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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们呆在这里的人?”
“说什么呢,克拉克,你知道我喜欢你们的。你们这些男孩子我都喜欢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一个北佬订婚呢?”
“克拉克,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我要干什么——好吧,我想要去各处走走,接触各式各样的人。我想要增加点见识。我想要住在一个有大场面的地方。”
“你是什么意思?”
“噢,克拉克,我爱你,我也爱乔和本·阿洛特,我爱你们在这里的所有人,可你们——你们……”
“我们都是失败者?”
“是的,我不单是指金钱上的失败,而且是指某种——无奈和悲伤,还有——哦,我该如何来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指因为我们呆在这里塔里腾吗?”
“是的,克拉克;而且因为你们喜欢这里,从没想过要有所改变,要有自己的想法,要出去闯荡一番。”
他点头,她伸过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克拉克,”她柔声说,“随便怎样我都不会要求你改变自己的。你有你自己的活法,也有你自己的魅力。那些令你失败的事物也是我一向所喜爱的——活在回忆里,无所事事的日日夜夜,还有你的自由自在与慷慨大方。”
“可你要离开这里?”
“是的——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嫁给你。你在我心里有个没人能够取代的位置,可是一直困在这里我就会焦虑不安。我觉得我是在——浪费我的生命。我这个人有双面性的,你知道。你爱的是我嗜睡、传统的一面,还有一面是一种能量——它迫使我想要去做狂放的事。而我的这一面在某个地方也许是有用的,而且到我人老珠黄的时候它也不会改变。”
她以个性的方式突然收住了话头,叹了口气,“噢,我的小可爱!”她的心情就此改变。
她半闭着眼睛,头往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任由美味的清风吹拂着她的明眸,拨弄着她那柔软拳曲的短发。现在他们已来到郊区,正疾驶在亮绿的矮林、杂草和大树丛生之地,树木在道路上垂下枝条,向他们致以凉爽的问候。他们不时会经过一间间残破的黑人小屋,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者就坐在门边吸着玉米棒子做的烟斗,五六个破衣烂衫的黑人小孩在门前疯长的野草丛中耍弄着破烂的洋娃娃。更远方是一片片懒散的棉花田,甚至那些在田里干活的人们看来都像是太阳投射在大地上的虚无的幻影,他们不像是在那里辛勤耕作,倒像是在九月的金色田野里传承着某种远古的习俗。在困倦的景色里,在树木、棚屋和泥泞的河流的上方,流淌着一股热浪,没有丝毫的敌意,只让人感觉安逸,如伟大又温暖的乳房哺育着婴儿般的大地。
“莎利·卡罗尔,我们到了!”
“可怜的孩子睡得可真熟啊。”
“亲爱的,你已经睡死过去了吗?”
“水,莎利·卡罗尔!凉爽的水在等着你呢!”
她睁开蒙眬的睡眼。
“嗨!”她微笑着呢喃道。
<h3>二</h3>
十一月,人高马大、神清气爽的哈利·贝拉米打北方的城市过来住了四天。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自仲夏在北卡罗来纳的阿什维尔与莎利·卡罗尔邂逅以来一直悬而未决的一桩事情。他只花了一个宁静的下午和一个篝火熊熊的夜晚就把事情搞定了,因为哈利·贝拉米有他想要的一切;而且,她爱他——用她特意为爱情保留着的那一面爱他。莎利·卡罗尔有彼此泾渭分明的好几面。
在他离开前的最后一个下午,他们在一起散步,她发现他们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那个她最流连忘返的地方——墓园。在舒坦的夕阳下,灰白与金绿的墓园呈现在眼前,她犹豫地在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天性多愁善感吗,哈利?”她浅浅一笑,问道。
“多愁善感?怎么会。”
“那么我们就进去吧。来到这里会让有些人心里不舒服,可我喜欢这里。”
他们穿过大门,沿着条小径来到安放坟墓的起伏的山谷——五十年代的坟墓灰暗、多尘、长满青苔;七十年代的刻着稀奇古怪的花朵和花瓶;九十年代的装饰华丽而庸俗,大理石刻的滚圆的小天使靠在石枕上酣睡,不计其数的花岗岩刻的无名花朵在绽放。
间或,他们会看见手执鲜花蹲在那里祭扫的人影,可大多数坟墓上只有沉寂与枯叶,而它们也只能用模糊的记忆在生者的脑海里唤起一片芬芳。
他们来到山顶上,站在一块又高又圆的墓碑前。墓碑上满是黑色的霉斑,蔓生的枝条遮住了半个碑面。
“玛杰莉·李,”她念道;“1844—1873。她不漂亮吗?她二十九岁就去世了。亲爱的玛杰莉·李,”她柔声找补道。“你能看见她吗,哈利?”
“能的,莎利·卡罗尔。”
他感觉到一只小巧的手滑入了他的手中。
“我想,她是个黑美人。她总喜欢在头发上扎条丝带,穿一条粉蓝和暗红的华丽的箍骨裙。”
“对的。”
“噢,她一定是个甜美的女孩,哈利!她天生就是那种站在门廊的大石柱下迎接宾客的姑娘。我想,也许有很多男人在上战场时还想着要活着回来见她呢;可或许他们一个也没能如愿以偿。”
他俯身挨近石碑,看看有没有婚姻的记录。
“上面什么也没写啊。”
“当然啰。还能写什么比光是写‘玛杰莉·李’这个名字和那个意味深长的生卒日期更能说明问题的呢?”
她挨近了他,金发拂到了他的脸颊,他的喉咙始料未及地哽住了。
“你能看见她的模样,对吗,哈利?”
“是的,”他轻声答应,“通过你那美丽的眼睛我就能看到她。你真美,所以我知道她也一定很美。”
他们默默地依偎在一起,他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一阵徐徐的微风吹上山头,撩拨着她那松垂的帽檐。
“我们下山到那儿去吧!”
她指着山下另一侧的一块平地,那里的绿色草地上竖立着数以千计的灰白色十字架,无边无际地井然排列着,如营房里堆叠起来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