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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个眼色示意池梦蝶噤声，才沈声问岳斩霄：“你跟朱天联手了？”

岳斩霄笑一笑，清寒如冰雪初绽，没有回答，却向前跨上一大步。

秦沙已对他生疑，身体不自觉地往後微缩。

“卫应侯，你大不必多心。”仿佛“看”到了秦沙脸上的惊疑和戒备，岳斩霄淡淡道：“听说朱天明日要拿你祭旗，你我有同僚之谊，往日你待我也还算有礼，我是来放你走的。”

伸手摸上秦沙身上捆缚的粗绳，指力过处，绳索寸断。他回手又替池梦蝶松了绑，点著手杖飘然走出帐篷。“附近的看守都已被我打晕，一时三刻没人会发现。卫应侯，带上你的情人快走吧，之後生死就靠你们自己了。”

好不容易有了大哥的音讯，池梦蝶怎肯错过，也来不及解释自己不是秦沙的什麽狗屁情人，拖著兀自麻木的双腿追出去，踢开脚边几个不省人事的看守，压低了声音向岳斩霄的背影追问道：“我大哥究竟在哪里？”

“夏天时我和小楼在海上分别，要找他，往东或许能遇上。”

“那──”池梦蝶还想再问个清楚，岳斩霄脚下毫无停滞，身影飘逸如行云流水，转瞬便已融入迷离月色。

数十座帐篷均静悄悄地浸润在黑夜中，宛如眠兽，只有那面巨大的血鲨旗临风耸峙，猎猎飞舞著。更远处，瀑布无视昼夜更迭仍在天地间肆意奔泻。

池梦蝶在身後渐近的脚步声里缓慢回头，凝望走近的秦沙。

秦沙也正在看著他。本以为明天难逃一死，才将满腹心意向池梦蝶和盘托出，却谁知峰回路转，半路冒出岳斩霄这救星。

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可眼下两人之间反而变得尴尬起来……秦沙苦笑，低声道：“梦蝶你去找重楼殿下吧。皇後那里我自己去就行。还有我今天说过的那些话，你如果不喜欢，就全当没听过。”

他等了下，池梦蝶仍旧沈默著不吭声，秦沙失望地叹了口气，辨明了永稷的方位迈开步伐。

除了白天吃的那个红果，他至今水米未进，体力本就不济，走出没多远，尚未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痛，秦沙有些不支，停下脚步微微喘息。

池梦蝶对男人背影望了一阵，从个晕迷的看守腰间取走挂刀，上前搀住秦沙。

秦沙愕然，“梦蝶你？”

“就凭你现在这样子，猴年马月才能走回永稷，我送你回去。”池梦蝶面无表情，见到秦沙眼里倏忽腾起的喜色，他更努力地板起脸。“你别得意，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虽说真正救我的人是岳斩霄，不过你白天向朱天为我说情，也算救了我一命。这份人情，我还是要还你。等你跟你的冰妹见了面，我也不再欠你什麽了，再找大哥去。”

真是个别扭到可爱的小鬼！秦沙想笑又怕惹毛池梦蝶，强忍笑意道：“好，那走吧。”欢欣之余，竟没留意池梦蝶言语间那丝酸味。

即使池梦蝶自身，也没发觉自己话里透著一股子……醋意。

千碑林内大大小小的石峰多不胜数，又多高大树木，黑夜里犹如座巨大的迷宫。

池梦蝶和秦沙虽然急於脱险，仍丝毫不敢大意，脚下尽量放轻了力道，步步谨慎，惟恐一不小心踩断地面散落的树枝，又或惊动了帐篷外休憩的马匹，惊醒叛军。

小心翼翼地走了个把时辰，两人才离开营地范围，不约而同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密林，池梦蝶想在天亮前穿过这片林子，秦沙却反而慢下脚步。“不必等到天亮，那些人大概就发现我们逃跑了，朱天一定会派人来抓我们。”

“那还不快走？”池梦蝶的火气呼地窜高。不用秦沙提醒，他也清楚两人处境其实很不妙。这些天来一直深受化功散荼毒，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恢复内力，再拖上个伤势未愈的大累赘去应付朱天的手下，简直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他真是吃错药了，刚才怎麽就看著秦沙月下蹒跚的背影一时心软，冲动地答应送秦沙回永稷呢……

“你小声点！”秦沙忙著解释：“朱天的人肯定认为我们会拼命逃远，不可能还在千碑林里逗留，所以对近处应该不会太注意。我们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就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们明天拔营离开千碑林後，我们再赶去永稷。”

池梦蝶不得不承认秦沙的主意固然冒险，但的确值得赌一把。况且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计策，就点了点头。

眼前的密林幽深无比，是个现成的藏身好去处。他和秦沙小心地穿行其间，又走了半天，被一株粗高惊人的巨树挡住路。

树身几乎要四五人才能合抱过来，靠近地面半尺来高处，裂了个井口般大的树洞，被长及人膝的杂草遮掩著，从缝隙间望进去，黑黝黝的不知深浅。

秦沙捡起根枯枝伸进树洞乱搅一通，没有任何蛇虫野兽爬出。洞内也比他预想中来得深，他丢下枯枝，“就这里罢。”

池梦蝶活了二十出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钻进树洞里避难。

树洞不小，但同时藏了两个大男人还是过於拥挤。他和秦沙两张脸几乎都快贴到了一块，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

池梦蝶忍不住抱怨道：“树顶也比这里好多了。躲在这种地方，万一被人发现……”

“躲哪里被人发现了都是死路一条。”秦沙冷静地泼著凉水，“再说你现在有气力带我爬上树顶吗？”

池梦蝶闭上了嘴。两人都不再说话，聆听著草丛树梢间时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啼，各自盘算心事。

睡意随著时间流逝，缓慢又无形地侵蚀著池梦蝶，眼皮渐渐耷拉，快要入梦时他肩头突然一重，秦沙的脑袋靠了过来。

“喂！”池梦蝶刚伸手想推开男人，却听秦沙喃喃道：“林子里多半有野兽，我们得有一个人醒著。梦蝶，我先睡一阵，待会你叫醒我，换你睡觉……”说到最後几个字的时候，秦沙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须臾便发出微微鼻息。

池梦蝶手悬在半空，最终收回，任由秦沙把他的肩膀当成了枕头。

“……嗯……”男人睡得似乎十分香甜安稳，身体越来越斜，最後整个上半身都滑进池梦蝶怀里，还无意识地蹭了蹭，在池梦蝶腿上找到个最舒适的位置。

这家夥，真够重的……池梦蝶大腿给秦沙压得发麻，他皱著眉头，最後无声叹息。算了，看在秦沙还是个伤员的份上，他就好人做到底，暂时充当一回肉垫吧。

不过两人现在的情形，实在太过平和，让池梦蝶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本该宰了这轻薄过他的王八蛋的，然而如今秦沙就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著了，池梦蝶却一点想报复的念头也没有，只是低头对著秦沙的睡脸发愣。想到回永稷後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也许老死都不再相见，从此也少了个可以肆无忌惮拌嘴扭打的对手，他心中居然有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