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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妮的整栋房子,除了两间房子以外,都是空荡荡的。厨房里,丁波、迈克菲和丹尼斯顿以及女人们坐得比往日离火炉更近,百叶窗也都关着。蓝屋里坐着蟠龙王和梅林,和他们隔着漫长而空荡荡的扶梯和走廊。

要是有人走上楼梯,走到蓝屋外的门厅上,他会发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路,并不是恐惧,却几乎是一种有形的阻力。要是他能硬是逆流而上,他会走进一个地方,四面叮咚作响,那显然不是语音,然而音节清晰;如果走廊上一片漆黑,他会看到导师的门下透出微光,并不是火光,也不是月光。我想,他是没法不请自来,走到门边的。因为他会觉得,这整栋房子正在倾翻,急落,好像比斯开湾[1]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他肯定会恐惧地感觉到,地球不再是宇宙之底,而是一个疯狂旋转的小球,向前猛烈滚动,滚动中所穿过的也并非虚空,而是稠密的、结构精妙的物质。在他的感官还没有彻底疯狂以前,他会感觉,蓝屋的客人们已经来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安居不动,而是他们闪耀夺目地越过这浑然的天穹(我们则称其为太空),其光芒直射这个旋转的地球上的小点。

德鲁伊巫师和兰塞姆在日落后不久就开始等待来客。兰塞姆坐在沙发上,梅林坐在他旁边,双手紧扣,身子微微前倾。时而有冷汗滚落他灰色的面颊。他开始打算跪着,可是兰塞姆不让他这么做。“尔不得如此!”他说,“你忘记他们是我们的仆人了吗?”窗帘没有拉上,屋内的光芒漫射而出:他们开始等待时,是朦胧的红色,后来又多了灿若群星的光芒。

蓝屋里还安静无事,厨房里的十点钟茶会已经开了很久了。他们坐着喝茶时,变化来了。在这以前,他们都本能地低声说话,就像孩子们窝在一间屋里说话,而大人们则忙着一些庄严而又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在进行葬礼,或者是宣读遗嘱。可现在,突然之间,他们同时都大声说起话来,每一个人都是,这并不是争论,而是欢快的宣讲,互相打断话头。若是陌生人走进厨房,会认为他们都喝醉了,不是醉得发痴,而是以酒助兴:他会看到这些人脑袋凑到一起,眼光流转,兴奋地手舞足蹈。他们说了什么,后来没有人能记得起来。丁波坚持说,有一会儿工夫,他们都在大说双关话。迈克菲说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双关话,当天晚上也没有,可是所有人都同意他们当时都风趣无比。不仅妙语连珠,种种思想、诡辩、奇想、逸话、理论,虽然是笑谈,可是(若要想一想)内容也很值得深思,从他们口中道出,源源不绝,如滔滔江河。甚至艾薇也忘记了自己的痛苦。丁波大妈还能记得,丹尼斯顿和她丈夫一如往常,站在火炉两边,欢乐地舌战斗智,两人争强斗胜,奋力向上,如同两只小鸟或两架飞机在搏斗。要是有人能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就好了!因为她一辈子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谈话——如此雄辩,如此悦耳(比起歌曲也毫不逊色),精妙的双关语如大珠小珠,暗喻之语则如绚烂焰火。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都安静了。沉默突如其来,就像跃入门后,风声顿止。他们面面相觑地坐着,筋疲力尽,又有些害羞。

在楼上,这一次变化来得不同。有一刻,两人都紧张起来。兰塞姆抓紧了沙发的一边;梅林则抓紧膝盖,咬紧牙关。一束光芒射入两人之中,其色彩则万难描绘:他们之所见,不过如此,可是眼睛看见的,不过是他们此刻感受中最小的一部分。激动马上席卷而来:无论头脑和心灵,奇想喷薄而出,震撼全身。然后变成一道韵律,其节奏之狂暴,让他们担心自己的神智会粉身碎骨。然后,似乎他们的神智确实已经粉碎。可这没有关系:思维的小小碎片——锋利的欲望、轻盈的幸福和锐利的思想——如熠熠闪光的水滴源源滚动,重又聚合。幸好这两个人都熟谙作诗之道。对于那些尚未掌握诗艺,不知如何将思想对应配合,没有掌握两重甚至三重想象之能力的人来说,此刻两人心中不同的思绪如此重叠、割裂和组合,是难以忍受的。兰塞姆的学问多年以来都和词汇学相关,此刻真是天堂般的极乐。他正坐在语言的核心,白热的熔炉正在浇铸词汇之坯,一切事实都已崩溃,都已汇成浩荡瀑布,都已被攫住,被反转、揉捏、杀灭,而又复活为新的含义。因为文学之神、传令官、信使、杀死阿尔戈斯的人,来到了他们中间:正是离太阳最近处旋转的天神,威里特利比亚,人们称其为墨丘里,以及透特[2]。

在厨房里,狂乱的喧闹已经过去了,倦意悄悄弥漫开来。珍几乎睡着,手中的书落下才把她惊醒,看看四周。真温暖啊……多么舒适和亲切啊。她一直喜爱木柴燃烧的气味,可今夜,木柴的气味格外香甜。她开始觉得木柴不会如此甜美。一股雪松木燃烧或者熏香的气味弥漫了整间屋子,而且越来越浓烈。珍心中想着许多香料的名字——甘松香,肉桂香膏的香味,还有盒中散发出的阿拉伯香料的馥郁气味;可这气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甜香味,简直会让人发狂。为何不阻挡住这股香氛?可珍也知道这是神的旨意。她太困倦,无力去思索为何会如此。丁波夫妇在说话,可是声音之低,其他人听不见。珍觉得他们的脸已经变了模样。她已经看不出他们的老态了——只是壮年,如同八月里成熟的田野,宁静的,金色的,带着丰收的宁静。在珍的另一边,亚瑟在卡米拉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们也是……可是这丰润空气带来的温暖和甜美已经充盈了珍的心头,她已经受不了再看着他们了:这并不是出于嫉妒(远谈不上是嫉妒),而是他们身上流光溢彩,让珍睁不开眼,仿佛神灵和女神在他们身上大放光明,穿透其身体衣裳,在珍面前闪耀出一个年轻的、兼具两种天性的、纯然的玫瑰色精灵,凌驾于珍之上。在他们上空舞蹈的(珍依稀能看见),并非她下午所见的那些粗野荒唐的矮人,而是庄严而热烈的精灵,双翅明亮,少年般的身体如象牙一般光滑苗条。

在蓝屋里,兰塞姆和梅林在同时也感觉到气温升高了。不知何时,窗子悄然打开了;敞开后温度并没有降低,因为热浪是从窗外来的。穿过树叶落尽的枝条,掠过又一次霜冻僵硬的大地,吹来了夏日的微风。可是英国从未有过如此的夏日。微风满载而来,如同货船满载而航,水线几乎没过船舷,如此充盈沉重,人们会觉得此风难以吹动,满载着浓厚馥郁的香气:夜间开放的花朵,黏稠的树胶,摇落清香的果树,还有午夜水果的清凉滋味,微风摇动窗帘,吹起搁在桌面上的一封信,撩起刚才还粘在梅林额前的头发。屋子摇撼着,他们俩则漂浮在空中。一阵轻柔的丁零声和轻微的颤抖,仿佛是泡沫和破碎的气泡一般,掠过他们。兰塞姆的脸上滚下泪水。只有他知道这风来自哪片海洋,哪个小岛。梅林并不知道。可他与生俱来、无药可救的伤口也被触及、苏醒并疼痛。他喃喃自语着低沉的史前凯尔特语,顾影自怜。这渴望和抚弄,不过是女神到来的前奏。当她全部的神力,沿着漫长的光柱,完全对准、锁定并控制旋转的地球上这个宅院时,从那无比轻柔的轻风中涌出强大、激烈而凶猛的激情。这两人都颤抖了——梅林颤抖是因为他不知道到来的是什么,兰塞姆颤抖则是因为他知道。现在她降临了:热烈、敏捷、明亮而无情,或将杀戮,或将死亡,比光更快:这就是慈悲之神,和凡人所想象的不同,虽然自从慈悲这个词诞生以来,就已经被人格化,但此刻甚至与这个人格化的词不同,这种梦幻般的天神,从第三重天直降人间,气势丝毫未做缓和。他们被刺瞎了,烤焦了,震聋了,他们以为自己的骨头也会燃烧起来。若继续下去,他们无法再忍受了。若停止了,他们也无法忍受。皮尔兰德拉,众神中之胜者,人们所称的维纳斯神,来到了屋里。

在厨房里,迈克菲突然拉开椅子,椅子在铺瓷砖的地面上拖动,仿佛铅笔在石板上吱吱嘎嘎乱画的响声。“伙计们!”他高呼,“我们坐在这里闲看炉火度日,这太可耻了。要不是导师自己的腿是跛的,我打赌,他会以大不相同的方式带领我们斗争。”卡米拉的眼睛看着他闪闪发光。“说下去!”她说,“说下去!”“你是什么意思,迈克菲?”丁波问。“他的意思是战斗。”卡米拉说。“恐怕他们比我们人数多多了。”亚瑟·丹尼斯顿说。“就算是这样!”迈克菲说,“可现在这样,他们还是比我们人多啊。可要是在结束之前,给他们狠狠来一下就好了。和你们老实说,我有时候觉得我根本不在乎以后会怎么样。可要是我知道他们最终赢了,而我甚至没能给他们一记老拳,我死了也不甘心。我希望自己能够说出第一次大战中一个老上士对我说的话,那时我们正在蒙奇附近准备开始一次突袭。他当时说,‘先生,你有没有听过鬼子们脑袋开瓢的声音?’”“我觉得这真恶心,”丁波大妈说。卡米拉说:“我想这一段确实是有些恶心。不过……要是能按着古代那样冲锋一次多好啊。我只要一跨上马,就什么也不会害怕了。”“我真不明白,”丁波说,“我和你不同,迈克菲。我又不勇敢。可是你说话时,我正在想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害怕被杀和受伤了,至少今晚不怕。”“我想我们可能都是如此。”珍说。“只要我们大家在一起,这也许是……不,我不是想说什么英勇……这也许是一个美好的死法。”丁波大妈说。突然之间,所有人的表情和声音都变了。他们又开始大笑,可笑容的含义已经变了。每个人都看着其他人,心想,“我能在这里真荣幸。我愿意和他们共同赴死。”可是迈克菲却在自己哼着歌:

威廉王云,一将殒身,何复喟叹兮。

[3]

在楼上,开始时情形也差不多。梅林回忆起巴顿山上的衰草,圣女的长旌飘拂在不列颠罗马重甲胄骑兵上空,还有头发金黄的野蛮人[4]。他听见弓弦猛扣、钢剑木盾相击的铿锵声,欢呼声,怒吼声,击中盔甲的震响。他也记得那夜,山畔火光明灭,霜冻让伤口刺痛,血污的池塘中星光闪烁,黯淡的天空中苍鹰翔集。而兰塞姆可能记起了他在皮尔兰德拉众多洞穴中的鏖战。可这些都过去了。让人振奋、活跃而又愉悦的一阵寒意,如同海风吹拂,向他们袭来。再无恐惧:他们的热血仿佛是按着行军曲而奔流。他们觉得自己在宇宙井然有序的韵律中也有一席之地,如四时之替换,如原子之排列,如顺从之六翼天使。他们之顺从重如泰山,意志则如立柱般高耸不懈。他们绝不反复无常,绝不抗辩反对,他们屹立着:欢乐、轻快、敏捷和警觉。他们征服了一切焦虑,担忧也失去了意义。活着就是为了分享这阔步前进的荣耀。正如人们触摸刀剑时就有所感一样,兰塞姆知道这个纯净而严峻的神性,属于此刻在他们中间闪现的哪位天神:正是警觉的马拉坎德拉,一个冰冷星球的主宰,人们称为战神马尔斯或者马尔沃斯[5],或是将手插进狼嘴中的蒂尔神[6]。兰塞姆以天堂的语言欢迎他的客人。可他也警告梅林不要丧失了勇气。因为已经到了蓝屋里的三位神灵比起他们还在等待的那两位,更像人类。威里特利比亚、维纳斯和马拉坎德拉代表了天堂中七性别中的两种,而这两种和生物界的性别有所相似,因此人们多少尚能够理解。而对于那即将降临的两位,就并非如此了。那两位无疑也有各自的性别,可是我们对其一无所知。那将会是更强大的力量:古老的艾迪尔,巨大世界的掌舵人,亘古以来,就从没有向有机生命温和地屈尊俯就。

“去拨拨火,丹尼斯顿,行行好。今晚真冷。”迈克菲说。“外面肯定很冷。”丁波说。所有人想到的都是:僵硬的枯草,鸡窝,林中的黑暗角落,坟墓。然后又想到太阳的死灭,地球僵固在没有空气的严寒中,窒息而死。夜幕中只有寒星闪烁。然后连寒星也消失了:宇宙的热寂[7]到来了,只有彻底的、最终的、空无一物的黑暗,大自然堕入永夜。又一次生命轮回吗?“也许是的。”迈克菲想。“我相信是这样。”丹尼斯顿想。可那古老的生命已经消亡,其所有的时光,每个小时和每一天,都已消亡。全能的神,能够将其挽回吗?那些年月去了哪里,又为何而去?人类永远无法懂得。疑虑重重压上心头,也许根本就不需要懂得什么。

塞顿[8],其在天堂的名字叫做露加,此刻站在蓝屋里。他的神性冰冷的压力,威压着这间屋子,甚至威压着整个地球,强大得如同能把大地女神的这个地球压成薄饼。和他亘古的沉重负担相比,甚至其他的神灵都会显得年轻,朝生暮死。如同一座无数世代累积的高山,陡峭直上从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古老的时代,愈行愈高,如同高山,其顶峰永远也看不见,甚至到了思想停止的永恒死寂中,也没有到顶峰,而是继续在时间中上溯,直至冻滞无用的时光以及无边无数的沉寂。它同时也像高山一样强大;其年岁并非完全是一片时光的泥潭,任由想象沉入幻想,而是活着的、自我回忆的时光,更轻快的思想,撞上他,会如波浪撞上花岗岩般,不得进入其内,其自身永不衰老,永不腐朽,却能让任何贸然逼近的一切枯萎。兰塞姆和梅林感到寒冷得无法忍受;露加所有的力量,进入他们二人时,都变成了悲伤。可是露加在屋里又被镇住了。突然之间,一个更伟大的神灵降临了——墨丘里的敏捷、马尔斯的纯粹、维纳斯微妙的激动、甚至塞顿使人麻木的重压,都在他的神力中调和了,甚至转变成他自己的神力。

在厨房里,人们也感觉到他的到来。事后没有人记得是怎么发生的,可是他们突然摆上了酒壶,斟满了烈酒。这些人之中唯一的音乐家,亚瑟,被催着赶紧去拿他的小提琴。椅子都推到后面,地板也清理干净。他们跳舞了。跳的是什么舞,没有人能记得。不过是一种轮舞,没有现代舞的滑步,却有跺地板、拍手、高高跃起这类动作。只要舞蹈还在继续,就没有人觉得他自己或其同伴滑稽可笑。实际上这可能是某种乡村土风舞,只适合在铺瓷砖的厨房里跳:但他们舞蹈时的精神则并非如此。每个人都觉得,似乎屋里全都是国王和王后,那些狂野的舞步显出其英雄气概,而其舒缓的动作则体现出所有高贵仪式里面的真正精神。

在楼上,神强烈的光芒在蓝屋里大放光明。在其他的天使面前,人可能会卑恭;可在这位神面前,人们可能会死去,但若未曾死去,就会大笑。如果你呼入他带来的一股气息,你就会觉得自己高大起来。哪怕是个跛子,步伐也会变得庄重威压;哪怕是个乞丐,穿上百衲衣也会高尚优雅。帝王之威、权力、壮丽的欢庆、郑重的礼节由他身上飞逸而出,如同火星迸出铁砧。在地球上,人们钟鼓齐鸣、号角高奏、旌旗飘展,只能展现他的威仪于万一。如同一道纵列的、日光闪烁的巨浪,高达九英尺,浪尖泡沫白如奶油,祖母绿般的浪涌,咆哮而来,既带着恐惧,也携着不可遏制的狂笑。又仿佛似在某些国王高广的屋宇中,或者在极其庄严的典礼上,音乐刚刚奏响,年轻的心灵听到乐声时一阵震颤,仿佛恐惧一般。因为这就是伟大的古伦德——奥亚撒,众王之王,以他创造的快乐吹拂着阿尔波之地[9],古人曾称他为朱诺,还将他与创造他的神混为一谈——这是大错特错,不过也不无理由——古人们几乎从来没有想过,他距离高高在上的造物主还有无数的阶梯。

随着他的到来,蓝屋里一片欢腾。两个凡人一度在五个神祇永恒吟唱的荣耀颂歌中迷醉,忘记了他们聚会还有更现实也更直接的目的。然后他们继续工作。梅林在自己体内接受了神力加持。

第二天,他看起来大不一样了。部分是因为他的胡子剃掉了;可同样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没有人怀疑,他最终脱离这具肉身的时刻终于临近了。那天晚些时候,迈克菲开车载着他,把他留在伯百利附近。

◆〇◆

那天马克在流浪汉的卧室里打盹儿,可是不速之客把他惊醒了,赶紧定定心神。先进来的是弗洛斯特,他推着门。另两个人跟着进来。一个是副总监;另一个人,马克从来没有见过。

此人穿着一件破敝的法衣,手里握着宽边黑帽,这片大地上许多地方教士们常戴这种帽子。他非常高大,所穿的法衣也许让他看起来更加魁梧。他的胡须刮得很干净,露出一张硕大的脸,皱纹深沉密集,走进来时,头还微微低着。马克认定他是个单纯的人,可能是某个教派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却恰好是精通某个比他更不起眼的小语种的权威。马克觉得憎恶的是,看到他站在那两只鹰鹫中间——右边是热情洋溢、阿谀奉承的威瑟,弗洛斯特则在右边,直挺挺地站着,等待着,严谨地注意着,马克现在能看出来,他神情里还有种冷冰冰的憎恶,这是因为上次实验的结果不满意。

威瑟和陌生人说了一会儿话,马克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语言,可知道那是拉丁语。“显然他是个神父,”马克想,“可我想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威瑟会说大部分普通的语言。难道这个老家伙是个希腊人?看起来可不像利凡廷人[10]。更像是个俄国人。”可就在此时,另一件事吸引了马克的注意力。流浪汉本来一听到门把手响,就闭上了眼睛,可此刻突然睁开了眼,看见了陌生人,然后又死死闭上。此后他的举动有些怪异。他开始打了一连串非常夸张的呼噜,转身用脊背冲着大家。陌生人朝着床又走了一步,声音很低地说了两个音节。有一两秒钟,流浪汉还是照样躺着,可他好像患上了颤抖病;他动作虽缓慢,却没有停下来,就像船上的桨手听从舵手的指挥转向一样,他翻过身来,躺着,直盯着来者的脸。他的嘴和眼睛都大张着。他的头和手抽搐着,极其吃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从这些看来,马克认为他是想说些什么。可能是求情或者辱骂之类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马克极其吃惊。那陌生人又说话了;然后,流浪汉脸上扭曲成一团,他咳嗽喘气,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大吐其痰,以高亢很不自然的嗓门,从嘴里吐出几个音节,一个词,然后是一句完整的句子,语言既不是拉丁文,也不是英文。而陌生人一直紧盯着流浪汉。

陌生人又说话了。这次流浪汉回答的话要长得多,说起这种不为人知的语言来似乎也自然了一些,可他的嗓门还是和这些天来马克听他说话的声音大不相同。话说完的时候,他从床上坐起来,指向站着的威瑟和弗洛斯特。然后陌生人好像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流浪汉第三次开口说话。

听到回答,陌生人猛地后退一步,连连比划十字,一脸惊恐。他转过身,很快地用拉丁语和那两人说话。他说话时,那两人的表情变化了。他们就像嗅到了什么气味的狗。这时,陌生人一声惊呼,提起袍子,想猛冲出门。可是科学家们比他手快多了。三个人在门口扭打了一会儿,弗洛斯特咬着牙,就像一头野兽,就连威瑟松垮垮的假面,也一度显现出坚决的表情。这个老教士受到了威胁。马克下意识上前一步。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陌生人就摇着头,摊开双手,又磨磨蹭蹭回到床边。奇怪的是,当三人在门口扭打时,流浪汉很放松,可此时突然又绷紧了,紧盯着这个吓坏了的陌生人,好像在待命而发。

两人用那种语言又说了更多的话。流浪汉又一次指着威瑟和弗洛斯特。陌生人转过身去,和他们用拉丁文说话,显然是在翻译。威瑟和弗洛斯特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动作。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不可思议。颤抖的、老态龙钟的副总监拿出万分小心,喘息着、吱吱嘎嘎乱响着跪了下来;又过了半秒钟,弗洛斯特也斩钉截铁地猛跪在他身边。他跪下之后,抬起头来看看马克站的地方。他脸上闪过彻底的仇恨,可他的仇恨和以往一样,是如此明确,毫不热烈,不能算是激烈的情感,这就像在金属也被冻得酷寒的北极,用手摸金属的感受。“跪下。”他低声叫道,马上又转过了脸。马克后来怎么也记不起来,他是忘记遵命了,还是他真正的反抗就从这一刻开始。

流浪汉又说话了,眼睛还是盯着那个穿着法衣的人。那人又翻译了几句,然后站在一边。威瑟和弗洛斯特膝行而前,直到床边。流浪汉把自己毛茸茸、脏兮兮、指甲都咬坏的手伸到他们面前。他们吻了那手。然后似乎他们又得到几道新的命令。他们站起身来,马克发现威瑟是在温柔地劝诫弗洛斯特。他总是说“敬请听我一言”,后面又肯定跟着“请容我说一句”[11],马克总是能听到这两个词。不过很显然劝诫没有什么用:过了一会儿,弗洛斯特和威瑟都离开了屋子。

门一关上,流浪汉就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喃喃自语。

“真他娘的,再也不敢相信。吓死俺了,真吓死俺了。”不过马克没工夫关照他。那个陌生人在和他说话,尽管马克听不懂他说什么,他还是抬起头来。马克立刻想转开眼睛,可是办不到。马克可以说自己是久经考验,不怕别人摆脸色吓唬他。可那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当他看到此人的脸时,就感到害怕。可他几乎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点,就感到无比困倦。他倒在椅子上,立刻睡着了。

◆〇◆

“如何?”一走出门,弗洛斯特就说。

“这……呃……确实让人大惑不解。”副总监说。

他们沿着走廊走,边走边低声交谈。

“看起来确实是——我是说看起来,”弗洛斯特继续说道,“似乎躺在床上的那人被催眠了,而那个巴斯克教士却掌控着局势。”

“哦,当然了,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这个猜想确实让人担忧。”

“对不起,我可没有做什么猜想。是什么样,我就怎么说。”

“那么,按照你的猜想——对不起,可这就是猜想——一个巴斯克教士怎么会想出我们的客人就是梅林·安布罗修斯努斯这个故事的呢?”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躺在床上那个人不是梅林努斯,那就有外人,有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的人,比如那个教士,知道我们的整个战斗部署。”

“我亲爱的朋友,所以说,要把这两个人看管起来,我们对待他们的态度也要极其仔细——至少在我们有进一步的线索前,只能这样。”

“当然,要把他们扣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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