了出来。佐西马长老教导世人要“爱每一片叶子,每一道上帝之光。爱动物,爱植物,爱万物”。爱的种子在阿辽沙心中生根发芽,阿辽沙于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偏离爱的道路。阿辽沙来到和离开修道院都是因为佐西马长老。佐西马长老是宁静而幸福地离开人世的。他走后,阿辽沙一天夜里在修道室感到“大地的静谧与天空的静谧融合为一体,泥土和秘密与星星的秘密交织在一起”,这神性的体验让他不由自主地趴了下来,贴在地上。

这样幸福的体验将伴随阿辽沙一生,让他永远有力量和信心去关怀别人,关怀自己。去爱,去同情,去照顾。陀氏是这样叙述这个经典的场面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拥抱大地,他说不清为什么如此按捺不住地想要亲吻大地,把整个大地吻遍,但他确实边哭边吻,抽泣着把眼泪洒在地上,狂热地发誓要爱大地,一直到永远。他心中响起这样的话语,用你的喜悦的泪水洒遍大地,要爱你的这些泪水……”

<h2>斯也尔加科夫</h2>

陀氏没有正面描述过这个人,似乎有意让他待在阴影里。斯也尔加科夫很少说话,由此我们很难进入他的内心。在很多时候他似乎仅仅是个陪衬,是个道具,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然而,若没有他,这个故事就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他在关键的时候从病床上爬起来,杀死了巴甫洛维奇,同时,巧夺天工地嫁祸给了德米特里。这是他一生的顶点,虚荣心、贪念、报复欲都得到满足的顶点。在这个夜晚我们见识了他的可怕。

斯也尔加科夫是被巴甫洛维奇强奸的痴呆女生下来的。出生地就在巴甫洛维奇的后院,痴呆女不知怎么地爬了进去,惊醒了老仆格里果利。格里果利叫来老婆和接生婆帮忙,斯也尔加科夫才得以顺利出世。痴呆女在拂晓前就死了。巴甫洛维奇那时还在呼呼大睡。格里果利收养了斯也尔加科夫。因此,斯也尔加科夫的生父虽是巴甫洛维奇,养父却是格里果利。格里果利是一个宽厚而善良的底层人,他的性情和习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斯也尔加科夫。在一个环境里长大成人,却丝毫不受那个环境的影响,这真有点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斯也尔加科夫生性阴沉,乖僻。他身边的人都不这样,即使是巴甫洛维奇也没有这股阴气。这种阴沉,深层的傲慢,对外界的仇视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小时候他喜欢把猫吊死,然后一个人为它举行葬礼。“为此目的,他会把一条床单披在身上权充法衣,一边唱歌,一边举着什么东西当香炉在死猫上方舞动。”似乎从中得到了无限的乐趣,他乐此不疲。这叫人心生寒意。他从小就以一种阴沉的目光窥视世界,以对外界的仇恨、嘲讽和蔑视来确定自己的价值。他12岁听格里果利讲《圣经》时就以讥笑的口吻说:“上帝头一日创造了光,第四日才造日月星辰,那么头一日的光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格里果利说斯也尔加科夫谁也不喜欢,是“十足的忘恩负义”。

斯也尔加科夫仇恨自己的出身,把自己的母亲称之为“臭要饭”的,他在内心深处十分自卑,也十分厌恶自己。出于本能他想活得体面些,想出人投地,而命运却将他摆弄成了一个仆人。由此他也仇恨自己的命运,自己身边的一切。他对玛丽亚说:“我恨全俄国。”强烈的野心、仇恨、征服欲、破坏欲在他心底翻滚。如果他拼命将自身的力量发泄出来,或者咬着牙拼命挣扎,以图有遭一日才华横溢出人头地,或者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向上爬,爬了多高算多高,或者疯疯癫癫地对谁都不服从,只干自己想干的事,那么也许他还真能成就一番,至少能为自己争夺回一点表面的尊严。而他却把一切都深深地压抑在心底。巴甫洛维奇让他去学厨艺,他就去学厨艺。德米特里让他去为他通风报信,他就去通风报信。表面上他就是一个唯唯诺诺、俯首帖耳的奴仆。心底的激流无处可泄,越发逼得他心理畸形而阴沉。他对女人似乎也不感兴趣。巴甫洛维奇说要给他娶老婆,他毫无反应。他对钱似乎也不感兴趣,他在院子里捡到了三百卢布,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巴甫洛维奇。他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却拼命地压抑自己,拼命地把自己掩饰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仔细捕捉斯也尔加科夫在书中的痕迹,不难发现他有着严重的性压抑和心理畸形。他在心理上的病态几乎无人所知,也许阿辽沙知道,很奇怪他从没有提到这一点。而他在肉体上的病态从皆知,他患有癫痫,他心理的病态一定也加重了这种疾病。

这样一个冰冷的人,畸形的人最需要的是温暖和光明,是佐马西长老式的光明,阿辽沙式的光明。不幸的是他被伊万的思想所渗透。他在家里只主动跟伊万交谈,并明显表现出与伊万在思想上平起平坐的自作多情。有一个观点在伊万头脑里很早就稳定了下来,那就是“对于每一位既不相信上帝,也不信自己能永生的人来说,自然道德的法则必须马上一反过去的宗教法则。人的利己主义,哪怕是罪恶行为,不但应当允许,甚至应当承认处在他的境地那是不可避免的,最合情合理的,简直是无比高尚的解决办法”。这个观点深深地在斯也尔加科夫脑子里扎下根来。伊万一方面在思想上肆无忌惮,一方面还煎熬在上帝究竟有无的痛苦之中。而斯也尔加科夫则完全没有这种痛苦,他坚定地认为上帝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他痛快地杀了巴甫洛维奇后没有半点负罪感。他在良心上没有遇到丝毫障碍。用佐马西长老的眼光来看,斯也尔加科夫就是那种堕入地狱的人。佐马西长老认为每个人都天生拥有一种能力,那就是“我存在并且我能爱”。而地狱就是“再也不能爱”这样的痛苦。

据斯也尔加科夫声称,杀掉巴甫洛维奇是为了那三千卢布。这样他就可以摆脱奴仆的身份了。他计算得非常缜密,他暗示伊万让他离开,又伪装癫痫,制造机会给德米特里,好借德米特里之手杀了巴甫洛维奇,自己再去取被秘密藏好的钱。而当晚德米特里没有下手,只打伤了穷追不舍的老仆。于是斯也尔加科夫下手了,他成功了。他本以为伊万是他心照不宣的同谋,他什么都算准了却算错了这一点,即伊万良知未泯。伊万否认自己离开是由于与他在心底秘密的交易。伊万最后决定告发他。斯也尔加科夫最后没有上法庭,他自杀了。

他该是回到真正的地狱里去了。

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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